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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芳菲深深地頷首,她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所以,都督死得不冤枉,但是卻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阮小蝶可憐之處,就在於這個世道還不夠公平。”
“其實,如果是我,我也會想辦法爲阮小蝶爭取一條生路,但是我希望該處理的事情能夠以正當的手段去解決。”
顧芳菲用手支着下巴:“我很欣賞先生的觀點。”
袁野此時略皺皺眉,然後帥氣一笑:“總是你先生小姐地叫來叫去好像很生分,不介意地話,我們就以名字相稱?”
“當然。”
兩個人嬉笑着聊了一會兒,這時有個穿碎花裙、提着花籃的小姑娘走過來,脆生生地對袁野說:“先生,買朵玫瑰給你女朋友吧?我這玫瑰花都還帶着露水呢!”
這一聲女朋友可把顧芳菲的臉色都說紅了,趕緊出聲:“小妹妹,我們不是……”
“你這花多少錢一朵?”袁野很和善問道。
“五個銅板。”
“籃子裏有多少朵?”
“還剩8朵。”
袁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銀元給她:“我都要了。”
小姑娘捧着銀元,很惆悵:“我…我找不開……”
“不用找,都給你了。”
小姑娘大喜若驚,連連鞠躬:“謝謝先生!先生您真是個好人!”她掀開布,想把花拿出來,可是想了想,還是把整個籃子遞上去:“您給的還是太多了,這樣吧,我把這個籃子也送給您,這是我母親編的,可結實了!”
袁野揉揉她的頭髮:“好,我家可正需要呢。”
等着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遠了,袁野就把籃子推到顧芳菲面前:“這玫瑰確實不錯,我就佔個便宜送給你,你別嫌棄。”
顧芳菲哪裏會嫌棄,袁野這一番舉動,既貼心解了小姑娘的圍,又讓顧芳菲心裏暖了一陣,實在是難得的高情商。
她見人無數,回國以來,既看過殺伐果斷的段司令,也見過無惡不作的汪榮火,還認識了孤僻清冷的許杭,卻覺得像袁野這樣的謙謙君子最讓人如沐春風。
於是拿起一株玫瑰,將它輕輕折斷一點莖杆,插在高高盤起的頭髮上,顧芳菲問道:“合適嗎?”
袁野點頭:“好看。”
將手從頭上拿下的時候,玫瑰上有一根忘了被除掉的倒刺勾了顧芳菲的指甲一下,顧芳菲略有感覺,看了手指一眼,果然食指處的指甲上有一道劃痕。
“嗯?”她輕輕出了一聲,袁野忙問:“可是受傷了?”
“沒有沒有,只是指甲油被劃花了。”
爲了證明自己真的無事,她還在袁野面前亮了一下,誰知就是這一眼,讓袁野的眼睛頓時放出一點精光來。
“你們用的這蔻丹,都這麼容易劃花的嗎?”
顧芳菲略嘆氣:“可不是,尤其是最近新出的那幾款,顏色好看是好看,就是太不牢固了,我這不需要做什麼活兒的人,一天下來也得回去補一次,脫落地厲害呢。”
袁野提了個要求:“能借你的手給我看一看嗎?”
雖不知袁野此話何意,顧芳菲猶豫着還是把手遞過去,袁野低頭一看,指甲上的蔻丹都已經被劃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碎片,輕輕一搓,更多的碎片就如粉末狀脫落下來,落了袁野滿手。
“我知道了!”袁野陡然出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下毒的手法,原來是這樣!
第39章
小銅關的實驗室裏,法醫忙碌的身影來來去去。
幾個鐘頭以後,陳生拿着報告走出來,袁野連忙站起來,就聽陳生肯定地說:“你猜的是對的,阮小蝶房間裏那瓶蔻丹油有大量的硃砂!幾乎可以說那就是用硃砂做的蔻丹油!”
袁野以拳擊掌:“總算是破了一個難題。”
被袁野從餐館拉到都督府再拉到小銅關的顧芳菲這下才算聽明白了:“哦,所以你火急火燎的,就是因爲猜到了都督是怎麼中毒的?”“是。管家說,阮小蝶即便親手做東西,都會有人看着,那麼毒要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放進去,怎麼做到的?蔻丹,我們這些男人怎麼會知道女人的蔻丹這麼容易脫落?只要輕輕用指腹一蹭,硃砂就會沾在手指上,阮小蝶利用這一點,無論是做膳、倒茶、添菜甚至點菸加鴉片,都是下毒的手段,而且她一個琵琶女,手指最爲靈活,稍微遮掩一下,一定不會讓人察覺。”
顧芳菲十分驚詫如此迂迴卻又如此精妙的殺人手段,但是她轉念又一想:“可是這樣,也只是確定了阮小蝶的兇手身份,於追蹤她的去向無益。”
陳生急着要把報告遞交到調查組去,聽了顧芳菲的疑問便笑道:“誰說沒用,有了這鐵證,至少這案子就能結了,大家也就能休息咯!”
袁野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揉着眼睛,陳生一走,他就對顧芳菲說:“今天幸虧你給的我啓發,看來你真是我的福星。”
顧芳菲哭笑不得:“反正我是一頭霧水,不過能幫到你,我就認了這個功勞吧。”
她仔仔細細地看着袁野的臉,把袁野看得有些詫異:“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很心細,探案組的人忙前忙後,還不如你慧眼如炬。”
“嗯,我也覺得他們沒了我,真是虧大了。”
兩人相視,皆捧腹大笑起來。
他們二人這邊正爲案情有進展而歡喜,殊不知另一邊,拿到最新報告的調查組高層,將這份文件移交給軍統的時候,得到了最新的指令。
軍統的房間內,袁森臉色沉沉如霧靄,燈也不開,只有窗外漏進來一星半點,反襯得他格外滲人。
“馬上結案,兇手就是阮小蝶,然後封漆,讓這事蓋棺定論。”
不容置疑的命令讓所有人緊張了一下,調查組面面相覷:“這…段司令還在外…”
狠狠一拍桌子,聲如洪鐘:“就是趁他在外!笨!”
“是是是!我馬上去辦!”
一羣人魚貫而出,不敢再有半刻的耽擱。袁森在一室的幽暗裏,眼神狠辣毒摯,死死盯着案頭上的那支金釵。
有些事情,就該呆在黑暗之中,永遠都見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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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不得光的還有一件事,不過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的。
又到深夜,叢林在房間裏,他靜靜給自己洗好澡,端坐在牀上,儼然一副要就寢的樣子。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裏,沒有躺下去,直到門被推開。
來了。他心裏暗道。
沒等那人動作,他先脫掉了自己的上衣,因爲不這麼做的話,一會兒撕扯掉的衣物可能會勒得他皮膚擦傷。
果然那人就如狼似虎般翻上榻,一把摁住他的脖子,張開嘴就咬住了叢林的肩膀,血液一下子就濺出來。
疼痛是無法習慣的,但是耐力是可以磨練的,至少現在,叢林可以死死咬住自己的下脣不發聲音。
因爲他知道,更疼的在後面。
以前牀笫之間,他都覺得自己如一鍋沸騰的水,熱騰騰地撩撥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膚,今天依舊如此,甚至頻頻的衝撞都令人迷失神志起來。
他腰背顫抖劇烈,好像脈衝一般,整個人繃緊,有時候如坐在雲端,有時候如墜入油鍋,熱與疼是交替的。
叢林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步驟。
血液會沿着腿根留下,他的眼前世界會開始晃動,他會出汗,他會呼吸急促,他會緊緊揪住牀下的被單,一直到最後,他會覺得熔漿在身體裏灌溉,然後他從死裏逃生一回。
他以氣音出聲:“戰舟…快點結束…”
結果是反被壓在地面之上,碎片把自己割出各種傷口,緊接着是猛的一疼,頭髮被人揪着往後仰,不得不擡起下巴。
“放…放過…”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跟着話音的末尾,是自己的耳朵被狠狠咬了一口。叢林看見虛掩的門外那片小小竹林,竹竿上是春夜的水珠,讓整根竹子看起來都溼漉漉的,就像他們兩個人一樣。
“戰舟……疼……”
竹莖因風而劇烈地抖動,然後水珠就成羣成羣地掉落下來,滋潤在泥土地裏,潮溼了一片。可是那成精的竹子啊,竟然不顧土地的滋養,生生往外拔,帶出一圈土,又扎回去,深入地下深處,讓整片大地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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