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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世味煮茶
“段燁霖久踞賀州,我需要參謀長將他調離賀州一段時間,不然不方便行事。”

  章修鳴笑了一下,抓起一旁的外套罩在自己身上,一顆一顆扣上鈕釦:“容易。”

  又到月圓,又到深夜。

  法喜寺內,許久未來的黒宮惠子,坐在了長陵的對面,將一張船票放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張去日本的船票,長陵十分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跟我走吧,長陵。”黒宮惠子誠懇無比地說,“日本也有得道高僧,也有寺廟,你跟我走,賀州已經不安全了,你也會不安全的。”

  相識這麼久,長陵早就知道黒宮惠子在爲日本人做事,只是佛說衆生平等,每個人立場不同,他從未因此而看輕過她,甚至黒宮惠子能爲了他泄露重要的軍情情報,想必是善良的。

  長陵把船票推了回去:“謝謝,我不能走。”

  “爲什麼?你、你是擔心寺廟裏的其他人?我可以把他們都帶走的!”

  “佛法沒有國界,但是念佛的人是有國界的。”長陵雙手合十,“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生在這,死在這,從生到死都願意在這。”

  “可我不願意!”黒宮惠子站了起來,有些焦急的模樣,“長陵,你才這麼年輕,爲何要白白送死呢?你若死了,我…。。”

  話頭到了這裏,後面已經有些不堪說下去了。黒宮惠子死死嚥了下去,眼眶有點發紅。

  長陵見她那樣,心裏十分不忍心,可是掏手帕的手停在那裏,半天都沒能伸出來,良久,他才說:“文惠,生死有命,我很感激你將我的生死放在考慮之中,只是我將此身都給了這間佛堂,我不會走的。”

  黒宮惠子愣愣站在那裏,一雙眼睛楚楚看着長陵。長陵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靈臺如蒙迷霧:“怎麼了?”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叫得那麼自然,就連長陵也沒反應過來。

  黑宮惠子的心像一杯倒滿的水,原本是端平的,現在全部打翻了。

  二人相顧都有些無言尷尬,長陵轉過身去,然後背後就是一熱。

  那是女人的軀體,是長陵活到這麼大從未感受過的溫柔觸感,他僵直了背,甚至不敢呼吸。

  “長陵…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可是我也很難過,即便你要討厭我我也忍不住了。和你相遇,足夠我銘記一生了,我本來想封存的,可是我…”她緊緊從後面抱着長陵,聲音裏夾雜着哭腔,“我愛你,我愛你……我是恬不知恥,我是不知檢點,我是褻瀆佛門,可我有什麼辦法呢?”

  長陵本來是想推開她的,可是那悽悽切切的聲音傳進耳朵,他的拒絕就說不出口了。

  “如果,我不曾被送到日本,如果你也不是被僧人收養,會不會結果不一樣?”黒宮惠子走到長陵的面前,手搭在他的臂膀上,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渴求着看他。

  長陵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我…”

  “你看着我,其實你也沒得選對不對?根本不是你自己選擇出家的,你也有心,你也有情,你是可以接受紅塵的,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考慮一下我好不好?”

  兩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長陵的眉心動了一下。

  這個時候,夜晚的敲鐘人敲響了寺廟的鐘聲,敦厚的聲音傳進長陵的腦海,像是菩提淨水,澆了他一頭。

  “不!”長陵推了一把黒宮惠子,急急忙忙雙手合十,略一鞠躬,“施主,你…你多心了,貧僧已經了斷紅塵情根,這一生,不會破戒。”

  “長陵……”

  “佛祖在上,若違此誓,必沉湖而亡。”

  毒誓,像是一個迎頭雷,打在黒宮惠子的頭頂,她失魂落魄地後退了兩步,然後更多的眼淚爭先恐後地漫出來,她捂住嘴,再難忍受,從寺廟裏跑了出去。

  長陵有幾分痛苦地閉上了眼,跪倒在佛前,不住地念經懺悔。

  寺廟外,健次的眼睛看着遠走的黑宮惠子,砸了一拳樹幹。

  他狠狠啐了一口。

  第117章

  七月半,中元節。魑魅魍魎,百鬼橫行。

  蟬衣一早上就在那裏做一個鎮小鬼的麪塑,還買了很多荷花燈,又在門口擺了五味碗糕稞。她正在那裏忙着,許杭從後頭拍她的肩頭,嚇得她差點跳起來:“少爺!今兒中元節,不能拍肩膀的,小心招鬼!”

  傳說,人的肩頭是有三盞燈的,拍肩膀會滅燈。

  許杭這纔想起來,今兒是是祭祀鬼魂的日子。若是真的鬼門大開,不知道會有多少魂魄追尋到金燕堂來呢?

  死去的不怕,就怕那些活着的小鬼,仍不安分。

  章家兄妹似乎是今日的船離開賀州城,聽說本來沒這麼早,但是章飲溪的身子突然惡化,連日暈了幾次,必須送回上海看看。

  段燁霖裝模作樣派人去稍微餞別了一下,心裏想的是終於能送走這幾個大麻煩了。

  許杭知道了以後,也收拾了一個箱子,託人送上了船,說是寄給在上海的顧芳菲。

  “就這麼走了,我倒覺得奇怪。”段燁霖看着在碼頭搬運行李,拿上拿下的工人,心裏隱隱預感不佳。

  甲板上,靠着欄杆的章修鳴,遠遠看着段燁霖笑,將帽子拿起來,揮了揮。

  讓人不寒而慄。

  藥堂裏,許杭教導新進的藥徒知識,指着一個肺癆病人開藥方,特意囑咐說:“癆病病人,飲食最是要禁忌,無鱗魚切切不可以食用,否則極容易復發舊疾。稍後我會寫個禁忌單子給你,你要記熟了。”

  “記着了記着了,”藥徒一面記筆記,一面搗蒜般點頭,“不過也就是提醒那些有錢人,窮人家哪有錢買得起魚喫喲!”

  “小心些都是好的。”

  藥徒被許杭這話勾起了食慾:“說起來,今天禁魚令才撤了,我都好久沒喫魚了,想想就流口水了。”

  許杭看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跡地挪走了。

  窮人是喫不起禁魚期內高昂的魚的,更不用說那些挑選過的無鱗魚,唯有那些朱門大戶,纔會酒肉不斷,纔會富貴生病。

  聽話的病人從來都是能得上天一點眷顧的,而只有像章飲溪這樣的病人,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每日在日本領事館的喫食,都是一盤盤催病的符咒。

  即便是知道不能喫無鱗魚,大小姐五穀不分、四體不勤,根本就不會注意的。何況她身在領事館,不是在上海灘自己的宅院裏,沒有專門照顧她飲食的下人。

  這一次,他倒想知道,章家還能從哪裏再找到下一個沈京墨。

  忙到日頭當空,土狗都蹲在臺階上懶洋洋伸舌頭大喘氣時,許杭纔有空歇下來喝口茶。

  茶還沒嚥下去呢,外頭就闖進來一個小傢伙,大喊着:“救命呀救命呀!快救人吶!”

  那小傢伙衣着襤褸,似乎是個家境貧寒的孩子,臉上焦急神色,一跑進來,就衝到許杭面前跪下來:“許大夫,我阿孃病了,你行行好,跟我去救救她好不好?”

  然後就是拼命地磕頭,大有許杭不答應,他就磕死在這裏的意思。

  胡大夫忙上前去扶那小兒,和藹地說:“你別急,起來說話好不好?”

  那小兒不肯起來,倔強地跪着,許杭打量了一會兒,問道:“你阿孃呢?”

  “在家裏,我家在上九路邊上的破庵裏。”

  許杭點了點頭,將櫃子裏一小包鍼灸的工具放進袖子裏,然後拎着藥箱起身:“那你就帶路吧。”

  小傢伙喜上眉梢,忙在前頭帶路引許杭出門,一路就往上九路而去。

  上九路是靠江河最近的一條路,相對偏僻,也是許多窮人都會聚集於此的地方。重要的是,上九路離碼頭近,許多窮人在這裏混口飯喫。

  碼頭邊上,有好幾個破庵,一些買不起房子住的窮人就在這裏生活。

  一路上,那小兒雖在前面走,可是時不時都要回頭看一眼許杭,生怕他憑空消失似的。

  那小兒七彎八拐的,在一個破庵門前停了下來,然後臉上有幾分緊張,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許大夫,就是這兒了。”

  許杭站在門前,卻半天沒有跨進去,而是盯着他看。那小孩子被看得發毛,冷汗直冒:“許大夫…我阿孃在裏…”

  “好安靜啊。”許杭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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