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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捉虫)

作者:尤四姐
透骨!

  夫妻俩对视会心慌意乱,說出去沒有几個人能相信。可是真的是這样,就像当初還未论及婚嫁时,遮遮掩掩地一瞥,满含着紧张和忐忑。他们恋爱的時間确切来說不长,总有情未到浓时戛然而止的感觉。今天倒像是中途续上了,說不出来的刺激甜蜜,因为婚后還是独立的两個人,依然充满了吸引力。

  店员把糕点打好包,恭恭敬敬地双手托送過来,脸上带着虔诚的微笑:“先生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正好一個大头。”

  良宴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临要付账了才想起来,他的口袋裡永远不装钱,沒让俞绕良跟着,他现在是一文不名。

  他尴尬地看看南钦,沒等他开口她就知道了,“沒带钱么?”她参加晚宴,手袋裡也只有粉盒和口红。真是生平第一次,两個人为钱发起了愁。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甚觉坍台。

  還好冯良宴的大名摆出来比现大洋值钱,他把他的证件出示给店员看,明明很别扭,還要装得大方得体,打扫一下嗓子从容道:“蛋糕我今天就拿走,明天再派人把钱送過来。”

  人家得知他的身份,吓都要吓死了。搓着手一迭声道是,“沒关系的,您只管拿走。不用您派人来,明天让伙计去府上取也是可以的。”

  赊了账出来,两個人都有种落迫的快乐。良宴穿着白衬衫,两手提着蛋糕盒子,样子像粤菜馆裡送餐的服务生。南钦笑起来,上来接手,一人一個提着。腾出来的手无处安放,自然而然就牵到一块儿去了。

  良宴攥着那柔荑,心裡的暖意蒸腾。怎么握都不好,在被窝裡轻轻的试探也只限于勾住小指,现在這样,她醒着,柔顺地倚在他身旁,他就有种**,把她搓圆捏扁,反正都是他的人。

  他颠過来倒過去,南钦无奈地笑着,并不去阻止他。终于他找到個方式,不是大人牵孩子的手法,也不是十指交扣。他把她整個包裹住,完整地控制在他能够监管的范围,仿佛這样才让他觉得安心。

  雾气扑面而来,人陷在裡面变得平静迟缓。时候快到午夜了,街头冷清下来,只有偶尔的一串铃声划過去,是黄包车车把上的中式喇叭。他们的车离西饼屋不远,其实认真走,十来步的距离就到了。可是两個人一本正经地搓着步子,把一步分成两步,凭空多出很多時間来。。

  良宴偏過头看南钦,“囡囡……”

  南钦原本有乳名,只不過他喜歡這样叫她。這是苏白裡特有的一种爱称,舌尖轻抵门牙,吐出来的字糯而软。南钦的理解裡,只有孩子才被這样称呼。如果把成年人当成孩子,那就是无尽的宠溺了吧!

  她嗯了声,朝他靠拢一些。

  良宴有点犹豫,想了又想才斟酌着同她提议,“你以后不要见寅初了好不好?我沒有别的意思,毕竟南葭和他离婚了,他也不再是你的姐夫,走得過近会惹人闲话。”

  南钦心裡坦荡,见不见都不重要。如果以前对寅初有好感,也是因为太年轻不懂事。這么多年過去了,除了偶尔的一点惆怅,现在已经沒有其他想法了。所以他這么說,她很快就点头答应了,“我不常出门,大约也沒有机会和他见面。”說完又低声补了句,“你不高兴,我不见他就是了。”

  夫妻相处,只要有個人服软,总沒有過不去的坎儿。南钦的脾气有时候很犟,但是大多时候是温柔可人的。她生在官宦之家,父亲又是读书人,对女儿的教养也特别严苛。虽在外受了两年西式教育,也沒能改变什么,她骨子裡到底還是传统的东方女人,這点和她姐姐南葭大不相同。

  良宴一块石头落了地,前途一下子光明起来。握着她的手更攥紧些,萎顿了一年的精神仿佛一下子振奋,那种意气风发从每個毛孔裡散发出来,欢喜得有点飘飘然了。

  可惜太晚,如果天色再早些,他就把车开到海边去。今天的婚宴吵吵嚷嚷让她不安生,他知道她累,只得把那点浪漫的臆想克制住了。让她好好休息,等歇够了,挑一個风和日丽的早晨带她去看海上日出,也不失为讨好的手段吧!

  南钦把蛋糕盒子放在膝头上,就這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回到陏园已经将近凌晨。

  家裡的佣人却搞不懂了,习惯了看他们争执对垒,今天并肩进门来,眉梢眼角都含着三分笑意。先生殷勤地布置餐具,和平时呼呼喝喝的作派大相径庭。众人掖手站着,彼此带着不确定的笑,心裡猜测着也许雨過天晴,从此可以平安顺利地生活了。

  良宴把人都打发走,从盒子裡搬出一块蛋糕来搁在她面前。难怪女人大多喜歡甜食,有时不单是喜歡口感,更多的是喜歡蛋糕表面无穷的想象。用奶油堆砌的一簇一簇的花纹像翻卷的云和浪,即便中间只点缀一颗蓝莓、一颗樱桃,都让人觉得无比的玲珑可爱。他看着她挖掉蛋糕的一角,然后勺子横扫過去,把那些掼奶油刮了個干净。剩下的蛋糕摆在碟子中央,光秃秃的有点寒酸,中间夹了果酱也挽救不了被丢弃的命运。

  他托腮看她,视线调转過去,眉毛挑起了半边,“不吃了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饿。”

  他不声不响地把她面前的盘子拉過来,慢慢的,一勺一勺地吃完了。

  南钦很安然,她知道他不爱吃過甜的东西,她把奶油解决掉,他来吃底座的蛋糕,分工合作,相得益彰。說起来又不是穷人家,用不着這样子节俭,可似乎唯有這样才显出家常的亲切。南方管吃剩的叫下巴食,下巴食不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不能乱吃,只有最亲的人之间才可以。婚前是和父母亲,婚后就是和另一半。夫妻间沒有那么多的避讳,他懒得再拆封蛋糕边上的油纸,直接吃她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像一些太太提醒匆忙出门的丈夫裤子拉链沒拉好一样,夫妻可以直面很多隐晦的事,当然是在沒有隔阂的情况下。

  不吵架,彼此心平气和地相处,南钦已经忘记多久沒有這么放松了。她打着呵欠上楼,他跟在身后,走在過道上她倒难为情了。他们分房十個月,昨晚是她忘了锁门才让他闯进来,今天怎么办,還要收留他過夜么?照理說和丈夫同床沒什么,可是他在外面不清不楚,她想起那些又觉得有点硌硬,一时难以接受,便停在门前拿背抵着门,轻声道:“忙了一整天,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他撑着腰站在她面前,脸上神色难断。稍顿了下說:“你进去,我看着你。”

  南钦推脱不得转過身开门,刚拧开把手,他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压在了门框上。

  “今晚我還睡這裡,好不好?”他气喘吁吁找她的唇,手指顺着她的腰线滑下去,把她紧紧勒向自己,“明天让她们收拾大房间,那间婚房空得太久,上次我母亲還在问,被我搪塞過去了。這么下去总要露馅的,叫她知道我們生分了不好。”

  因为当初是极力争取,哪怕现在摇摇欲坠,也要设法让表面光鲜。南钦有片刻闪神,他纠缠上来,她避开了說不要。他却不肯放弃,挟制住她两手,顺势反剪到她背后去。

  良宴现在乱成了一团麻,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沉睡的火山,不触动尚且可以将就,一旦爆发就抵挡不住。他爱的這個女人十個月沒有让他近身,他像個苦行僧一步一匍匐,现在她在他怀裡,他满脑子就只剩要她。

  南钦挣扎了两下,最后還是屈服了。她也不想一直和他吵下去,要达成和解,這种事不可避免。他吻她,唇齿间還有糕点的芬芳。她听他一递一声叫她“囡囡”,心裡最柔软的部分被他占领了。不管他的出身多辉煌,也不管他的军衔有多高,他在感情方面霸道又幼稚。残忍的幼稚,很多时候伤人伤己。

  她抚他的后脖子,他新剃的头,头发茬子短短的,扎人手心。他的唇缓缓移到她的下颚,她抬起头,脖颈拉伸出一個绮丽的弧度。他把脸埋进她微敞的旗袍领口,一点一点细细的啄,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放进蓬松的被褥间。

  房间裡沒有点灯,门开着,走廊裡的光照进来,照亮了地毯上细密锦簇的花纹。那么热闹的编织,一路延伸向黑暗裡,到那铜铸的的床脚下分散开,各奔东西。

  床是西式的,床头有金属管子扭成的花纹,锃亮的镀金遇着光,倒映出无数扇小门。南钦不习惯這样,捂着眼睛朝外指,“总要把门关好吧!”

  良宴有些扫兴,她一向中规中矩,要她豁出去,大概真的会要了她的命。反正她在他手掌心裡,他也不怕她跑到天上去。拧亮了台灯把门阖上,屋裡荡起一层浅黄色的光,她就坐在光晕下,偏着头拆她鬓边的珍珠发夹。他靠過去,从她手裡接過夹子远远抛向梳妆台。梳妆台一角放着他的配枪,金属片和枪管相撞,叮地一声脆响,然后弹落到地上,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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