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好嘞。”
兩人把人救回去以後,就打烊落鎖了。
胡大夫準備了些洗澡水和乾淨的衣服,幫忙把人清理了一下,許杭去準備一些急救的藥物。
等收拾妥當,將人放在牀上時,已經是許杭記憶裏較爲熟悉的模樣了。
沈老師,沈京墨。
雖說已經是三十二歲,可是沈京墨生得不高,也生得並不出色,臉又小,看着年紀似乎未到而立之年。從前他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比學生還水靈些,所以學生也愛和他打鬧。
可是現在躺在那裏的沈京墨,瘦得兩頰都凹進去了,眼底也是烏青,眼角都有些細紋了。
許杭爲沈京墨檢查的時候嚇了一跳,他的兩隻胳膊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針孔,有些因爲被扎得太頻繁而發青發紫,看着就滲人。
手腕腳腕,有鎖鏈的痕跡,臉上有摔出來的磕傷,腳腕有些崴腫,倒是沒什麼傷筋動骨的大傷。
而那雙眼睛,之前似乎一點兒神也沒有,只能停在那裏,眼珠不動,徹底瞎了。許杭查了一下,並沒有外傷,又把了脈,得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血虛得極其厲害。
真是可惜,這雙眼睛,原本溫和得像春日裏的湖水,每一眼都很輕柔。
許杭認識沈京墨的時候,他是賀州城唯一一個會吹口琴的教書老師。
那個時候,許杭剛進綺園,日日被打着學戲,偶爾得了空會在綺園的一個角落裏偷偷待着發呆。沈京墨作爲金洪昌兒子的家教時常來府裏,這才偶然遇上了。
昔年,許杭十二歲,沈京墨二十二歲。
沈京墨自己父母離異,跟着母親而母親早逝,生來一副柔軟怯懦的性情,不敢多過問大宅院家世,卻也心疼這個受傷的孩子。
趁人不注意時,他常常帶一些藥給許杭,甚至還會買些糖人和玩具想逗他開心。
自然許杭從來對他沒有什麼表情和說話,漸漸的,眼神裏的敵意少了很多。
直到有一天,沈京墨帶了一本圖畫書給許杭的時候,許杭說:“我想學醫。”
從此,沈京墨便搜尋珍貴的醫書典籍,可以說,許杭最早認認真真開始研讀醫書,是拜了沈京墨的福。
又二年,金公子可以自己去學堂了,便不聘請老師入府了,許杭卻還定期從綺園角落一個矮牆的牆頭上,拿到新的醫書。
又三年,一個下雪夜裏,醫書上附有一封信,沈京墨說自己要隨父親去上海認祖歸宗,不得不走了,從此便消停了,不過那時候,賀州城裏已經沒有許杭沒看過的醫書了。
算起來,已經五年杳無音訊了。
只是不知,當初那個溫和軟糯的教書老師,怎麼會被折磨成這幅模樣?
他小心給沈京墨洗完澡,換上藥,發現沈京墨慢慢睜開眼睛,醒來了。
“沈老師…你有沒有哪裏還覺得不舒服的?餓不餓?”
沈京墨坐起來,搖了搖頭。他連日奔波受罪,到了此刻才放下一點心來。
“你是小杭…真的是小杭嗎?”
“是,”許杭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幸’字,“這是你從前教我的,你說這樣寫,然後攥緊手,日子便會變得很幸運。”
舊事重提,沈京墨重遇故人顯得十分激動,他看不見就伸手去摸許杭的臉:“是、是了,你果然長大了……”
“我還當了大夫,開了藥堂。”
“好、真好……我從前就知道,你很聰明也很好學,只是可惜在那樣的地方……”
許杭拍了拍他的手:“我已經熬過來了。”
“現在你熬出來了,一定出落得很好…對,我頭一次見你,就覺得很喜歡……可惜,我不能看看你長什麼樣子了……”
沈京墨的笑容淡了下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許杭又問:“是生了什麼病麼?”
沈京墨搖搖頭:“這是一個教訓…算了…不提了…反正好不了了。”
許杭見他此事不想開口也不勉強,換了個話頭:“沈老師,你是打算先回家還是住我這裏?”本來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只是很尋常地詢問,可是沈京墨他突然臉色一僵,然後害怕地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回去……他們會來抓我的…”
“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你。告訴我,是誰要抓你?”
沈京墨有些語無倫次,表情裏寫滿了驚恐,以至於他下意識想把自己縮到牆角:“是他、他騙了我,我不想再被關在那裏了,我的眼睛,我……”
大概是許杭問的話刺激到了他,他整個人都有些要瘋魔的跡象,氣也喘不上來,臉色鐵青。
他只顧一味往後縮,但因爲看不見,差點從牀上翻下去。
人太過激動或者太過恐懼,都會對身體和精神傷害極大。沈京墨身體太虛,又似乎長途跋涉,還受了傷,情緒大起大落,一不留神很容易就魔障了。
縱然許杭很少接受過精神有問題的病人,可也知道,只能用軟,絕不能用硬。
“老師,老師,你冷靜一點!別怕…別怕…”許杭一把抱住他,撫着他的頭,在穴位上一下一下給他按着,幫助他放鬆,同時聲音中帶着堅定的語氣道,“你很安全,這裏是鶴鳴藥堂,是我的藥堂,我已經是一家之主了,在賀州城裏、在我身邊,就是最安全的所在!沒有人會再傷害你!”
許杭的方法真的很有效,沈京墨縮在他的懷裏,恐懼感一點一點褪去,慢慢放鬆自己每一塊緊繃的肌肉。
整個藥堂裏,只有沈京墨宛如劫後餘生一般的喘息聲。
完全冷靜下來,他才伸出一小根指頭,勾着許杭的衣袖說:
“……當初我不該離開賀州的,都是我太傻了,是我的錯……”
許杭心裏不是滋味,他覺得,這五年,沈京墨經歷了太多。
第92章
許杭問沈京墨:“你不是隨家人而去的嗎?”
“……或許只有我曾認真想過…當他們是家人吧。”
沈京墨說到這裏,不能用的眼睛到底還是溼潤了,他的牙齒是忍不住地顫抖,上牙齒扣下牙齒,是不由自主的那種。
“其實當初你還小,我也沒有同你說實話。我與生父分離很久,從未在意過認祖歸宗,真正讓我下定決心,願意離開的……是、是一個男人。”
許杭的眼睛倏地放大。
可是沈京墨大概恐懼過甚,只說了個開頭就不敢再說下去了,喉嚨都有些不聽使喚。
好像再多說一個字,就等於讓他重新凌遲一遍,生不如死。
最後他躺了回去,裹緊自己:“我、我困了……”
“困了就先睡吧,明日跟我回家,我那兒房間很多。”許杭不勉強他,給他蓋好被子,點了一隻安神香,輕輕拍着沈京墨的背,直到他睡穩了才熄燈離開。
有仇必報,當然有恩必償。這是許杭行事的依據。自打來了賀州,沈京墨是頭一個待他好的人。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他必須得記在心上。
還得好好查一查。
————
段燁霖早上去金燕堂喫早膳,聽到的第一件叫他皺起眉頭的事情,就是許杭撿了個人回來。
先說是個男人,這就很不高興了;又說帶回了金燕堂,這就更惱火了;再一聽還給人照顧了一晚上,直接就把筷子扔了。
許杭在房裏剛穿好衣服,段燁霖就推開門進來,捏着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算起來,兩個人倒是有很久沒有親暱過了,段燁霖一下手就很猛烈,舌頭鑽進去,來來回回地不放過。
上脣瓣被輕輕一咬,顯得更加櫻紅,段燁霖不是在吻,而是在品嚐。
許杭被他弄得脖子後仰,氣息與他雜糅在一起。一大早感官還沒甦醒過來,就被段燁霖半強迫着刺激了一回。
狠狠把段燁霖一推,許杭擦了擦嘴:“一大早呷什麼醋?”
他用腳趾頭想就知道段燁霖是爲了什麼。
只不過段燁霖也不是真生氣,他就是藉着由頭髮發醋勁兒罷了。
“誰讓你敢把男人帶回來?說,姓甚名誰,不說我可就自己去查了。”
許杭一聽倒還正中下懷:“就怕你不查呢,正好,那你就去吧,務必要查個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