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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燁霖頭頂如打三道雷,一把揪起小兵的衣領:“我不是說過不準亂動手?誰幹的!”
段戰舟先是一驚,然後反應過來:“不對啊,方纔我沒聽到槍聲!”
小兵忙說:“不不是我們,一進門就看見滿屋子血……”
扔下小兵,他們直直往裏衝。而袁家人早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就先一步趕到了。
所有人都嚇得五官僵化!
那房間,和當初汪榮火死時真是如出一轍。
滿牀單、牀帳都被鮮血染紅,從牀上到牀下,一股子腥味。
袁森如一條被殺了一半的魚,無比悽慘,頭歪在那裏,一動不動。
袁夫人只看了一眼,嚶一嗓子就哭暈過去,被擡了出去按壓好一會兒人中才醒來,嚎啕大哭:“天殺的!哪個挨千刀的要我全家的命啊!不讓人活了啊!”
而袁老太太一進門,身子晃了晃,險些要摔倒,被老嬤嬤扶着才勉強走到牀前,伸手想摸,可是滿目瘡痍,無從下手,只沉默着落淚。
“我兒…我兒啊……”
白髮人送黑髮人,當初氣急敗壞一句話不成想一語成讖。
死便死了,偏偏是這麼殘忍的死法,怕是無法投胎轉世了。
淚眼之中,她瞧見掉在牀頭那隻金釵,感覺天靈蓋被人砸了一個悶錘子,嗡嗡的聲音在耳邊久久不散。
“莫不是………!”
拾起那隻金釵仔細看仔細瞧,瞪大了眼睛,她不由捶着自己胸口,扼腕痛苦:“……真是作孽!作孽啊!”
唯有袁野,瘋魔了一般,跪在袁森牀前,滿臉寫着無法接受的震驚。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面如土色,一時像丟了三魂七魄,聽不見也看不見什麼。
過度的悲傷令他一時間忘記表達的方式,眼下家有老弱需要他扶持,門外有風暴需要他處理,他竟不能在此時全然表露出脆弱來。
牙關緊緊地、緊緊地咬合在一起。
一直以來,他都隱隱有些不安,他以爲是自己思慮過多,沒想到竟然……
暗暗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在牀板上,發出了一聲悲憤的吼叫。
或許就是這一下,讓牀上發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動靜。
袁野猛的擡頭,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很激動地伸手,在袁森鼻下探了探,然後宛如枯木逢春一般乍喜,衝外頭拼了命大叫:“快!!快備車!!去醫生!!爸還活着!!快!!”
第84章
袁野這麼一喊,算是把全府的人都給喊活了。
袁老太太和袁夫人轉悲爲喜,段燁霖也一把衝上去,摸了摸他的心脈,果然還活着。
真是好人不長命,活禍害遺千年。
於是下令幾個士兵:“快擡到醫院去!用我的車。”
衆人慌里慌張地急忙把袁森給擡出軍統府,正這麼點功夫,段燁霖便在喬松耳邊道:“帶兩隊人全程給我盯死了,別讓他出什麼岔子,也別讓別人做手腳。就連醫生要做手術,你也給我在邊上看着!”
“是!”喬松明白事情重大,不敢鬆懈。
人羣立刻分出一條道兒來,讓他們先行通過。
眼看着車開出去了,耳邊聽到一個士兵哎呦兩聲跑來說道:“不好了司令!”
段燁霖真覺得有些火大:“又怎麼?莫不是又死了人?”
“不是不是…那個袁少爺瘋了,打傷我帶着人跑出側門去!說、說是要抓兇手!”
“他知道兇手是誰?!”
“這我不知……”
段戰舟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士兵轉了半圈:“蠢貨!他要是跑了我第一個崩了你!你們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追!”
士兵們見到段戰舟氣得不輕,一個個都嚇得端着槍大步跑,生怕晚了一步,真的就被崩了。這麼多人從軍統府進進出出,連牆上的紅紗帳都落在地上了,被踩得稀爛。
紗帳連着匾額,被蠻力一拉,生生歪了半邊,整個府邸都顯得十分可笑。
袁家女眷都陪着去了醫院,賓客都已經自覺晦氣,跑走了,一些下人趁着亂子,偷了府裏的財物溜走了,只有幾個還算忠心的回了下人房裏躲起來不出聲。
宴席杯盤狼藉,桌椅顛倒,碎瓷滿地。真真是樹倒迷糊散,天堂跌到地獄裏去,哪裏還見得朱門顯貴?
今日本有多麼顯貴,現在就有多麼悽楚。門盈若市到門可羅雀,竟不過須臾之間。
段燁霖回頭望了一眼,頓覺有些諷刺:“這情形,我竟有種恍惚像回到數月之前,看到汪榮火的下場一般。”
段戰舟的表情沒有段燁霖那樣穩重,連月來的操勞令他瘦得顴骨有些凸出,眼眶微微凹進去,襯得眼神格外犀利。
他嘴角抽了下:“袁森只會比汪榮火更慘,但願他在醫院裏醒不來纔好!”
言語之間盡是殺氣。
“戰舟,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
如果不出今日的這樁兇殺案,按流程辦下來,袁森也多半是沒有好下場的;此事一出,連着前幾樁案子,倒是不得不讓人留心。
段戰舟冷冷地回道:“我去辦我該辦的事,剩下的,是你的攤子。”
披風一甩,他也帶着自己的人走了。
這個弟弟啊,已經變得太多,自己也已經管不了。
此處不宜多呆,段燁霖給剩下的人分配任務:“你們這隊,把這府裏再搜查一次,可疑的線索都收起來,再叫警衛廳來查證,封府;你們這隊,去城裏搜一搜,袁野不是那種沒理由就衝動做事的人,興許那兇手真沒跑遠。”
“是!”中氣十足的答應,所有人分頭而去,各自做事。
想來袁森應該已經在被搶救了,段燁霖打算去醫院看一看,剛踏出大門,就見門口臺階上坐着一個略令人心酸的背影。
那背影身邊還站着幾個老人,苦口婆心地勸着什麼,說着說着還搖了搖頭,然後丟下人也走了。
此刻是五更了,打更的聲音竟然傳得這麼遠,這麼清楚。更聲在夜裏讓人心底涼涼的,覺得沒着沒落的。
段燁霖放緩了腳步,脫下自己的大衣,從後面給那人披上:“顧小姐,爲什麼不和令尊令堂回家去呢?”
顧芳菲面色慘淡,但是並未去尋常女兒哭哭啼啼,她只是低頭,看着自己面前那盞燈籠,似在恍神又似在思考。
按着賀州城的老規矩講,還未過門,夫家出事,都是媳婦不祥,剋夫得很。縱然顧、袁兩家不忌諱,可今日之後,她也必定是賀州城的笑柄。
一個大家千金,何曾受過這樣的變故?
身後是寂寥空府,身前只有殘破燈籠,她的前路亦如風中燭火,不知道何時會暗滅。
“段司令…”顧芳菲一開口,把段燁霖嚇了一跳,那聲音竟有氣無力,帶着令人不忍的酸楚,“我只問你一句話,今日之事,是處心積慮的陷害還是正大光明的處置?”
段燁霖迎上她灼灼的眼神,一點躲閃也沒有,義正言辭:“的確是處心積慮,但不是陷害。”
“呵…所以你們纔會特意挑在今日?”
“對不住你了。”
顧芳菲站起來,身子微微有些晃,可她依舊站穩了,微微擡着下巴,眼裏雖有血絲,但是仍然看得見骨子裏的堅強。
她說:“我是該怪你,但凡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恨你。我現在想打你、責罵你,把我的委屈都發泄在你身上,我知道,你必定不會還手,任我打罵。可我哪來資格?我明明知道,你也沒有做錯,甚至是對得不能再對了。更何況,我曾經還欠了你的人情……怎麼算,都怪不到你頭上。”
雖說不怪,語氣口吻皆是深深抱怨。
夜風甚涼,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咬着牙忍着不露出打寒戰的樣子,又坐回了臺階上。
“你父母怎麼丟你一人在這?”
“是我不跟他們走,他們要我取消這門婚事。”
原來顧芳菲對袁野用情這樣之深。
段燁霖撿起掉落的大衣想再給她披上,卻被她一隻手擋住了。
“段司令,承蒙好意,只是你賜了我這樣的處境,又來悲憫我的下場,未免有些可笑。”
她咬着下脣,倔強入骨,不肯接受段燁霖一點一滴的好意。
段燁霖收回大衣,卻道:“雖然天快亮了,可你一人在這,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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