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33節 作者:未知 魚扶危握着桃木匕首, 他將李楹護在身後:“就是那個蓄養貓鬼的閹人嗎?” 李楹點頭:“他怎麼成這樣了?” 魚扶危眉頭深鎖,他看着蔣良就如同貓鬼一樣弓着背,齜着牙齒咆哮着,魚扶危恍然大悟:“這不是蔣良,是貓鬼!” “你說什麼?” “上次貓鬼襲擊你的時候被崔珣桃木箭射中,受了重傷,想必是受傷之後, 兇性大發反噬其主,現在你看到的蔣良, 只是軀殼而已,內裏, 早被貓鬼佔據了。” 李楹悚然:“所以,蔣良已經死了嗎?” 魚扶危頷首:“他不僅死了,魂魄也被貓鬼竊據,既轉不了世,也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貓鬼的奴隸了。” 李楹聽的瞠目,這樣看來,蔣良比她還慘,她是困在人間投不了胎,但蔣良卻再沒有自己的意志,要永遠這般人不人,鬼不鬼了。 - 蔣良被身體裏貓鬼驅使,幽幽碧眼瞪着魚扶危和李楹,四肢着地,繞着兩人快速爬行着,彷彿是想瞅到空子去襲擊李楹,魚扶危握着桃木劍,警惕的望着他,忽然蔣良縱身躍到兩人背後,然後又快如閃電的朝李楹方向撲去,但是他快,魚扶危更快,魚扶危一把扯住李楹的胳膊,往後退去,蔣良落到地上,撲了個空,但是他也看到了李楹相貌。 他似乎是愣住了,沒有再撲上去,而是用沙啞的聲音說出四個字:“永安……公主?” 他這四個字一出,魚扶危和李楹也愣住了,李楹道:“他是蔣良,他認出我了,他還是有自己意志的。” 蔣良幽綠瞳孔本收縮成針尖般大小,如今幽綠漸漸褪去,瞳孔慢慢散大,他桀桀笑道:“沒想到太后最寵愛的永安公主,三十年後變成了孤魂野鬼,報應,報應!” 魚扶危伸手將李楹護到身後,他說道:“你就算憎恨太后,但公主沒有做過什麼,你不能傷害公主!” “好一個護花使者。”蔣良雙手撐地,乾枯白髮凌亂的散在枯槁面容之上,掌心已經磨到鮮血淋漓,他卻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看着極力保護李楹的魚扶危,呵呵道:“商人,公主,活人,鬼魂,有意思,有意思。” 李楹有些憐憫的看着他:“蔣良,趁着你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收手吧,這樣,你或許還能去地府和晚香團聚。” “你沒資格提晚香!” “我知道是阿孃殺了晚香。”李楹道:“我也說不出來是晚香自作自受這種話,也許阿孃對晚香的懲罰太過嚴厲,才導致之後的一系列悲劇,可是,晚香對你那般好,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現在這樣,她會很難過的。” “她更難過的,是我不能替她報仇!” “蔣良,你殺不了阿孃的,你再這樣下去,你會被貓鬼吞噬,永不超生的。” “我就算殺不了她,我也可以殺了她最疼愛的女兒。”蔣良瞳孔漸漸又瀰漫成碧色針尖大小,笑起來就像貓笑起來一樣十分詭異:“我永不超生,也要拉公主你一起永不超生!” 他說罷,就張口露出森寒獠牙,獠牙尖利,朝李楹撲來。 魚扶危從袖中取出明黃符籙,朝蔣良擲去,符咒落到蔣良身上,在他身上燙出一個個可怖水泡,但他絲毫不顧,好像拼了性命也要殺了李楹,魚扶危大驚,正握劍準備抵擋之時,忽然一支桃木箭,迅疾如風,朝蔣良射去。 蔣良側身躲過,但桃木箭還是射穿他大腿,他疼的嘶叫一聲,滾落在地,他擡起頭,只見崔珣騎着一匹康居馬,手上握着駑弓,飛馳而來,蔣良不甘的又瞪了眼魚扶危和李楹,他知道今日定然是殺不了李楹了,於是只好拖着被射穿的殘腿,如貓一般踮着腳尖,四肢並用,快速逃離。 - 崔珣勒住繮繩,馬兒停了下來,他跨於馬上,居高臨下冷冷看着馬下的魚扶危和李楹,李楹莫名有些心虛,魚扶危則是訕訕一笑,他剛想開口說什麼,崔珣就一字一句道:“魚扶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魚扶危一愣,他打了個哈哈:“崔少卿,言重了。” 李楹小聲爲魚扶危辯解:“你莫要怪他,是我想抓貓鬼,所以逼他帶我出來的。” 崔珣聞言,眸中神色卻愈發森冷,李楹很久沒看他露出這般眼神了,她有些被嚇住,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崔珣卻似乎連聽都沒興趣聽,他調轉馬頭,準備離去,李楹急道:“崔珣,你去哪?” 崔珣沒有理她,李楹三步並兩步奔到他馬前,她拉住繮繩,仰着臉道:“崔珣,你要去哪裏?” 她拉着繮繩,一副崔珣不回答就不鬆開的架勢,崔珣終於開了口,他淡淡道:“不關你事。” 李楹瞧了瞧崔珣馬頭前的蔣良血跡:“怎麼不關我事?你是要去追蔣良吧?帶我一起去。” 崔珣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有魚扶危帶你,纏我做什麼?” 李楹一怔,魚扶危則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句“崔少卿”剛說出口,李楹就對他悄悄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了,魚扶危愣了愣,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依着李楹沒再說下去,李楹拉着崔珣繮繩,道:“崔珣,我想去,帶我一起去。” 她慢慢放開繮繩,然後伸出自己一隻手,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崔珣,崔珣眼中神色仍然是冷如霜雪,只是手心繮繩漸漸攥緊,他定定看了李楹半晌,正當李楹以爲他不會理她的時候,他忽默然伸手,托住她手腕,李楹一顆心落了下來,她抿了抿脣,微微笑了笑,在崔珣的幫助下上了馬。 李楹回頭,看向魚扶危:“魚先生,你先……” 她話還沒說完,崔珣就忽一揮馬鞭,馬鞭打在康居馬身上,馬兒喫痛,頓時跟離了弦的箭一般朝前飛奔而去。 - 康居馬飛奔速度很快,李楹坐在馬上,耳邊是呼呼風聲,崔珣在她背後握着繮繩,雙臂環着李楹,雖然並未觸碰到她,但是也讓她無落馬風險,只是自始至終,他都沒跟李楹說一句話。 一直到血跡在一處樹林消失,崔珣才勒住繮繩,停了下來,他皺眉望着前方幽深密林,雙腿夾了夾馬肚,康居馬便慢慢朝前走去。 樹林中,只聽到馬蹄落在堅實泥土上的噠噠聲,李楹咬了咬脣,問道:“崔珣,你是不是生氣了?” 崔珣沒有說話,李楹道:“我知道,你是生氣了。” 身後之人默不作聲,李楹慢慢道:“你讓我呆在崔府不要出去,但是我沒有聽你的話,我找魚扶危幫忙,除去崔府符咒,和他一起出了崔府,我想以身作餌,誘出貓鬼蹤跡,這樣,貓鬼就不會害更多人了。” 崔珣終於開了口,只是聲音仍然冷淡如水:“我會找到貓鬼,不需要你自作主張。” “我知道你會找到的,但是貓鬼一日在世,我阿孃就多一分危險。”李楹頓了頓:“而且,你也多一分危險。” 崔珣默了默,道:“你方纔,更危險。” “我不是冒冒失失出來的。”李楹解釋:“魚扶危帶了很多符籙,也帶了桃木劍,就算你方纔沒有趕到,我也不會有事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身後之人卻再未出聲,良久,才道:“你很信任他?” 李楹懵懵懂懂,她說:“魚扶危雖然說話不太好聽,但還算是個值得信任之人。” 崔珣掌心繮繩,莫名緊了緊,本在噠噠前行的康居馬停了下來,馬兒停在這裏,李楹略微疑惑,她環顧四周,並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崔珣這纔回過神來,他夾了夾馬肚,康居馬於是噠噠繼續往前走去,崔珣一直沉默不語,李楹心中七上八下的,她忐忑道:“崔珣。” 崔珣沒有理睬她。 “崔珣,沒有知會你,是我的不對,但是我也是想早日抓到貓鬼。” 月色冰涼,樹影斑駁,崔珣聲音冷淡:“你不需要再和我解釋,腿是你自己的,你想去哪,便去哪,和我沒有關係。” 李楹怔愣住,她說道:“崔珣……” 崔珣卻再未回答她,他勒住繮繩,前方樹上,有一把銀光閃閃的寶劍插在樹裏,寶劍之上佈滿殷紅血跡,劍尖還刺着一張黃筆朱書的符籙。 崔珣皺眉看着那張符籙,他喃喃道:“這是,北斗破邪符。” 北斗破邪符? 李楹一驚,北斗破邪符乃是一種極狠毒的符籙,非道行高深之人不能書寫,中了這符咒的鬼魂都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蔣良血跡到此爲止,樹上又有北斗破邪符,這兩者,是否有什麼關聯? 她忽想到什麼,莫非,追蹤蔣良的,不止她和崔珣二人?還有黃雀在後。 寶劍上鮮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難道,是蔣良逃到此處,但被埋伏之人以北斗破邪符對付,北斗破邪符一出,蔣良再無活路,既然如此,那他屍首在哪?又是何人,殺了蔣良? 第047章 47 兩人騎着馬在林中轉悠了好幾圈, 也沒見到蔣良的屍首,倒是在地上和樹上都見到不少搏鬥的痕跡,還見到一隻穿着道服被咬下的血肉模糊的胳膊, 李楹喃喃道:“如果蔣良被北斗破邪符所傷,那他現在在哪呢?” 崔珣道:“他只會在一個地方。” 說罷,他便一揮馬鞭, 康居馬颯如流星, 朝前飛奔而去。 - 城中亂葬崗,雜草叢生, 荊棘遍地,殘破的墓碑東倒西歪,野狗刨出埋的不深的屍首,咀嚼着尚未腐爛的血肉,幾隻烏鴉繞着枯木盤旋, 其聲啞啞, 如飢喉啼澀, 崔珣率先下了馬,李楹身量較他要矮上不少,而這康居馬又是西域康居國進貢的貢品,以高大著稱,李楹雙腳踩着馬鐙,有些手足無措,她求助般的望向崔珣, 軟軟說了句:“崔珣~” 崔珣抿了抿脣,他眸中神色冷淡, 但還是伸出胳膊,李楹顫巍巍握着繮繩, 將另一隻腳挪過來,然後雙手抓着崔珣的胳膊,跳下馬來。 她跳下來的時候,崔珣雙手扶住她的纖細腰肢,穩穩的讓她落在了地上,但李楹剛一站定,他就不着聲色的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李楹一聲“謝謝”還沒說出口,他就扭過頭,朝晚香墳墓處走去。 這個人,怎麼還在生她的氣? 李楹無奈搖搖頭,然後便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她走過一個又一個隆起的土堆,最後在亂葬崗深處,見到了晚香墳墓。 晚香墳墓雖然破舊不堪,但墓旁很是乾淨,木製墓碑也擦的一塵不染,想必是嚴三娘二十九年來如一日,時常過來打掃,才讓晚香墳墓保存的這般完好。 崔珣忽停下腳步,李楹也停了下來。 因爲晚香墳墓前,趴着一個人,那人渾身血跡斑斑,乾枯白髮垂落,正是被北斗破邪符所傷的蔣良。 - 蔣良已經奄奄一息,但仍然拖着重傷的身子想去觸摸晚香的墓碑,只是就算他用盡全身力氣,也不過爬了幾步遠,當聽到動靜時,他費力往崔珣與李楹方向望去,一見到李楹,他目光中頓時充滿怨毒,彷彿恨不得將李楹生吞活剝,李楹被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嚇得倒退兩步,崔珣卻淡淡道:“他中了北斗破邪符,馬上要魂飛魄散了,你不需要怕他。” 蔣良大概也知曉自己即將魂飛魄散,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已不願浪費在怨恨李楹身上,他側過頭,又用盡力氣往晚香墓碑處爬去,他身後泥土都是被拖出的長長血痕,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終於爬到了晚香墓碑前,蔣良伸出枯瘦的手指,顫抖着撫摸寫着晚香名字的老舊墓碑,兩行濁淚從他乾涸眼中流下,他嘴脣翕張,似乎是想叫出那個他視若珍寶的名字,但是他生命在快速的流失,喉嚨只能發出嗬嗬聲,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回想他的一生,少時便作爲俘虜被淨身入宮,在大明宮,他不會說官話,又是黔州苗蠻,大概一直是備受欺凌的,或許只有晚香,願意把他當個人看待,而且就算他身體殘缺,晚香仍然不嫌棄他,反而漸漸喜歡上了他,願意和他在宮中做一對相互照拂的夫妻。 對他來說,晚香是他的救贖,是他的愛人,是他的菩薩,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可是他小心翼翼捧着的這束光,卻被太后像殺死一隻螻蟻一般,活活杖殺,這讓他如何不恨? 他要復仇,他要爲晚香復仇,他是黔州苗蠻,懂得一些異鬼之術,他逃出宮去,以身飼養貓鬼,有所成後,他又設法弄來太后衣物,本來他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奈何還是功虧一簣。 這個復仇,他籌劃了整整二十九年,蜉蝣終於撼動大樹,但如今失敗,他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蔣良手指撫摸着晚香墓碑,濁淚緩緩而下,李楹看到無數白光從他身體中飛出,那是蔣良破碎的魂魄,等白光散盡,他就會魂飛魄散,但是蔣良面上並無驚懼神色,只是充滿無盡眷戀的看着墓碑上寫着的“晚香”二字,他並不害怕魂飛魄散,他只害怕,再也見不到晚香了。 白光在迅速消散,光芒越來越微弱,蔣良撫摸晚香墓碑的手也慢慢垂下,李楹忽覺得眼中有些酸澀,她吸了吸鼻子,似是下定某種決心般,走上前去,取下自己脖子上掛着的佛骨舍利,然後蹲下身子,將佛骨舍利塞到蔣良的手中。 佛骨舍利發出耀眼五彩光芒,融入蔣良血肉之中,蔣良本在迅速散去的魂魄慢慢重新凝聚,他渾黃的眼珠不解的看着李楹,他要殺李楹,李楹卻要救他? 李楹對他說道:“我知道,一個佛骨舍利換不來晚香的性命,但至少可以換得你不用魂飛魄散,下了地府後,你去找晚香吧,她應該等你很久了。” 蔣良嘴脣翕動,看嘴型似乎是想說“爲何”二字,李楹道:“沒有爲何,蔣良,你與阿孃誰對誰錯,我不想爭論,但身爲阿孃的女兒,我承認我之前,的確十分憎惡你,甚至心中期盼着你早日伏誅,不要傷害到我阿孃,但是如今你被貓鬼反噬,行將就木,也沒有辦法做什麼了,我又何必去和一個快要死的人計較長短呢?而且你這二十九年來爲了晚香過的非人非鬼,如今也落得人之將死的結局,我真覺得無論你做過什麼,這懲罰也夠了,我不想再憎惡你了。這佛舍利,對我而言,雖然珍貴,但並不是缺它不可,可對你而言,卻可以讓你不必魂飛魄散,可以讓你去和晚香團聚,我選擇將它給你。” 她頓了頓,又道:“蔣良,晚香在枉死城,而你是被貓鬼反噬而亡,應是進不了枉死城的,但你能二十九年如一日做一件事,我相信,下了地府後,你也定能打動固城王,讓他放你進去的,希望你能順利尋得晚香,和她再續前緣。” 蔣良眼中,慢慢流下淚來,他喉嚨說不出話來,但看向李楹的眼神,已不像之前一樣怨毒了,而是帶着一絲懇求,喉嚨發出嗬嗬聲,似乎是想說什麼,李楹心中不忍:“蔣良,你想說什麼?” 蔣良手指顫抖着,指向埋葬晚香的土堆,渾濁目中不停流着淚,李楹恍然大悟:“蔣良,你是不是,想和晚香合葬?” 蔣良眼角淚珠一滴一滴滾落到地上,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伏在地上,艱難的擡起頭,然後看向李楹,點了點頭。 李楹憐憫的看着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的蔣良,他臨死之前,最後一個請求,還是想和晚香在一起,李楹回過頭,咬脣對崔珣道:“崔珣,可不可以將他的屍首,和晚香埋在一起?” 她期盼的看着崔珣:“崔珣,也許這個要求有些爲難,但是,能不能幫幫他?” 她很怕崔珣會拒絕她,畢竟蔣良是朝廷要犯,崔珣和他非親非故,沒有必要幫他收斂屍首,可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論蔣良和晚香做錯過什麼,他們倆的感情都始終如一,她又希望他能成全這一對可憐的戀人。 但崔珣並沒有拒絕她,而是很快微微頷了頷首。 李楹終於鬆了口氣,她道:“崔珣,謝謝你。” 她回過頭,又對蔣良道:“之前崔珣答應嚴三娘,會將晚香的墳墓,遷到她阿孃身邊去,到時候他也會將你的屍首,埋在晚香和她阿孃身邊的。” 蔣良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他雙手緊貼着滿是泥土和碎石的地面,嘴脣抖動,喉嚨發出“嗬嗬”聲,他忽用力支撐起自己身體,然後砰砰砰,朝李楹磕了三個頭。 李楹唬了一跳,她剛想去扶蔣良,蔣良卻又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一個人形木偶,遞給李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