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五二章 工藝至上

作者:公子許
祿東贊早早便從牀鋪上爬起,外頭大雪紛飛接連下了一夜也未見停歇,地上放置的炭盆早已熄滅,房舍裏冰寒徹骨,繼續待在被窩還不如穿上棉衣運動運動。

  “唐人當真精明,這白疊子古已有之,有人將其當作觀賞花卉養於書房之中,有人視其雜草鋤之而後快,唯有唐人想到可以作爲填充物縫補於衣物之中以之禦寒……輕薄,柔軟,保溫,防風,真真是好東西。假若咱們族人能夠人手一件,冬日裏少遭太多罪。”

  悉多於一邊服侍父親穿上嶄新的棉衣,一邊絮絮叨叨。

  祿東贊婆娑着身上的衣物,輕便、貼身,一股溫熱護住全身,遂輕嘆一聲,道:“你只見到唐人之奇思妙想,卻未想到唐人的工藝。這白疊子我是見過的,其花絮夾雜着諸多籽粒,這種籽粒極難脫去,故而導致棉絮間隙過大、漏風,並不保暖。可現在摸一摸這衣裳,棉絮柔軟、緊密貼實,這才具有了防風保暖之效……就算咱們想得出用白疊子來保暖,可沒有脫籽技術,亦是空談。”

  誠然,漢人在儒學方面之造就天下無雙,可之所以支撐其強盛綿延的,卻是來自於諸子百家的成就。醫術、天文、冶鐵、工匠……這些,纔是華夏能夠在一次又一次王朝覆滅、生靈塗炭之後,能夠再度快速崛起的根本。

  直至今日,他愈發感到當初與贊普所制定的“求親”策略之高明,如若當年能夠求親成功,大唐便會帶着醫者、工匠、書籍這些嫁妝送入吐蕃,吐蕃必然會依靠漢人之底蘊完成國家之升級。

  只可惜,本來太宗皇帝已經答允求親,卻被房俊橫插一槓給攪和黃了……

  “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幾句話時不時在他腦中響起,振聾發聵之餘,亦感到一股無與倫比的恐懼。

  祿東贊從來都不怕大唐繁盛,早已被儒家思想所浸潤的華夏,早已缺乏了進取之心,只知守成、不知開拓,吐蕃只需稍作隱忍便可相安無事,自己默默發展壯大,等待大唐內部出現動盪之時趁虛而入即可……可房俊這些大唐的青年才俊紛紛嶄露頭角,或踏上政治仕途、或參軍戍守邊境,一個又一個的在房俊影響之下成爲“主戰派”,卻讓祿東贊如坐鍼氈、如芒在背。

  果不其然,這些“好戰分子”不肯聽從那些大儒之規勸、號令,毅然決然的挑動了“吐蕃之戰”,導致吐蕃內部分裂,國力瞬間傾頹,再不能威脅到大唐西陲之安全……

  悉多於不知父親所想,尷尬道:“唐人在奇技淫巧方面,確實有天賦。”

  祿東贊不願多說,搖搖頭,問道:“門外可有衛兵監視,且禁止咱們出入?”

  “衛兵倒是有幾個,但剛纔孩兒出去,他們並未阻攔。”

  “那咱們出去轉轉。”

  “不用早膳嗎?”

  “還不餓,出去走一走活動一下筋骨,回來再用不遲。”

  “喏。”

  父子兩人出了官廨,門前的幾個兵卒僅果然不管,卻隨後緊跟……

  祿東贊也不在意,既然沒想做什麼隱祕之事,何妨有人跟隨?

  出了官廨,沿着門前東西走向的大路一路溜溜達達,街道上的積雪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時不時有一隊隊唐軍穿着簡單的棉衣跑步而過,口中喊着“一二一”的號子,步履整齊、隊列嚴整,口鼻之中呼吸的白氣噴薄而出,精神氣極佳。

  悉多於讚道:“唐軍最可怖之處便在於“紀律',令行禁止、令出如山,面對絕境之時亦能勇往直前、視死如歸。咱們吐蕃兵卒勇悍,打順風仗的時候各個爭先,可一旦戰局受挫,便畏縮不前,動輒一鬨而散……差距很是明顯。”

  “漢人自有史書以來,所載之戰爭從未斷絕,幾千年流傳下來不知打了多少仗,與蠻胡夷狄打、與自己人打,其對戰爭之領悟、經驗之終結,天下間無可比擬。”

  祿東贊認爲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仗打得多了,自然懂得如何更好的打仗。

  吐蕃人打的那麼一點仗,根本不夠看……

  路過一處街口,祿東贊駐足,凝望着路旁一處龐大的牲口圈,眉頭緊蹙。

  悉多於順着目光望過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唐軍怎地準備瞭如此之多的戰馬?”

  那處牲口圈內,各個品種的馬匹被兵卒拉着來回走動,整齊的馬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以近處幾個馬廄之中的馬匹數量推斷,此處大抵集結了不下於一萬匹戰馬……

  祿東贊面色凝重,緩緩吐出一口氣:“房俊這廝……所圖甚大啊!”

  輪臺雖然是西域之樞紐,但城池面積並不大,按理來說如此之多的戰馬應當在城外建一處馬圈予以安置,何必放在城中佔了偌大地方?

  唯一的解釋,便是隱藏這些戰馬,不使外人得知,更不會有消息傳去大馬士革。

  當大食人氣勢洶洶而來,面對唐軍防線猛攻狂打,雙方焦灼不下之時,萬餘裝備精良的具裝鐵騎從後陣陡然殺出……

  悉多於有些後怕:“幸好如今不得不終止與大食人的合作,以我所見,大食人根本沒什麼取勝之機會!若非被房俊軟禁,噶爾部落依舊按照之前的謀算與大食人合作,一旦大食人戰敗,噶爾部落首當其衝,獨自面對大唐的怒火……那是何等後果,簡直不敢想。

  祿東贊卻並未露出慶幸的神色,反而愈發凝重。

  如此之多的戰馬蝟集於輪臺城中,當真就只是爲了關鍵時刻發動反擊?

  一匹戰馬由遠及近、疾馳而至,馬上騎兵大聲道:“大帥有請大相共進早膳!”

  祿東贊瞅了一眼龐大的馬圈,反身回去官署。

  早膳很是簡單,白粥、鹹菜、饅頭,如此而已,祿東贊看着房俊、裴行儉、薛仁貴這樣或是大唐勳爵、或是世家子弟、或是統兵大將,面對如此簡易的飯菜狼吞虎嚥,不由心生敬佩。

  輪臺的物資極爲豐富,想要喫上美酒佳餚並不是難事,可這幾人卻甘之如飴,這份自律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早膳用過,親兵將碗碟撤走,沏了一壺茶水奉上,幾人圍着案几閒聊。

  房俊笑嗬嗬看着祿東贊,道:“大相清早起牀便迫不及待的觀察輪臺城中形勢,不知可有什麼發現?若有,不妨說一說,吾等也好儘早調整。”

  祿東贊耷拉着眼皮喝水,淡然道:“不過是出去走一走透透氣而已,越國公想多了。”

  “嗬,”房俊輕笑一聲,也不遮掩,開門見山道:“以大相之見,假若吾等正在碎葉鎮前線與敵人鏖戰不休,無暇分身,卻有一支兵馬於西域腹地之內驟然反叛,直接攻打兵力空虛的西州、庭州、乃至於輪臺,會導致何等樣的後果?”

  悉多於兩手一哆嗦,茶杯差點失手墜地,扭頭看向父親。

  祿東贊神色不動:“老夫主政吐蕃多年,卻甚少干預軍事,皆因自知能力不足、天賦不夠,論及行軍打仗不如次子論欽陵多矣,所以越國公怕是問錯人了,老夫給不出什麼建議。”

  房俊笑容不減:“論及行軍佈陣,或許大相的確不擅長,可若論及佈局戰略,天下間能夠比得上大相的又有幾人呢?”

  祿東贊默然不語。

  房俊喝了口茶水,淡然問道:“聽聞大相與阿史那賀魯乃是故交?”

  悉多於緊張的抿着嘴,他並不知父親是否與阿史那賀魯有聯絡,可既然房俊當面詢問且神色不善,顯然其中是有問題的。

  祿東贊擡起眼皮,看了房俊一眼,搖頭道:“老夫與乙毗射匱可汗乃是故交,至於阿史那賀魯……如何能入老夫的眼?說到交情,他還不夠資格。”

  房俊拈起茶杯喝茶。

  裴行儉道:“大相給阿史那賀魯寫封信吧,讓他們父子前來輪臺,大帥有事與其商議。”

  祿東讚的面色終於出現變化,沒理會裴行儉,看着房俊問道:“越國公到底何意?難道認爲老夫與阿史那賀魯有所勾連,意欲圖謀西域不成?”

  “誒,大相何出此言?”

  房俊笑嗬嗬道:“只是當下西域局勢緊張,不容許絲毫差錯,阿史那賀魯有反叛之先例,我對他很是不放心。可若是我下令其前來輪臺,其心中恐懼,不僅不敢來,甚至驚慌錯亂之下做下錯事,到時候局勢動盪、覆水難收,豈不冤枉?還請大相修書一封,好言相勸,大家都能體面一些。”

  祿東贊緘默不言,悉多於嚥了口唾沫,問道:“若是不體面呢?”

  房俊喝茶,笑而不語。

  裴行儉又出來當“嘴替”:“那就放棄碎葉城,全軍回收至弓月城、輪臺,扼守安西四鎮,主力部隊圍困莫賀城、剿滅阿史那賀魯,順便兵出大斗拔谷、屠滅噶爾部落,以確保河西之安全。此後,再集結大軍,展開反攻,與大食人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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