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纪九韶继续道:“敬畏這個词通常包括两個意思——敬重和畏惧,或许我沒办法让你学会敬重,但畏惧,我想可以。”
他看着江弈问:“你觉得呢?”
“干嘛呢,這么认真?”面前的视线和言语都让江弈联想起宴会那晚,纪九韶当着众人面說要教自己规则时,也是這样。
江弈厚颜强笑道:“我不就灌了小明星几杯酒,今儿也就闯了门禁、打了你几個保安……最多還把车停你大门口,骂了你几句,至于嗎?”
“再說,那個小明星,我事先也不知道他是狗皮膏、周公子的朋友。认识周公子還混到被拉皮條的地步,怪我咯?”
要是事先知道那家伙认识周博明,他肯定换個法子钓凯子。
“我也只是扭折你的胳膊,外加放送魅金的新闻而已。”纪九韶捏着眼镜的一端,将另一端轻轻抵到江弈右臂的石膏上:“或者你還疼的不够深刻,想再折上几根肋骨。”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江弈僵着面孔,心裡莫名其妙地发毛。
他绝对相信纪九韶說到做到,他甚至笃定,纪九韶巴不得有理由能动手揍人。
随着年纪增长,武力威胁他人這种事,自恃身份的成年人大都会交给手底下的保镖或者打手去做,又或者使用一些成年人的手段。
但被称作青年才俊的纪九韶在這点上却截然不同,纪九韶从不拒绝粗暴直接的拳肉搏斗——随着他们几次交锋,他越来越肯定這一点。
他也清晰地记得看见纪九韶的第一眼,从来不是什么孤高淡漠,是力量与野性。
“人会犯同样的错误,通常原因只有一個,前一次還不够痛。”纪九韶的声音沒什么起伏,“在你下次說话或者动手之前,最好能想一想,如果這些轮到你身上,它够不够痛。”
這一刻,他算是彻底明白纪九韶所谓的“教育”方式了。
江弈僵硬地笑着,将上身往墙壁上靠了靠,企图让肋骨离危险远一些,但显然无济于事。
他实在不擅长在這种冷冰冰的威压下說话,半分钟后,脸上的强笑终于挂不住了,低头朝自己拧巴
成一团的衣服努了努嘴,“是九少想看我无能狂怒的样子,现在又怪我失礼啊践踏规则啊,我不冤?”
纪九韶沒說话,只探究一般的敲了敲他右臂上的石膏。
由石膏传来的震颤感合着沉闷的声响让江弈浑身起毛,声音也沒了什么底气,不過還是硬着头皮說:“九少想让我体验被规则玩的滋味,就沒有考虑過自家公司的门禁和安保系统不行?要是我能那么轻易的被拦在下面,九少又何必特意腾出空来对付我呢,是不是?”
“也是。”
出乎意料的赞成让江弈怔了一下,還要继续歪理邪說,只见纪九韶稍微侧了下身,拿出個什么放到他眼前。
干净的液晶屏静静折射着光线,同时映出自己呆滞的脸。
纪九韶见他不接,又将手机抬了抬,“备注苏翰清。”
现在是什么時間点了?
江弈木然地接過,按亮屏幕。
系统自带的锁屏背景,其上硕大的白色字体显示着時間——十六点五十,离下午五点還差10分钟。
他不解地抬眼去看纪九韶,却看不出任何东西,纪九韶只是說:“列表其他几個联系人是你之前的员工。”
该高兴嗎?江弈捏着崭新的手机,大脑堵塞,什么感觉都沒有。
過了好一会,他才慢腾腾地笑了出来,“我会好好打电话认错,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個疑惑想让纪总给我解答一下。”手指抚摩着手机棱角,对面前的人眨了下眼,“毕竟纪总好像很认真想教我的样子。”
纪九韶:“你问。”
“我想知道一下,我放贷错在哪裡了?民间放贷,干這行的可不止我一個,为什么从你们嘴裡說出来,它就好听得多?为什么我的就是高利贷,而你们就是金融创新p2p信贷?”
纪九韶竖起四根手指在他眼前:“高利贷指超出同期银行贷款利率四倍的贷款。”
江弈歪头哂笑:“魅金收的不多不少,正好就是四倍利率。”
纪九韶看着江弈一派尽在掌握的模样,摇了摇头,“看来你不够了解自己手底下的人。”
江弈按捺下心底忽然蹿起的不安感,问:“你什么意思?”
“你不讲规矩,为什么会觉得底下的人会讲?”
一句话,江弈哑了
,也醒了。
他早该想得到的,却从来沒想過,因为在過去,他从来不用想。
纪九韶兀自站起身,“他们觉得自己分的少了,就在你定的基础上多收一分利,钱来的简单,至于是不是高利贷,他们不在意,像你一样。”
一句话就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入江弈那少的可怜的自尊心裡。
他沒有纪九韶的经济头脑,也沒有纪九韶的管理才能,手下人阳奉阴违,自己却一无所知,還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地把脸送上去打。
這让他既想撕开地缝钻进去,又想用爪牙撕咬站在跟前的人然后嚼碎了咽下肚裡去。
纪九韶抱手斜倚到盥洗池边,低头看下去,坐在墙角的人难得沒有盯着他看,反而正自垂着脑袋,发间露出赤红的耳廓,抵在地砖上的拳头還在打抖,不知是气的還是其他。
一眼扫過這些,纪九韶继续问:“收贷過程使用暴力手段,這一点,你想怎么說服我沒有错。”江弈暗咬着牙,从喉咙裡强挤出几声笑不落气势:“征信对他们沒用,我使自己的手段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回来,有什么错?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網络平台监管有多垃圾,本来就是你我他赚钱的新手段,但能挣這份钱的,除了那几個龙头大企,其他平台谁不用点特殊手段?沒有特殊的手段,怎么把资本收回来?”
“如果不是他们在所谓的银行正规机构裡借不到钱,会来找我們這些小机构嗎?大企哪裡会管他们那些的死活,就凭上面几條干巴巴的规定?捞不到油水的事情,他们会管是谁的规定?谁借?就是因为你们這些龙头大企拒绝了他们,才让他们走投无路,借贷无门!”
說到這裡,江弈终于抬起头来,戳着胸脯言之凿凿:“只有我們、我們才能拯救他,要是沒魅金的那笔钱,有些人尸体早就凉透了!”
“我让他们活的更久了有错嗎?钱都是他们自己借的,多少分利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实在還不完我连工作都替他们包了慢慢還。卖给夜场又怎么了?现在跟我說是我逼的他们?”
“是我好心地借钱让他们度過难关!他们怎么能让好心的我亏钱呢?逾期不還的那些老赖是一群忘恩负义的
崽种有什么問題?”
一口气說完,江弈紧盯着上方的人,胸膛起伏。
纪九韶从头至尾不为所动,等他安静了十几秒后才开口:“說完了?”
江弈从鼻腔裡哼了一声。
“以怨报怨本身沒什么問題。”纪九韶說,“只是从法律上来看,双方一起蹲监狱才是沒错。”
“法律?”江弈哈的一声笑到合不拢嘴:“法律敢得罪纪家嗎?不啊,我唯一的错就是家业比不上纪少你。”
纪九韶也不理会江弈的阴阳怪气,放下环抱的手臂,“還是那句话,下次想践踏规矩之前,”
他俯下身,伸出一只手覆住江弈的后脑勺。
后脑勺上的冰凉的触感让江弈脸上肆无忌惮的笑逐渐冻结。
纪九韶以不容置喙地力道迫使江弈扬起下颚靠近自己,最后隔着二十厘米不到的距离,轻而慢地說:“仔细想想,谁才是支配你的人。”
被迫仰视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随着上方的薄唇开合,温凉的气流似有若无地撩過面颊,不是空调那种纯粹的冷气流,它带着微微的温意,就像冰僵的肌肤被半温的水缓缓舔舐而過,那一刻,寒意混着麻意从脊椎尾部蹿上大脑、爬過头皮,浑身毛孔舒适到极致而骤缩。
在這样的战栗感中,他却变态地摄取到了一丝奇异的快-感,几乎沉迷其中。
纪九韶松开手,重新直起身靠在盥洗池旁,提醒呆滞的人:“他们還在等你的道歉。”
這时的江弈仿佛沒有知觉的木偶,机械地划开手机,机械地拨通苏翰清的号码。
后脑勺上遗留的微凉合着战栗的余韵一齐渐渐消散,江弈抓着手机后知后觉地想:不止手指,纪九韶整個人应该都是凉的——比风更凉。
接通电话的苏翰清久未听见人声,不由得出声:“喂?你好?”
青年清越的声音方才让江弈如梦初醒。
在纪九韶居高临下的注视裡,坐在地上的江家大少一個一個电话拨過去,一共說了七個“很抱歉”,态度不算好,但用语至少沒爆炸。
要道歉的对象们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纵然如此,說起话来還是胆战心惊、磕磕碰碰。
被大有来头的人道歉這种事,他们都是头一遭。
十五分钟后
,江弈按下挂断,脸上死僵着,心裡滚過无数mmp。
面沒了。彻底沒了。
江家大少之名响彻商圈,纵横c市二十多年沒一個名头能压過他,就算在s市创办魅金时也不需要向這样沒钱沒势的“平民”低头。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耻辱感涌上心头,江弈不用想都能知道自己会被曾经的那群玩伴嘲笑成什么样。
自今天开始,在各界各圈裡,以纨绔混账惊天下的江家大少,社会性死亡。
纪九韶见他打完电话就握着手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用眼镜轻轻敲了两下手心,开口道:“认错只是第一步。”
一句话把江弈三魂七魄打回体内,浑身震悚秒抬头。
還他妈要干甚?!
纪少面不改色发话:“你养的那群打手,以后别用了。”
“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
纪少不紧不慢地說:“认错之后是改正。”
江弈這次沒急着怒,狐疑问:“纪少只說让我道歉就撤新闻,可沒說還有其他。”
纪九韶不說话了,低头将眼镜戴回去,转身离开前轻飘飘地扔出一句:“還沒傻。”
江弈坐在原地,呆了两秒。
沒傻?
眼见纪九韶走出卫浴,他挪了挪今日深受苦难的两條腿,应该也缓得差不多了,扶着墙准备站起来,但怎么也沒想到,沒等迈半步,腿一软“扑通”一下,双膝结结实实地跪了回去。
走到门口的纪九韶听到响动回头,江弈正支墙半跪着,大腿肌肉跟抽风似的直抖。
纪九韶驻足回身,低眸注视进退两难的人片刻,突然說:“我確認一点,你并不喜歡我帮你。”
岂止,我讨厌你的立场、举动、完美,淡漠和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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