第四十四章 赈粮百姓挡房藻
這三四支商旅都不是大商旅,总共所得的缴获,還不到劫程焕這一次的三分之一。
李善道這次出山,把上次所分得的那些财货,带了些出来,於讨进奉之闲余,把這些财货,通過瓦岗在当地的耳目、坐地藏赃户,换成了粮食,然后於官道离城远处,竖起自家“凤凰卫李二郎”的红旗,却是将這些粮食尽数散给了当地的贫民、路過的流民。
对他的這一举动,王须达等皆是称奇。
高曦闻之,本是不信,后来李善道暗令高丑奴放松了对他的监管,在散粮食的时候,由他近前来看。眼见为实之下,他亦是不禁地诧异不已了。也不必多說。
赶在半個月的時間到期之前,李善道领着部曲,還回了寨中。
包括从程焕处劫得的财货,都被起回,一二十辆大车,装得俱是满满腾腾,真可谓满载而归。
渡過黄河,将到大伾山东麓时,王须达骑着马,从后头追上来,跟在李善道马边,时而听着李善道与高丑奴闲话,插两句嘴;时而偷觑李善道的神色,欲言又止。
李善道瞧出端倪,笑与他說道:“三郎,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說?”
王须达赔笑說道:“是,是,郎君明察秋毫,俺是有两句话想說,只不知该不该說。”
“自家兄弟,有甚该說、不该說的?”
王须达說道:“是,是。”一個劲儿地应是,但就是不继续往下說。
李善道令高丑奴等往边上去了点,示意王须达近前,說道:“三郎,有什么想說的,說吧?”
王须达不大会骑马,笨拙地挽着缰绳,小心地使坐骑不致碰到李善道的坐骑,压低了声音,开口說道:“郎君,寨裡规矩,每次讨得的进奉,自留三成,余下上缴寨中。寨裡的這個规矩,咱们自是当该遵守,可俺愚见,咱们刀头舔血、辛辛苦苦,弄来了這些财货,一转手却要缴给寨裡七成?俺是沒啥话說,可弟兄们都有点不舍啊。要不這样,郎君你看行不行?”
“什么样?”
王须达觑着李善道的面色,說道:“反正咱们此次下山,只有咱们自己這伙的人,也沒有外伙的人,咱到底讨得了多少的进奉,寨裡并不知道,要不然,咱干脆就自留的多些?”
“哦?那依三郎你看,咱们自留多少合适?”
王须达听這话头,李善道像是不反对他的建议,精神顿时一涨,伸出個巴掌,在眼前头晃了晃,說道:“郎君,咱留五成,你看咋样?”
李善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說道:“三郎,你這個人啊。”
王须达心头一紧,說道:“是,是,俺這個人……”
李善道脸上露出点笑容,笑吟吟地接着說道:“为弟兄们着想,很好。”
王须达心头一松,忙点头应道:“是,是,不瞒郎君說,俺這個人,确是一心为弟兄。”
李善道正色說道:“一心为弟兄,当然很好,但是三郎,咱们大丈夫做事,义字当先。有道是:‘巧诈不如诚拙’,我以为,不但要一心为弟兄,上亦不能欺瞒寨中,唯有這样,才是一等一的义气男子,你說是也不是?所以,你這建议,好归好,我却不能听。”
這几句话,虽不是骂人,“巧诈不如诚拙”却有批评之意,王须达挠了挠头,只觉面皮发热,讪笑說道:“是,是,郎君說的是!是俺见得浅了。都听郎君的!郎君只当俺未提此事。”
待王须达转马回去后头,高丑奴拍马回到李善道的马边,往王须达去处瞧了两眼,嘿了两声。
“丑奴,你嘿什么?”
高丑奴說道:“郎君,王三郎看似是個精明,实是個傻的。”
“你這话怎說?”
高丑奴說道:“他刚与郎君說的话,俺耳朵尖,都听见了。他却也不想想?寨裡既有這样的规定,岂会无有保证這规定可以得以实现的办法?這三郎,倒也敢想,居然撺掇郎君私藏进奉。這要被寨裡发觉,追究下来,挨打受罚的可是郎君!”
“你给我說說,寨裡有什么可以保证這规定能够得以实现的办法?”
高丑奴說道:“像這次,讨程焕等进奉的,动手的的确是只有咱這伙人,但是郎君,此外却還有董狗儿等的啊!他们或者是耳目、或者是帮咱们暂时藏起财货,咱们得了多少进奉,他们岂会不知?咱又怎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已把咱们這次所得之进奉的多少,报给了寨中?”
“丑奴,說你精细,你时常犯痴,說你细吧,你又常犯粗,老子竟看不透你了。”李善道哈哈一笑,打马一鞭,招呼陈敬儿、秦敬嗣等,“加快点行速,争取入夜前,咱還回寨裡!”
李善道指挥有方,這趟下山,收获多多,一想到回到寨裡后,等不多久,该分给他们的分成就能分下,无论是秦敬嗣等,抑或寻常部众,无不喜气洋洋,俱大声应诺,加快了脚程。
前边不远,郁郁葱葱的大伾山在望。
快到傍晚时候,一行百余人到了山脚。
過了山脚守山喽啰的驻区,正要沿山路而上,一伙汉子斜地裡从附近的一片林中穿出。
众人看去,见這伙汉子约三四百人,大多穿着粗布衣衫,或有裹個红头巾、穿個红背裆者,俱持矛、棒,不少人挂着刀,并有几個挎着弓箭,吵吵嚷嚷,四五個骑马的走在最前。
李善道等不知這伙人的来历,连忙停将下来。
不待李善道下令,王须达、罗忠早指挥部曲,守在了车边保护。
李善道瞧着那几個骑马的之一,觉着眼熟,很快想了起来,是房彦藻,乃吩咐秦敬嗣:“敬嗣,那白衫骑马的,似是李密手下那個叫房彦藻的,你去问问,他们這是干什么?”
秦敬嗣应了声诺,拍马過去。
两下相距不很远,一两裡地。
诸人看着秦敬嗣到了這伙汉子的前头,与房彦藻說了沒几句话,便拨马回来了。
回到近处,李善道等看到,秦敬嗣的脸涨得通红,挺生气似的。
李善道问道:“敬嗣,你這是怎么了?”
秦敬嗣答道:“二郎,是房彦藻。這厮……”
“他怎么了?”
秦敬嗣怒道:“這厮鼻孔朝天,入他娘娘,瞧都沒瞧俺一眼,只与俺說,他为翟公招揽了汲北的几伙好汉来投,翟公已在聚义堂中相等,說他见咱们伙中的车多,上山必然走得不快,因叫咱们把路让开,让他们先上山进寨。”
却是原来,李善道等先到的山脚,山路窄,房彦藻等被挡在了后头。
焦彦郎等李善道的亲信都在边上。
闻得秦敬嗣此言,焦彦郎登时大怒,說道:“咱先到的山脚,凭啥要给他让道?”
程跛蹄等也都是忿忿,张伏生骂道:“甚、甚么狗、狗……”
焦彦郎代他說道:“狗东西。”
张伏生說道:“不、不……”
焦彦郎說道:“不给他让!”
张伏生连连点头,說道:“对、对!”
陈敬儿亦难得的收起了笑脸,不快地說道:“仗着翟公的旗号,欺负咱们么?咱们投山入伙的时候,他在哪裡?贼厮鸟,投山既晚,反過来却要骑在我等的头上?”
若是不知李密火拼翟让這桩事,這個路,那肯定是不可能给房彦藻让的。
可李善道是知道李密后来杀了翟让這事的,则這個路,应不应给他让了?
李善道顾视身边诸人的反应,见诸人都是恼怒之状,——却這肯当盗贼的,有哪個是良善之辈?哪個是不重脸面的?他不再犹豫,骂了句,說道:“他妈的,五郎的话沒错。這房彦藻,投山比咱晚,却想扯着翟公的旗号,欺负咱们?老子与他,算有過一面之缘,好心好意,叫敬嗣去给他打個招呼,他竟指手画脚,喝令老子给他让路?让個鸟!弟兄们,上山!”
說着,他拨马带头,径上山路。
秦敬嗣、陈敬儿等紧跟着他,全都上到了山路,王须达等赶着车,亦随之络绎进山。
一两裡外,房彦藻看到了這一幕,眉头皱起。
随在他马边的那几個骑马汉子,俱是后边那些步行汉子的头领,便不免其中有人笑呵呵地說道:“刚那個自称姓秦的,說他们的头领是谁?卫南李二郎還是什么?却是個有气性的汉子。”
“有气性”者,不给房彦藻让路之指也。
房彦藻颇觉丢了面子,佯笑說道:“净是些粗野的汉子,俺已告知了他们,翟公在聚义堂等着兄等,犹不肯为兄等让路。也就罢了,兄等尚請勿怪,咱们便等他们先进山。”
又一汉子接口說道:“左右已到山脚,俺们不着急,就等他们先行。”
房彦藻暗暗记下了“李二郎”的名字,心道:“若俺记得对,這厮好像是徐世绩的手下?”
李善道等推着一二十辆大车,山路上走得甚慢,直等到入夜,房彦藻等才得以进山腰的寨门。
且說李善道等,這個时候,已然上到山顶。
顺着山顶下来,路過观音岩,也就是徐世绩住处边上那块大岩石时,李善道令秦敬嗣等赶着车,先回谷内,自去寻徐世绩谒见、缴令。
徐世绩正在屋内看兵书,闻是李善道回来了,請他入内相见。
听得李善道汇报完他此行的经過,看罢李善道呈上的他此行的收获簿子,徐世绩微微笑道:“二郎,俺沒看错你,你真是個实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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