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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回 白玉虎受辱打潘龙 李七猴丧命想法禅

作者:单田芳
時間不大,就听屋外脚步声由远而近,帘子一掀,进来一個人。来者四十岁左右,黑脸膛,满脸是横肉;穿一身灰色衣服,腰系带子,两個穗头在胯骨两边耷拉着;手裡拿着信。他认识侯氏兄弟,所以一进屋就直奔二位侠客爷走去,来到近前抱拳道:“大侠、二侠,各位辛苦了!”东侠一看不认识他,就知道這是潘龙约来的朋友。俗语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无论有多大的事,对投书的人都应以礼相待。东侠起身让座道:“朋友,辛苦了。請坐!”“不不不,谢大侠!我奉潘镖主所差前来送信。他要等您的答复,您先過過目吧!”說着话来使把信呈在东侠的面前。

  东侠接過信定睛瞧看,此信言简意赅,大意是告诉东侠六月初三在北高峰开擂,請速做准备,届时赴约,有话擂台上說。话不多,且硬。东侠再一瞅落款,共三個人:北侠秋田秋佩雨、铁背罗汉法禅、总镖师潘龙。东侠一看,云南八卦山的四庄主铁背罗汉法禅也来了,心說:潘龙這小子的爪子還挺长啊。他把信翻過来,提笔写了三個字:知道了,然后他把戳卡上,交给投书人。

  送信的刚一走,大伙儿纷纷围拢過来,问道:“信中怎么說?”东侠如实向大伙儿說明,众人闻听,不由得产生了几丝惧怕之感。怕谁呢?秋田和法禅。尤其是铁背罗汉法禅,那真是隔着窗子吹喇叭——名声在外,他那一双铁砂掌威震中原。怎么這個大和尚也来了呢?他要跟北侠拧成一股绳,擂台之战,還真够呛。看看在座的人,哪一個能抵挡了法禅?哪一個能抵挡了秋田?即使东侠能和秋田打個平手,可法禅又无人对付,再者說,信上是签了名的,說不定還有不乐意露名的,谁知還有多少高人?要這样一比较,看来擂台一决是凶多吉少哇!

  东侠一看众人的表情,心裡就明白了八九。实则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一共十成,现在我們就输了六成。但当着大家的面,东侠又不宜表露真情,惟恐搅乱军心。正這时候,童林开口了:“這么办如何?咱们不妨也派人去送信。刚才我见那個送信的人二目转来转去,不住地往四周座位上踅摸,看来他有摸底的意思。既然他们這样做,咱们又未尝不可?咱们就以报信儿为名,去看看对方的虚实,礼尚往来嘛!古人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高!海川,太高了!”东侠闻听连连称道。他当时提笔草就一封书信。

  东侠封好了信,一想让谁去送呢?他朝四周看了半天,他沒說话。正這個时候,穿云白玉虎刘俊過来了,他把袖子往下一甩道:“如果您不嫌弃,小可愿前去投书!”东侠一看,心說:对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這小伙子多机灵,他去投书真是万无一失。东侠道:“刘俊,你愿意送信?”“我愿意!”“好,我就派你去。”“多谢师伯信任!”刘俊双手接過信,揣入口袋,转身就走,东侠又把他叫住了:“刘俊,你可记住,送信就是送信,不准惹是生非,把人数摸清即可。”刘俊应声点头道:“师伯放心,我全记住了!”等刘俊走到院子裡,童林又追出来嘱咐了几句,送出刘俊。

  童林心想:這儿离金龙镖局也不远,刘俊最迟在日头压山的时候就回来了,到时他回不来,就是出事了。想到這儿,童林转身回屋了。按下大伙儿听信儿不說。

  单表刘俊,到屋裡把衣服收拾收拾,带好了单刀和铁拐,就离开了飞龙镖局。

  一路之上,他边走边想:哼,潘龙算個什么东西,张牙舞爪還要立擂!就你那伙儿人,哪個是出众的?方才听說有個北侠和秃驴都很厉害,我怎么沒听說過有這么两位呢?還用得着师父和师伯伸手,我一個人就足够了!让他们看看我穿云白玉虎的厉害!這正是個扬名的机会呀。

  瞧這小伙子多骄傲。這就叫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

  到了天竺街的北头,刘俊停身站住,一看路东就是金龙镖局。嗬!這金龙镖局還挺威风,门前彩旗飘飘,人流不息,门前两侧的挂马桩子上都拴满了战马,旁边的院落也都租下了,可想他们来了有多少人。再看镖局门口還站着几十個伙计,一個個兴高采烈,挺胸叠肚,穿着长衫,每人胸前還戴一朵红花,正在那裡迎送客人。

  刘俊紧走两步就要上台阶,旁边一個伙计過来道:“客爷贵姓?您从哪儿来?”“飞龙镖局。”“啊!”伙计本认为是潘镖主约来的客人,一听是从飞龙镖局来的,便是一愣!紧跟着又過来四五個伙计,就把刘俊给围上了。刚才那個伙计问:“有事?”刘俊道:“奉东侠所差,前来下书。烦劳各位进去通禀一声,就說穿云白玉虎刘俊求见!”“好,那您略等片刻!”

  工夫不大,报信儿的伙计又出来了,向刘俊道:“刘壮士請!”刘俊把大衫一甩,迈大步,昂首挺胸就跟着伙计进了院裡头。来到院内一看,人山人海,方砖铺地,真是盛气凌人,从穿堂门进去,又到了二道院,就见五间正庭开门敞窗,喊闹声、笑骂声都要把屋顶给顶翻了。走到门口,伙计又道:“少侠客,您留步,我再打個招呼!”刘俊一瞪眼道:“怎么這么麻烦?快去快回!”伙计在门口喊道:“下书人刘俊到!”

  刘俊一进屋,人们一下都静了下来。刘俊闪目瞧看,屋内足有三四百号人,往正中一瞅,在一张床上坐着個年迈苍苍的大和尚,刘俊看罢就是一愣。为什么?就见這和尚坐在那儿比自己站着的個儿還高,简直胖大得出奇,长一身黑肉,胸脯鼓鼓着,大肚囊往前挺着,黢青锃亮的脑瓜皮,脑门子上受着戒,黑灿灿一张大脸,上窄下宽,那脑袋能有十六七斤,比大号猪头還大两圈,两片大扇风耳朵,眼泡往外溢着,眼睛似睁非睁,花白的眉毛像磨秃了的毛笔头,大塌塌鼻子還翻着尖儿,一张鲇鱼嘴,嘴角還往下耷拉着,身穿杏黄色的僧衣,腰系核桃粗的丝绦,垂着灯笼穗,僧鞋在旁边摆着,看上去约有七十多岁,坐在那儿五心朝天,好似庙裡的泥胎。

  在大和尚的身后站着四個小和尚,岁数均在三十开外,短衣襟小打扮。左边這两個手中捧着金如意,右边那两個捧着十八节骷髅束猪鞭。這是大和尚使用的兵器。

  刘俊心想:這和尚可能就是八卦山的铁背罗汉法禅,北侠在什么地方?看样子這裡头沒有,他要在的话,那肯定是居中而坐。刘俊心裡正纳闷儿,从旁边站起来一位。就见這人三十挂零,满脑袋黄头发,大辫在脖子裡盘着,身穿原青色长衫,挽着袖头,面含奸诈。刘俊当然不认识,此人正是惹是生非的祸首潘龙。

  他走到刘俊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下书人嗎?”“唉,正是。”“谁让你来的?”“震东侠、侯二侠。”刘俊心說:哪有這样问话的?连点客气话都沒有!他心裡就有点火了,一伸手从怀裡掏出信件,双手递上。

  潘龙平时占上风惯了,另外,他根本也沒把刘俊放在眼裡,所以伸手就拽刘俊手中的信件。刘俊哪能吃這個,实在忍无可忍,冷不防蹦起来,啪,照着潘龙就是一個嘴巴。這一掌正好拍在潘龙的脸蛋子上,就见他噔噔噔往前一栽,差点沒摔個狗啃屎。

  這下可捅马蜂窝了,整個大厅哗就开了锅。在场的人一個個甩大氅、亮家伙,边往過走边喊:“下书的竟敢动手打人!宰了他!剁了他!废了他!”刘俊心想:双拳难抵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這么多人要真一动手,非把我废了不可,我不能自找难堪。想到這儿,刘俊双手一背,笑了:“干什么?摘鸡毛凑掸子?仗着人多势众,想把爷怎么样?要杀就开刀,要吃就张口,爷皱眉头不算少侠客!各位,往旁边闪,爷交给你们了!”话音未落,刘俊扑通躺到地上去了,仰面朝天,两胳膊一抱,等着千刀万剐。刘俊這一招出人意料,弄得众人不知所措。

  就這個时候,铁背罗汉法禅說话了:“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散开了!”他這一句话,大伙儿哗往两旁一闪。法禅一睁睛,从裡边射出两道寒光,他瞅瞅地上躺着的刘俊,道:“下书之人,因何动手打人?安的何心?难道侯氏兄弟唆你這样不成?你若能說出原因、讲明道理,贫僧不怪你;否则,你可是自找麻烦!說!”

  潘龙乘此過来道:“你凭什么打我?說!”刘俊一看人们都退到两旁,飞身站起,掸掸身上的尘土,把纽襻儿系好了,看了看法禅,道:“哼!罗汉,恕我冒昧,敢问您就是云南八卦山的四庄主铁背罗汉法禅师父嗎?”“不错,正是贫僧。”“法禅师父,既然您问到此,我就說說,有理沒理您听听。”“讲!”“我說师父,两国之争不斩来使,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您问问您手下的下书人,他到了飞龙镖局我們如何对待?他一进屋,我师伯震东侠起身迎接、让座,临了還派人送到大门口,可你们呢?我一进屋,不但无人起身迎接、让座,而且连個客气话都沒有。难道你们就比我們高嗎?除了你们目中无人之外,還作何解释?這也罢,就說你们各位沒注意,我年轻轻的,你们迎接不迎接能怎么样呢?這位师父(潘龙)问我是谁、谁让来的,我全告诉了他,又恭恭敬敬双手呈信。我之所以這样做,原因有二:一是表示对我們两位侠客爷的尊敬;二是表示对老和尚您的尊敬。可這位师父(潘龙)不识大体,伸手抢信,简直岂有此理!這信中既有老和尚您的名字,也有我們两位侠客爷的名字,這位师父(潘龙)之举动,既瞧不起我們,也瞧不起你们自己。我伸手打他,乃是因材施教,以使其明智处世。不知我打得对不对?”

  等刘俊說完了,在座的各位连连点头称赞。

  法禅闻听,无言以对,便道:“阿弥陀佛,罢了,罢了!”他心裡說: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别看這個姓刘的年岁不大,不但能說会道,口齿伶俐,而且字字句句入情入理。想到這儿,法禅点头道:“好,就当你說得有理,往后我让他们注意就是了。”话罢,法禅一扭头,道:“潘龙!”“老罗汉,小徒在此!”刘俊一看,闹了半天他就是潘龙!我這一巴掌打得太对了,只不過劲還小了点,等着吧,小子,后会有期!

  就听法禅道:“听见沒有!往后要注意,别忘了你是一镖之主,上行下效,你這样放荡无理,手下之人怎能明理?”“是!尽忠老罗汉的法典!”潘龙嘴上這么說,心中却暗道:我他妈的真窝囊!挨了個嘴巴不說,還让狗屁给熏了一顿。他二目盯着刘俊,眼光中射出仇恨的光芒,心裡說:今儿個我就吃個哑巴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法禅又道:“把信拿来!”“唉唉!”潘龙這次可老实多了,過来双手接信,转身呈递法禅。

  看罢了信,法禅道:“刘俊,回去告诉二位侠客,六月初三不见不散!”“好啦,告辞了!”刘俊施過礼转身向外走去。

  潘龙一看,怎么,這就完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怎么也得给姓刘的留点记号。潘龙主意已定,乘人们不注意就溜了出去。

  刘俊出大厅到二道院,一拐弯又到了头道院子。潘龙在后面一看时机已到,心說:這儿可谁也瞧不见了。他向左右一招手,几個人快步往前就追。潘龙大喊一声:“呔!休走!”

  刘俊闻听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原来是潘龙,再看后边還有好几個,直脖子瞪眼,手裡都拿着家伙。刘俊责问道:“姓潘的,莫非你要报复不成?”潘龙应答:“对!你从哪儿来的個小兔崽子?捡便宜卖乘,瞅瞅你刚才演的戏,多精彩呀!你当众打我,让我现丑。這么办吧,只要你现在给潘大爷我行礼认错,我二话沒有,马上放你走;相反,你就甭想离开這裡!”刘俊听罢哈哈大笑:“潘龙,你让我给你认什么错呀?我打你打得不对嗎?另外,你睁大眼睛看看,你刘爷我是那号人嗎?小侠客一份,敢做敢当,为则不悔,悔则不为!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现在還想揍你几下!”

  潘龙闻听此言,把鼻子都气歪了,冲左右一使眼色:“上!让他知道知道咱的厉害!”话音未落,从旁边就蹦過去一個,此人叫快手轻刀李七猴,是潘龙的好朋友。他是黑刀手出身,黑刀手就是专门搞暗杀的人。這個李七猴杀人不眨眼,有奶便是娘,你给他钱去杀张三,张三给他更多的钱,他還会返回头杀你。潘龙自从砸了飞龙镖局之后,整天坐立不安,生怕有人来掏他的心窝,所以他就出重金把李七猴买来当自己的保镖。今天,潘龙把李七猴找来要替自己出气。

  书接前文,李七猴飞身往前一纵,就站到了刘俊的面前。他从兜裡拽出一把短刀,用手指道:“嘿,小白脸,你可真够厉害的!长几個脑袋,竟敢动手打我們潘镖主!识时务就把右手伸出来,我给你留点记号,只留一個手指,然后就放你走,潘大爷要不完,你就找我;倘若不听我的良言,你想离开此地似比登天!”

  刘俊一瞅他的长相,就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顿。他长脖子,短脸,脸上横向重叠,還缀着几颗浅白色的麻子。

  刘俊冲他一晃手道:“噢,留一個手指头?恐怕你的要求太低了吧!留五個怎么样?這五個全给你!”說话间,刘俊把手一掂一晃,還沒等李七猴反应過来呢,一個巴掌就把他打了一溜滚。這下摔得可够呛,過了好半天,李七猴才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着脸蛋子,道:“嘿嘿!今儿個你犯了打嘴巴的病了?拿命来!”捡刀又冲了過去。

  刘俊心想:我打几下就算了,临行时师伯和师父一再叮嘱我不要惹是生非,我要真惹了祸,就显得不听他们的话了。想到這儿,他把火往下压了压,转身就走。

  可這帮小子不让刘俊走,把大门也上上了。

  刘俊暗道:师父、师伯,不是徒儿不听你们的话,他们强人所难,徒儿无奈!

  就這個时候,李七猴一刀已朝刘俊的前胸刺来。刘俊一闪身,此刀刺空。刘俊从怀中拽出单刀铁拐,跟李七猴战在一处。

  李七猴是干什么的?他杀人都是趁人家不注意或是喝醉了酒以后才动手,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哪儿是刘俊的对手!

  沒打几個回合,扑一刀,坏了,刘俊失手,单刀刺透了李七猴的前心,就听這小子“哎哟”一声,白眼一翻,死于非命。

  刘俊一看,心裡咯噔一下!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在鞋上擦了擦刀上的血。

  潘龙一看就来劲了,他手指刘俊道:“好小子,杀人偿命!你敢跑到金龙镖局裡来行凶?!刘俊杀人了,别让他跑了!”刘俊安然道:“少来這套!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就杀了個人嗎?我偿命到头了!”說到這儿,刘俊伸手拎起李七猴的脚脖子,像拖死狗似地又拖回了二道院。

  进了庭房,刘俊把死尸往地中央一扔,這时潘龙他们几個也进来了。

  大伙儿一瞅:刚才下书的那小伙子怎么又回来了!還拖回一具男尸,哗,屋裡又开了锅。

  法禅睁眼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叫道:“潘龙,這是怎么回事?”潘龙答:“回罗汉爷的话,方才我們大家往外相送,這個东西突然拽刀操拐行凶,把咱们的人给扎死了!請求老师快传法典,要他的性命!”法禅闻听,冲冲大怒,道:“阿弥陀佛,孽障!你哪裡是来下书,分明是仗势欺人,无理取闹!休怪我得罪了!”說罢,法禅下了床,直奔刘俊而来。

  法禅如何处置刘俊,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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