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98節

作者:未知
梵音嘆息了一下,疼痛又如利刃般,自她每一寸骨髓刮過,她痛得呻/吟出聲,但口中一直說道:“我不後悔……” 怎麼可能會後悔呢? 她只後悔,沒能早一點殺了阿史那兀朵,才讓她又傷害了崔珣一次。 她這般執迷不悟,佛法反噬自然也不會放過她,凌遲之痛不知折磨了她多久,她額頭之上全是細密汗珠,半昏半醒間,忽然一陣柔和白光覆蓋了她整個身體,疼痛漸漸減輕,直至消除,流失的念力也慢慢回到她的身體,她喘息着,終於有氣力睜開了眼睛。 她茫然了,是誰救了她? 梵音少了威嚴,多了些許不忍,它問道:“你想知道嗎?” 她點頭。 接着,她看到了她完全不想看到的畫面。 她看到了崔珣一步一叩,跪遍兩百零一級石階,叩滿兩百零一次首,只爲能上到佛塔十三層,替她求取佛頂舍利。 她看到崔珣在佛前許下死後不入輪迴,灰飛煙滅的代價,以此償他一身罪業,只爲能觸碰到佛頂舍利。 她看到他終於可以拿到佛頂舍利,幾乎從不流淚的青年,此時此刻,卻一身是血、髮絲凌亂,握着佛頂舍利,哭到淚如雨下。 她還看到他爲了她的安危,狠心讓魚扶危送她去枉死城,自己則留在長安,坦然赴死。 李楹臉上也已經全都是淚,她想離開這個地方,但是她身體虛弱到了極點,連一根手指動都動不了,只能喃喃說着:“讓我走……讓我走……我不要呆在這裏……” 她要回去。 她要回去救崔珣。 這股執拗,重複了千次萬次,無邊黑暗終於漸漸露出一抹天光,她手指微動,下意識就抓住最近的物事,那是通過血盆苦界的木橋繩索,她拽着繩索不肯鬆開,眼睛也緩緩睜開。 - 大理寺獄中,崔珣仍然一言不發。 盧淮都有些氣急敗壞了:“已經七日了,這七日,你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再這樣下去,我保不住你!” 崔珣只是闔目不言,盧淮氣得在狹小獄房裏轉着圈:“佛頂舍利是什麼東西?你居然敢明搶?明搶就算了,你還不肯說舍利的下落?崔珣,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把佛頂舍利弄哪去了?” 他連續問了好幾遍,這七日,他都是這個樣子,就呆在獄房裏,也不給崔珣動刑,也不給他上鐐,反而好喫好喝供着崔珣,發現他有寒疾,還特地命人在獄房裏多燒點火盆,定時讓大夫來給崔珣換藥,倒真如隆興帝罵他的那樣,像是讓崔珣入獄調養來的。 假如不是他堅持不懈要訊問崔珣,那崔珣就更像來調養的了。 只是盧淮每日磨破嘴皮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佛頂舍利一直問到王暄下落,偏偏崔珣還是一句話都不跟他說,直給盧淮是氣得夠嗆。 盧淮道:“你知不知道這幾日朝會,要殺你的奏疏是一封封往上呈,都說你目無王法,囂張跋扈,大有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的架勢,若非太后不鬆口,崔相公又態度曖昧,你早死了!” 太后不鬆口,盧淮是早有預料的,看起來太后對此事還處於觀望狀態,而崔頌清,按照他以往對崔珣的姿態,他是絕對不會理會崔珣死活的,不過崔珣在天威軍一案中,不顧性命也要替冤死的天威軍翻案,這讓崔頌清對他改觀不少,加上近來崔氏一族發生了一件大事,崔頌清的二弟,也就是崔珣的父親,家中四子,在七八日前被莫名闖入的兇匪殺害,頭顱還被割走,四子一夜俱亡,崔父急怒攻心,病倒在牀,眼瞅着就要絕嗣了,這時候他終於想起還有一個兒子了。 偏偏剩下的這個兒子還被抓進了大理寺獄,犯的還是死罪,崔父拉下老臉,苦苦哀求大哥崔頌清,甚至還以死相逼,崔頌清無奈,不過又不好直接求太后放過崔珣,只能態度曖昧。 太后和宰相都有心袒護,就算是隆興帝想懲處崔珣,都無可奈何,因此崔珣這七日,才能好好的呆在大理寺養傷。 盧淮在獄房裏轉着圈:“崔珣,你給我聽着,現在事情還有轉機,你把佛頂舍利交出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遲了,輕則大刑,重則丟命。” 崔珣仍然沒理他,盧淮惱羞成怒:“我真是不懂了,佛頂舍利雖然珍貴,但一不能換來權二不能換來勢,你搶那東西做什麼?” 崔珣單薄身體靠在石壁上,臉色蒼白如雪,他垂下眼眸,是啊,佛頂舍利換不了權,換不來勢,但卻能換來李楹的性命。 只要李楹得救,那他是受刑還是受死,又有什麼關係呢? 盧淮說得口乾舌燥,崔珣是理也不理,正當盧淮怒從心起時,忽然獄卒來報,說太后要召見崔珣,親自審問佛頂舍利之事。 第145章 145 崔珣聞言, 緩緩擡眸,盧淮愕然了下,然後猶豫了下, 揮手讓人給崔珣上鐐,只是將他押解進大明宮前,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句:“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是生是死, 就看這一次了,我盧淮, 言盡於此。” 但崔珣只是垂下長睫,一言不發,任憑大理寺獄卒將他鎖上冰冷鐐銬,押入大明宮。 蓬萊殿中,太后於珠簾之後, 靜靜端詳着簾後跪着的如玉青年, 比起她上次見他, 他似乎又清瘦了些,眉宇之間更是鬱色沉沉,手腳皆是重鐐,回想他日前和自己提起辭官一事時,他說他想去揚州,想去吳郡,他說他身邊有了一位心似琉璃, 人如明月的女子,那時候的他, 神采飛揚,瀲灩雙眸滿是說不出的柔情, 裝滿了對未來生活的希冀,而如今,他漆黑雙眸卻如一潭死水,彷彿已徹底失去了對生存的渴望。 這般變化,讓太后都不由心驚,她忍不住去猜想在崔珣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定了定心神,放緩聲音,問道:“望舒,你到底爲何要奪佛頂舍利?” 盧淮跟他說,是生是死,就看這次,但崔珣似乎全然沒有聽進去盧淮的勸告,他就跟一具失去魂魄的軀殼般,死氣沉沉的,完全不回答太后的問題,太后又耐心問了遍:“望舒,你到底爲何要奪佛頂舍利?” 依舊沒有回答,太后心中有了些許慍怒,她抿了抿脣,閉上眼睛,握緊手中的葡萄花鳥紋鏤空金香囊,然後徐徐睜開眼,道:“你不說,吾也不是拿你沒辦法,但是,那些辦法,吾不想對你用,這些天,法門寺住持每日進宮,哭求吾爲他做主,還有那些朝臣、儒生、百姓,誰不是對你義憤填膺?你如今能齊齊整整地跪在蓬萊殿,你可知,吾到底費了多大功夫!” 太后恩威並施,崔珣終於擡眸,開口淡淡道:“謝太后,但佛頂舍利,臣是不會還給法門寺的。” 他說是感謝,語氣之中卻沒有半點感激之情,更妄爲到不願歸還佛頂舍利,太后聞言,又驚又怒:“你!崔珣!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你是真不想活了!” 崔珣默然,片刻後,才道:“臣奪取佛頂舍利,自知死罪,但臨死前,有一事,想呈請太后。” 太后以爲他突然想通了,要提及佛頂舍利的下落,於是壓抑住心中怒火,道:“說!” 崔珣長如黑翎的睫毛低低垂落,他忽鄭重叩了一首,然後擡起頭,死寂一般的眸中劃過一絲細微期許,他道:“太后方纔問臣爲何要奪取佛頂舍利,此間緣由,臣無法盡言,只能稟明太后,此事,因一人而起。” “誰?” “惠妃。” “惠妃?”太后怔住。 崔珣點了點頭:“惠妃出宮,明爲入觀修道,實則暗度陳倉,七日前,臣不幸被惠妃所擒,差點死於其手。” 惠妃?被惠妃所擒?差點死於惠妃之手? 本來惠妃在宮中一直被太后耳目監視,但惠妃被隆興帝逐出宮後,太后爲了緩和與隆興帝的關係,也怕隆興帝發現了不高興,她並沒有派人再監視惠妃了,她料想惠妃一個胡女,勢單力孤的,在長安城掀不起什麼風浪,但沒有想到,她還是太低估這個胡女了。 太后心中隱隱有些後悔,後悔縱了惠妃,她不由問崔珣:“惠妃她,爲何要擒你?” 崔珣一字一句道:“因爲惠妃,不想讓臣再活着出現在長安。” 他頓了頓:“至於惠妃爲何不想讓臣活着出現在長安,其中根由,與天威軍一案有關。” 他提及天威軍,太后愣住,崔珣接着道:“有人害怕臣,害怕臣會查出天威軍一案另有隱情,所以指使惠妃囚禁臣,意圖想讓臣再也開不了口……” 他話還沒說完,太后忽咬牙道:“閉嘴!” 她心知肚明,崔珣話中那人指的是誰,但崔珣卻不願閉嘴,反而頂撞道:“太后爲何不讓臣說下去?太后難道不好奇,是誰指使惠妃囚禁臣?是誰不想讓臣查出天威軍覆滅的隱情?還是說,太后心中已有答案?” 太后勃然大怒:“閉嘴!吾讓你閉嘴!” 崔珣依然繼續道:“太后不願說出這個答案,臣替太后說!在大周,誰能指使得動惠妃?誰不想讓臣活下去?誰最懼怕臣追查天威軍一案?誰至今還逍遙法外,毫髮無損?” 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正是太后的兒子,當今聖人!” 太后已然憤怒到驀然站起,她撩開珠簾,盛怒面容現於崔珣面前:“崔珣!你好大的膽子!” 崔珣漸漸平靜下來:“臣今日來蓬萊殿,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太后看着他蒼白清瘦的面容,她握緊手中鏤空金香囊,指甲都掐進手心,她胸膛起伏了幾下,按捺住怒氣,緩緩說道:“崔珣,你僅憑胡女的幾句話,就對聖人起了懷疑之心麼?你焉知不是胡女在挑撥離間?天威軍的案子,已經結束,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你不要再起風波,今日的話,吾就當沒聽到。” 崔珣擡首:“若臣不是隻憑胡女的幾句話呢?若臣有真憑實據呢?那太后能否重查天威軍一案?” 太后愣住。 崔珣望着那張和李楹相似的面容,漆黑雙眸中,點點期許,如同微末光芒,映在無邊黑暗之中,太后莫名的不敢看他,她移開眼睛,勉強道:“吾說了,天威軍一案,已經結束了。” 蓬萊殿中,一片死寂。 那微末光芒,終於完全消失。 崔珣雙眸暗沉沉的,寂若死灰,他輕輕笑出了聲,笑聲之中,滿是憤懣和絕望,不知是笑他自己的天真,還是笑人心,笑世道。 他來之前,其實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但他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這個他一直敬重的女性當權者,能爲那屈死的五萬人做主,如今希望破滅,他極度失望,口中喃喃道:“果然是這樣。” 太后幾乎是狼狽地回頭:“你說什麼?” 崔珣手足皆是重鐐,他跪在烏木地板上,但身軀卻挺直如修竹,他彎了彎嘴角,嘲弄道:“臣說,太后果然,愛子情深。” 太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嘲諷,她又氣又怒:“你……” “太后膝下一子一女,如今只剩聖人,聖人是太后唯一的孩子,承歡膝下二十三年,太后身爲一個母親,自然想保護自己僅剩的孩子,所以就算有證據,也不會答應重查天威軍一案。”崔珣輕笑:“自古君王,都口口聲聲說把百姓當成子民,可是,誰會真的把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誰又會爲了別人的孩子,去傷害自己的孩子?難道喚一聲聖人,就真的是聖人了麼?這天底下,本就不存在聖人。” 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太后已然目瞪口呆,震驚之後,就是無盡的憤怒,太后想斥責他,但一時之間,又無從斥責,崔珣字字句句,難道不是真的嗎?她難道不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無視崔珣提出的疑點,堅持讓天威軍一案到此爲止嗎? 而正如崔珣所說,她只有一子一女,明月珠死了,菩薩保就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如何捨得去傷害自己的孩子? 這是她的私心,更是一個母親的私心。 太后咬牙不語,良久,纔對崔珣道:“好!就算如你所言,聖人有參與此事,但聖人已經失去權力,形同傀儡,對於一個皇帝,這個懲罰,難道還不夠嗎?” 她此話,都有些像示弱了,但崔珣卻斬釘截鐵道:“不夠!” 太后愕然,片刻後,她憤然道:“那你想怎麼樣?” “失去權力,不夠!以命償命,以血還血,這才足夠!” 蓬萊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死寂之後,太后終於緩緩開了口:“你想讓菩薩保死?你做夢!” 她說道:“只要有吾在一日,誰,也不能傷害吾的孩子!” - 崔珣又被押回了大理寺獄,重查天威軍一案的事情,還沒開始就宣告結束,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 太后固然是殺伐果斷,一代明主,但是,她也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個失去過孩子的母親,她對李楹,懷胎十月,血肉哺養,一朝離喪,只有當過母親的人,纔會理解她的無盡痛苦,餘下的這個孩子,她竭盡全力,都要保全。 只不過,太后沒有當場殺了崔珣,這卻讓他,有些意外。 他還記得他說下“以命償命,以血還血”八個字後,太后是如何憤怒,雷霆震怒下,太后說只要她在一日,誰都不能傷害她的孩子,他卻說:“只要臣活一日,就定要讓兇手抵命!” 太后大怒,召來千牛衛,要將他當庭亂棍打死,但一棍子打到脊背,一棍子打到腿上,數棍齊下時,太后卻忽叫了停。 她看着伏在烏木地板上,痛到冷汗涔涔的崔珣,握着掌心的葡萄花鳥紋鏤空金香囊,咬牙道:“吾是真的想殺了你,但……吾答應過……吾不能殺你!你若再執迷不悟,那,誰也救不了你!” 第146章 146 地府, 血盆苦界,李楹拽着木橋的繩索,怎麼都不肯鬆開。 魚扶危去掰她的手, 她流着淚哀求:“魚扶危,你放我回去,我求你了, 求求你……” 魚扶危狠下心腸:“不行, 某答應了崔珣,要給你送到枉死城。” “我不去枉死城, 我不去……我要回去救崔珣,求求你,放我回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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