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恩賜

作者:槐詩
貫穿天地輝煌之光一閃而逝。

  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令牧潮之主的掙扎,戛然而止。

  在那一劍的劈斬之下,脖頸上浮現出筆直的裂隙!

  斬首!

  伴隨着槐詩手中善生之劍的崩裂,慘烈的嘶鳴聲擴散。

  龐大如山巒的頭顱從牧潮之主的脖頸之上滑落,墜下,掀起了轟鳴和風暴。

  “終於……”

  在那一瞬間,即便是槐詩都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到如山壓力的消散。

  殺不死、燒不爛,一個龐大到質量足以凌駕于山脈之上的恐怖怪物,即便只是向前,便足以在戰場上掀起九級地震,哪怕根本不理會自己的攻擊,可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颶風時,便會不由自主的顫慄和絕望。

  不止是槐詩,就連協同圍攻的軍團和五階們都爲之麻木和茫然。

  而眼看着,此刻巨獸的頭顱墜落的時候,整個戰場便迎來了一片突兀寂靜。

  只有夸父失聲脫口的髒話迴盪在風中。

  “草!”

  流火金瞳瞪大了,看着那巨獸噴涌而出的血潮,乃至破裂石化的頭顱,以及漸漸消散的龍脈變化……

  最後,再看向槐詩的時候,已經難以掩飾震驚。

  哪怕是再無光亮,可整個戰場之上,如今卻只剩下了這唯一的焦點。

  不知道多少視線已經投向半空之中的那個還在喘息着的身影。

  看着他嘴角愉快的笑容。

  駭然,忌憚,惡意,欽佩,狂熱,認同,亦或者猙獰——

  感受着那四面八方的注視,數之不盡的情緒涌動,便令槐詩不由得舒展了一下身體,愜意呻吟。

  對了哥,太對了!

  就是這個味兒!

  多來點!

  我可喜歡——

  可很快,他的動作僵硬了一瞬,自死寂之中,猛然回頭。

  看向了身後,那一隻無首的巨獸……

  就在坍塌和動搖之中,即將傾倒的身軀,陡然停滯。

  一隻只原本半跪的巨足再次撐開,不顧一道道崩裂的縫隙,將身軀的恐怖質量,支起!

  竟然還沒有死?

  不對,不存在這種可能——已經完全死透了纔對!

  恐怕除了現境寥寥幾個生物學創造主之外,再沒有人比槐詩更理解這種超規格巨獸的構成和運轉。

  通過先後五次重創,確定了牧潮之主的中樞和體內生機的循環結構,並依次進行破壞,最終,斬下了思考覈心的頭顱,以善生之劍將牧潮之主的構成徹底瓦解。

  留在原地的毫無疑問只有一團純粹的爛肉,即便是生長卿也無力迴天。

  可現在死去的屍骸未曾倒下。

  無頭的巨獸,再度撐起自己的身體!

  而作爲迴應的,是燒紅了的天穹。

  支撐着整個戰場的大祕儀轟然運轉,再度擴張!

  當判斷到狀況超出了前線處理能力的瞬間,緊急預案啓動。

  霓虹涌動,無窮源質奔流,在整個現境的支撐之下,虛空中的光芒匯聚,一顆顆燃燒的星辰從天穹之上浮現——

  凝聚成實質的毀滅即將降下,無差別的焚盡一切!

  而就在那之前,槐詩就已經汗毛倒豎,拽着夸父,瞬間數十次影葬穿梭,遠遠的拉開了距離,避免了正中心的恐怖波瀾。

  只看到漫天輝光匯聚,墜落,向着大地!

  “大祕儀的覆蓋式打擊而已……慌什麼慌?”

  夸父瞥着他餘悸未消的驚恐模樣,忍不住幸災樂禍——你姓槐的也有今天?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追究這個狗逼從哪裏偷學了自己家的神功絕學。

  “安心,安心。”

  他拍着槐詩的肩膀,“就算是在中心,你只需要喊一聲齊天哥哥救救我,保證你一根毛也不會掉。”

  “我特麼是怕大祕儀麼?!”

  槐詩都快要被氣笑了,指向了那一片被無窮烈光點燃的領域,“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

  “好嘛好嘛,我倒要看看,是什……”

  於是,流火金瞳無奈的擡起,順着槐詩的手指方向,望向那一片籠罩在烈光和焚燒的領域,視線瞬間穿透了舞動的烈火和塵埃,俯瞰着在轟擊中不斷顫抖的巨獸屍骸。

  以及,那個出現在巨獸之上的身影!

  不以爲意的笑容便瞬間凍結,緊接着,不受控制的劇烈抽搐起來。

  甚麼鬼!

  夸父擡起雙手,把眼睛揉的直冒火星子,再度擡眼的時候,便終於確定,那不是幻覺,再說不出話。

  而到現在,槐詩也總算明白:伽拉那個傢伙,爲什麼能出現在正面戰場上。

  以及,爲何,生長卿還能支撐那一副龐大的身軀……還未曾倒下!

  此刻,出現在巨獸屍骸之上的那個身影。

  ——枯萎之王!

  “似乎雨下的有些大啊,生長卿。”

  在那漫天的光焰之下,巨獸背脊上的皇帝無所謂的環顧着四周,最後,低頭,凝視着臣屬的狼狽模樣,再忍不住嘲笑:

  “這便已經快不行了嗎?”

  “……陛下?”

  巨獸的肺腑中,傳來了破碎的回聲,難以置信。

  “爲何……”

  “又是蠢話啊,生長,我不是說會看着你麼?

  枯萎之王不快搖頭,“除了這裏之外,難道還有更加方便的位置嗎?”

  “臣……臣……”

  生長卿,陷入呆滯。

  “那麼,還能走麼,生長卿?”

  地獄之王昂首,凝視着這眼前的一切。

  任由無數炮火落在自己的臣屬身上,看着他漸漸被那宏偉而恐怖的力量摧垮,自宛若恆星爆裂的可怖威光轟擊中破碎。

  只是平靜的見證,凝視,觀看。

  如是,向着自己所冊封的九卿發問:

  “——這一份亡國之重,可還能負麼?”

  在一瞬間,巨獸沉默,再難剋制自己的顫慄。

  可現在,這一份顫慄卻不是因爲苦痛和疲憊,而是令整個靈魂都幸福到近乎癲狂的無上光榮!

  如此的,歡喜!

  甚至,爲自己如今這狼狽的模樣而慶幸。

  沒有了頭顱,便不會在狂喜中吶喊咆哮,沒有眼睛,便不會在失態時流下流淚。沒有在這個時候,再顯露出更加丟人現眼的醜態——

  可是,卻已經再無法掩飾哽咽。

  “臣,萬死不辭!”

  “很好。”

  枯王滿意的頷首,“那便載着朕,再走一程吧。”

  就這樣,隨意的拍了拍牧潮之主的破裂鱗甲,隨意的坐在了這逝去之山的最高處,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戰爭、火焰,焚燒和毀滅。

  如此的熟悉。

  那絢爛的光彩,不論看多少次都看不厭,品嚐多少次都不會膩煩。

  迎面吹來了焦熱的風,恍若美酒的芬芳,已經令他微醺。

  這難道不是正世間難尋的好風景麼?

  “切莫再耽擱,朕遊興正濃呢——”

  地獄之王大笑着,揮手,“向前!”

  於是,逝去的亡骸中再度一震,迸發出撼動天地的咆哮。

  任由,那無窮光焰將自己吞沒,一次次的撕裂,焚燒,破壞!

  向前,邁動腳步。

  一步,再一步!

  令天穹在王者的俯瞰之下破裂,大地在亡國之重下哀鳴。

  當那個身影出現在戰場上的瞬間,便有無窮盡的軍團追隨在那巨獸的身後,向前,呼喊着至上之王的名諱,狂熱的追隨,哪怕被捲入焚風中燒成灰燼。

  就這樣,同現境的軍團碰撞在一處,慘烈的絞殺,潑灑鮮血,癲狂的吶喊,撲向死亡。

  在現境之中,一道道光芒升起。阻攔在了前方,和那些來自亡國的森冷身影再度開啓了廝殺。

  可自始至終,枯萎之王都毫無動作。

  只是,在死亡和骸骨的簇擁之下,微笑的俯瞰。

  見證着眼前的所有。

  於是,一切死亡和終結,便好像都被賦予了意義。所有的狂熱和憧憬,都得到了莫大的回報和犒賞。

  這便是真理的彰顯,一切生命的價值所在!

  “這就是地獄之王嗎?”

  一片死寂的中樞之中,提爾忍不住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感到一陣頭痛:“如果只是現在的常規狀態,恐怕再多修正值也搞不定吧?

  老爺們商量的怎麼樣了?能開放神之楔的權限封鎖麼?”

  “勸你不要抱有太多的想法,不到必要的時候,統轄局不會以永久損耗現境爲代價解放天敵。”

  阿赫斷然搖頭:“況且,你也不必頭痛,他不會出手。”

  “你確定?”提爾懷疑。

  “倘若亡國真想要大舉進攻的話,出現在這裏的就不是生長,而是絕罰了。”

  阿赫說:“不需要顧忌太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確保深度之中的優勢,提防牧場主和其他統治者的進攻就行了”

  提爾聞言,捏着劍柄的手掌微微一滯:

  “那這裏呢?”

  阿赫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

  蒼老的面孔依舊平靜,毫無任何的波動。

  “這裏有我。”

  提爾聞言沉默,許久,便再忍不住咧嘴,轉身離去。

  寂靜中,阿赫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的凝視着屏幕中那巨獸的身影。

  在她的身旁,那一柄宛如權杖的長槍,嗡嗡作響。

  不知何時,已經漸漸透明。

  彷彿幻影一樣。

  緩緩的,沒入了大地之中,消失不見。

  只是彈指間,戰場之上,風雲變幻,一切黑暗消失無蹤。

  一輪明月,悄然升上了天穹。

  遍照一切——

  可它所灑下的,並非是什麼柔和清冷的輝光,而是暴虐到令人無法直視的……日炎!

  原本那些落下的焚燒之光是如此的耀眼,可現在,卻難以分辨,同真正酷烈的陽炎相較,簡直,宛如螢火塵埃。

  在那一輪暴虐之月的映照之下,萬鈞重壓憑空降下,令轟然向前的巨獸陡然一震,一條條巨足之上的崩裂縫隙,乾涸的血色流出。

  牧潮之主昂起斷裂的脖頸,彷彿仰天咆哮那樣。

  逆着那殘酷的光明,再度,踏前一步!

  此刻,月輪之中,一個隱約的身影已經浮現,將整個戰場都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平靜俯瞰。

  既無震怒,也無悲憫。

  健美而挺拔的輪廓漸漸凝結,擡起手,握緊了無形之槍。

  隨着數之不盡的炮擊一起,向着大地,投出!

  於是,最後一縷稀薄的雲氣在顫動中,被無匹的鋒芒所撕裂,而那恢弘如天柱一般的長矛已經浮現出莊嚴的寬闊。

  簡直,就像是一座從天而降的方尖碑!

  帶着隕石一般的火光,撕裂空氣,擊潰一切微不足道的塵埃,向着孽物,降下最直白的毀滅!

  “媽耶——”

  槐詩失聲,發出了和旁邊夸父一樣沒文化的聲音。

  在不久之前,他還驚駭於善生之劍那一刀暴擊99999的恐怖殺傷力,但此刻,只是目睹着那從天而降的長矛,便感受到靈魂之中的顫慄。

  “和剛剛的比起來,這可太……”

  下意識的話語還沒說完,他就感覺一道幽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子根上,不由得乾咳一聲:“……虛有其表了,嗯,缺乏內涵!”

  於是,那目光滿意的消失,槐詩也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遺憾的是,這一口氣,終究沒有能夠鬆下來。

  當月神之槍在日炎的洪流中從天而降,膽敢向至上之王發起進攻時,面對此等僭越和狂妄,離宮之中傳來了震怒的巨響:

  “放肆!”

  面色陰沉的律令卿猛然伸出了手,握向了虛空。

  尖銳的聲音從寂靜中迸發。

  再然後,墜落的月神之槍彷彿驟然一滯,可也僅僅只是……一滯而已!

  自律令卿的怒吼中,再度,轟然降下!

  離宮裏,爆裂聲響起,律令卿的掌心之中,已經浮現一片焦爛,彷彿手握着火炭那樣,露出了深可見骨的裂痕。

  如此,突破了一切束縛。

  輕描淡寫的,貫穿了巨獸的身軀,深深的楔入了大地之中,留下了深邃的裂口。

  逝去的殘骸中迸發坍塌的聲音上,一道道龐大的裂隙蔓延,無以計數的沉重肉塊迅速的剝落,石化,化爲蒼白的岩石,墜向了大地。

  最終,牧潮之主的巨足在哀鳴中斷裂,無窮的重量砸在了大地之上,留下了宛如盆地一般的凹陷。

  這纔是真正壓垮深淵之魂的萬鈞之物!

  可即便是如此,那破碎的骸骨依舊在蠕動着,想要……繼續向前!

  以自我的意志,驅策着這一具再無生機的遺骸,再一次的,撐起亡國之重。

  就好像,超越了死亡和毀滅。

  一步,再一步,然後再向前一步。

  就這樣,最後的骨骼崩裂縫隙,坍塌,陷落。

  早已經歸於死亡的巨物,終於,迎來了終結,再無動作,只剩下迅速石化的血肉灑落在現境的領域中,堆積成高聳的山巒!

  一切歸於寂靜。

  只剩下地獄之王的輕嘆。

  “陛下,請恕……微臣無能……”

  破碎的魂靈叩拜在王者的腳下,俯首乞罪。

  “真掃興啊,生長卿,這不是纔剛剛意氣風發了一會兒麼?”枯萎之王不快的皺眉,“前方的風景還如此遙遠呢,再努努力也不行嗎?”

  “臣,萬死。”

  生長卿慚愧叩首。

  “都是些不中用的傢伙啊。”

  枯萎之王輕嘆,眺望着遠方那源自現境的霓虹,那個近在咫尺的世界,忽然問:“那麼,與朕同遊,這一路風景,可暢快麼?”

  “……”

  短暫的寂靜中,生長卿沒有回答。

  不知如何回答。

  如何還有面目去回答這樣的問題呢?

  如此輕慢的背棄了自己的職責,如此狂妄的置亡國之重於不顧,讓陛下萬金之軀同着自己一起奔赴險境。

  搞砸了原本的計劃之後,又搞砸了陛下的遊獵,令至上之主再三的失望。

  簡直,罪該萬死也不爲過。

  可是明明如此喪心病狂的大錯,可偏偏,如今的自己,卻忍不住爲之得意,爲之歡喜。

  爲這絕無僅有的恩賜,感激涕零!

  “臣,萬死!”

  “哈,很好,這不是有模有樣麼?”

  枯萎之王愉悅大笑,“萬死之臣和亡國之主,實乃絕配。你果然是我所選擇的九卿,生長!”

  “誠如是。”

  生長卿再度俯首,鄭重的叩拜朝見眼前的至上之主,致以莊嚴而繁雜的禮儀,執着的,獻上了最後的禮讚。

  “陛下,請容臣告退。”

  枯萎之王點頭,揮了揮手:“且去吧,此處風景,朕一人獨賞。”

  於是,在他的面前,那殘破的靈魂便崩裂出一道道縫隙,灰色的沉澱飄飛在風中,漸漸的,消散無蹤。

  歸向了遠方的離宮,那一片無窮的黑暗,再一次迎來近乎永恆的長眠。

  “有勞了。”

  在那裏,白蛇輕嘆着,道別。

  擡起手,在宛如青銅巨樹一般的古燈,爲他點燃了一枝微光。

  最後,寂靜之中,大門無聲關閉。

  一切都沉睡在靜謐的黑暗裏。

  宛若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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