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失無所失
我想說我沒事,卻不知要給他什麼反應。
好像只剩下走。
不停地走。
緩解心頭的茫然。
從繁華的商圈走到川流不息的馬路,又穿進空蕩蕩的巷子。
路上行人紛紛側目,不知是欣賞我的石膏手拎包,還是因爲純良跟在我後頭一直不停地哭。
黃昏片月,碎陰滿地。
我恍惚間發現已經走回到三姑家的小區。
下意識的進了單元樓,走到門口純良就抽着鼻子摸出鑰匙開門,進去就給他嚇了一跳。
客廳臥室的窗戶大開。
風吹的窗簾鬼魅般鼓包搖晃,屋內的擺件雜貨灑落了一地。
連我放在臥室裏的行李箱都被打開了。
純良以爲是遭賊了。
檢查了一圈發現沒丟值錢的東西,連他扔臥室的平板電腦都沒人動。
唯獨牌位、香罐、還有我放在家中的符籙被翻得亂七八糟。
很顯然,袁窮放進來了大靈想要偷師父的頭蓋骨灰。
當我撿起牌位的時候,卻在王姨的牌位上看到纏繞的一縷長長的髮絲。
放在鼻下聞了聞,瞬時瞭然,袁窮派來的是家然姐。
鄭家然爲了掩人耳目,亂作了一通,什麼都沒拿。
留下這縷長長的髮絲給我通風報信,令我安心。
我和純良說了句沒事。
撿起三個牌位,重新擺放回臥室裏搭着的案桌。
鎖好臥室的房門。
我點燃香罐放在牌位旁,旋後就跪了下去。
腦子裏很空很空。
即使跪着,也不知要和師父、王姨,三太奶講些什麼。
本能的磕了三個頭,跪在那就開始長久的發呆。
純良敲門問我有沒有事,要進來和我聊天。
我強撐着精神和他說要睡一覺,“走累了,醒了再聊吧。”
純良哦了聲,大概是聽到我聲音就放心了,沒再打擾我。
窗戶還開着,暮色漸漸地加重,窗簾被吹的發出颯颯響動。
我靜靜地等待融入黑暗。
眼珠轉動間,看到了放置在牆角的除草劑。
買來養花用的,現在看到它,腦子裏有根神經兀自蹦了蹦~
撐着跪麻的雙腿站起來,我拿過那瓶除草劑又跪倒牌位面前,喝了這個,就能解脫了吧。
家人是不是就不會被傷害了?
成琛也不用傷害自己,爲我這陰人謀劃了。
我兀自笑笑,居然感覺到很輕鬆。
剛要擰開蓋子,動作卻突然一頓——
腦中浮現了跪在王姨墳頭前的畫面。
我對着王姨說,“王姨,您放心,栩栩會堅持到最後,不到我嚥氣的那一刻,我絕不屈服。”
擡眼看向王姨的牌位,我無端看到王姨在我懷裏嚥氣時的場景,“栩栩,爲我三太奶報仇……”
握着除草劑的手顫了顫,“王姨,王姨……”
眼前再次看到了家人,他們在白光中笑着看我。
對視了一會兒,他們便轉身走遠,回頭還衝着我笑,揮着手,似乎在和我告別。
我無聲的張了張嘴,光耀一晃,白光中出現了成琛。
他一臉嚴肅的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一定要做先生嗎。”
沒用我開口,就有一記很青澀的女音回他,:“成琛,曾經我以爲,我長大後,要麼做一份喜歡的工作,要麼去幫我爸爸打理酒樓,但我撞了邪,像是被人連根拔起扔到了深山裏,那種滋味很無助,很恐懼,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麼幸運,能遇到貴人,沈叔,遇到你,我想保護自己,也保護其他人,所以,我一定要做個先生。”
是我。
十二歲的我。
梁栩栩對成琛說過的話。
陰陽先生的理想,是我十二歲起,就深深的種植在骨子裏的。
但是我現在……我現在……
我真的很沒出息!
竟然想要逃避!
我怎麼能……
手裏的除草劑頹然的落到地板,骨碌碌的滾遠了。
我搖着頭,看到了白光中的自己。
十二歲的梁栩栩,笑的恣意張揚,無所畏懼。
我看着她,想跟她一起笑,可是看着看着,只覺得渾身沒有一絲絲的力氣。
“對不起,梁栩栩,沈栩栩不知道要怎麼走下去了。”
我喃喃自語,“我現在連死都不敢死,死了我對不起爲我付出的親人,再也報不了血海深仇,不死,我這副樣子要怎麼活,還是報不了仇,死局,這是死局,要怎麼解,怎麼解,路在哪裏啊,你告訴我,路在哪裏……”
啪嗒~啪嗒~
淚珠兒一顆一顆的落到膝前的地板。
我呆呆的看着,甚至沒感覺到自己哭了。
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袁窮一根一根的拔走了。
但是我不疼,一點都不疼。
呼呼~呼呼~
窗外的風大了幾分。
案桌上的牌位都被吹得咯咯搖晃直響,牀頭櫃放置的書本被吹得簌簌翻起了頁。
攤開的行李箱裏飄蕩出一頁紙張。
好似一葉風箏,在臥室的上空盤旋搖曳。
不自覺地,紙張竟然落到了我的膝頭。
我低頭看去,淚珠啪嗒~落到了紙張表面。
水潤暈開。
霎時間,上面竟然就浮現了字體。
沒待我反應過來,師父的清潤的嗓音就在臥室中不疾不徐的響起——
“人立於世,問心不問路,既已痛無可痛,失無所失,就拿起你最近的武器,用你的一腔孤勇,在天地間撕開一道光芒,以術開道,屠盡妖邪,清理門戶,栩栩謹記,入我門下,爲師百無禁忌。”
我反覆看着那頁紙,身後發出咔吧!~一記脆音。
轉回頭,是我先前“隨手”放在梳妝檯上面的一個粉餅盒摔落到了地板上。
剛剛好它摔得四分五裂,剛剛好,將我順手藏在粉餅盒底部的骨灰紅色紙包摔了出來。
一剎那間。
我周身一震。
猶如醍醐灌頂,好像什麼都沒明白了!
《栩栩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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