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难解之缘 作者:周元祀 “……如此說来,倒是忠心可嘉,”信长慢悠悠的开口了,“既然有這样的志气,那就不必出嫁了吧!” 說完這话,信长拽過马头,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往京都町中而去。随侍的中川重政和津田盛月兄弟俩连忙跟上,然后是在场的马廻众众人。佐胁良之失望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就连石谷赖辰,虽然沒有那么矫健的脚力,也迅速和我們拉开了距离。遍布着尸体的路边,一下子只剩下了我、秀景和小夏三人。 “小夏,你這是怎么了?你都18岁了吧,早到嫁人的时候了,却居然說出這样的话……难道对良之殿下有什么不满嗎?”我严肃的对小夏說。 就我的想法,让小夏嫁出去,从征战中解脱出来,对于她是一种幸福。以佐胁良之的性格和对小夏的爱慕,一定会好好的对待他的。唯一可虑的是他的性格比较冲动,所以才会有歷史上由于协助长谷川桥助进行私斗而被放逐的事。但是现在有我在了,以我对他的影响力,应该能够阻止事情的发生。 可是小夏并不领情。 “主公……您……您什么都不明白!”她带着泪大声說道,然后抽噎着跑走了。 “這都是怎么了!”我惊愕的望向秀景。 “兄长,我倒要问你呢……难道兄长看不出来?她一向是那么倾慕兄长的呀!” “倾慕,怎么会這样?”我的确感到十分惊讶。 对于小夏,我一开始就是当妹妹看待的。而小夏对我也一直非常关心,原本我认为這是出于对吉良家的效忠,因为从我来时她就這样了……哪裡知道小夏居然是那样的心情! “原本以为兄长是另有考虑,沒想到兄长……”秀景摇了摇头,“记得当初在土佐追赶兄长、第一次和兄长见面之前,母亲大人和我提過,說是委托了小夏侍奉兄长。难道小夏沒有和兄长提過這件事情?” 我不确定的问道,“你說的侍奉,是指……作为屋裡人嗎?” 秀景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這样?怎么会……”我喃喃自语着。 努力的想了想,当时小夏的确說過侍奉之类的话,而且神色有点羞涩。可是,我一直以为侍奉就是指家臣对于主家的效忠。在现代日语中,這個已经是個半死亡的词,一般只见于歷史中的描述,取而代之的是意思弱化了不少的“照顾”等词汇。我哪能知道,這個词在這时代還有其他的意思? 這就是所谓的“时代之沟”吧。 对了,当初我還教小夏唱了一些现代歌曲,其中的很多內容在现代的确很平常,可是在這個时代,似乎是比最大胆的和歌還要露骨的挑逗啊…… 心情一下子烦乱了起来,而周围的血腥气,让我感觉更加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吧!”我大声說,自顾自的大踏步离开。秀景叹了口气,跟上了我的脚步。 回到宿屋时,已经临近傍晚。听說小夏已经回来,而且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我們就沒有打扰她,以免再破坏她的心情。晚饭的时候,小夏也沒有出来,我回房间叫她时,却发现拉门的挂钩从裡面挂住了。 有点尴尬的隔着门叫了两声之后,见沒什么反应,我只好离开。 但是到了休息時間,房门却仍然被关着。這让我和秀景为难了。由于宿屋房间有限,小夏是和我、秀景住在同一個房间。這已经算是额外的照顾,其余母衣众、马廻众和侧近众都是五個人一间的。小夏关住房门,我和秀景就沒地方住了。于是我俩干脆主动加班,和佐胁良之他们五個人一起侍卫在信长裡屋外面的房间。 佐胁良之正默默的喝着清酒,见到我进来,他只是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完全沒有以往的亲热。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并沒有往心裡去,也沒有打扰他。 等我靠着墙壁坐下,他却忽然把酒碗往地板上一顿,压低声音含怨问道:“喂,景次郎,今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夏就那么讨厌我藤八嗎……還是你有其他的打算?小夏一向是非常听你的话的!” “這……”我迟疑了一下,“小夏的事情,实在是抱歉!是我对不住你……” “你……混蛋!妄我藤八還把你当生死朋友!”佐胁良之气愤的叫着,举着拳头就要砸過来。其他四個人连忙拉了他一把。 “藤八,主公正在休息!”岩室重休低声呵斥着提醒道。 “良之殿下,你可能误会了……”秀景连忙小声向佐胁良之解释其中的缘由。 听了秀景的解释,五個人面面相觑,脸色都非常精彩。尤其是佐胁良之,如果不是在信长卧室的外间,恐怕冲過来好几次了。但是,在清楚整件事情后,他重重的喘了几次气,倒最先平静了下来。 “原先我就有所怀疑。在准备向小夏提亲时,還特地征求過你的意见,结果你大力的鼓励我……你也真是……”說着說着,他忍不住又挥了挥拳头,“哼,真是太可恶了!景次郎,你這家伙记着,今天你欠了我一顿揍的!” “的确是我沒弄清状况。”我唯有低头认罚。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今天主公颜面受损,已经說让小夏不必出嫁了……恐怕你俩的事不会那么容易。”佐胁良之叹了口气。尽管小夏拒绝了他,但他明白了原委后,却替小夏担起了心事。 “我并沒有娶小夏的打算,”我摇了摇头,“我当她是妹妹,希望她幸福……同时還希望可以尽量照顾到她的想法。但是我沒想到她居然……真是让人头疼啊!” “你這家伙……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佐胁良之一脸的不以为然。 “秀景殿下的想法,的确令人难以理解。”加藤弥三郎也摇了摇头。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的想法,我知道得非常清楚。按照這個国家這個时代的观念,女人的想法并不是一定要照顾到的,而兄妹通婚并不是什么禁忌的事情,只要不是亲生的就可以。但是,我毕竟生活在现代中国,有些观念始终难以突破。以我的认知,当男的对MM說“只把你当妹妹”时,无论是否真心话,都意味着不可能在一起,就跟MM们和你說“你是個好人”之类的话类似。妹妹宣言和好人卡片這样的东西,可都是一击必杀的终极奥义啊…… 一個晚上就這样捱了過去,而第二天正是信长觐见将军拜领官职的日子。我們七個人由于值夜的关系,都留在了宿屋。当我和秀景准备回房休息时,发现门仍然关着。這让我很有些担心,因为小夏向来是起得很早的。另外,她昨天的晚饭也沒有吃。 “小夏,小夏!你沒事吧?”我拍着门喊道。 一声轻响,挂钩被取下了。小夏打开房门,面无表情的躬身一礼,然后回到最靠裡的苇席上,背对着我躺下。 我和秀景对望了一眼,从他的脸上的困意,我可以想见自己的脸色。估计他看我也是一样,两人不约而同的决定先睡一觉再說。 织田信长的幕府之行非常顺利,而授予的官职果然是从五位下弹正少忠,可见石谷赖辰在幕府中還是有一些能量的。 在我和石谷家联姻后,石谷赖辰的立场多少总会向我們倾斜,至少能够让本家及时的了解到幕府的一些动态。对于信长来說,他当然乐见其成。 由于他的“热心”和“好意”,我們回到清州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石谷家的菜菜就被接了過来。为此信长還特地送了我一间宅子,正好和之前一起练兵的、同为侍大将的池田恒兴比邻而居。 信长這样的态度,让很多人都非常嫉妒我。一下子得到房子和妻子,在他们看来,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更何况,在与石谷家联姻之后,与京都方面的外交,将不可避免的要借重我的关系。這個关系的终端,甚至可以延伸到美浓国,可以想见,我在本家的地位肯定会因此而提高上一截。 但是我的心裡的确很烦。自回到清州以来,小夏尽管照常和我在一起,却几乎沒怎么說话,一直保持着令人担心的沉默。我让她和我一起迁移到新居,她却坚持留在酢菜屋。而在随后的婚礼上,她也沒有過来参加,我试图寻找小夏的身影,结果只看见秀景一個人。看见我投過去的询问目光,秀景摇了摇头,指了指酢菜屋的方向。 我知道,小夏心裡還是非常不痛快。 事情走到這步,我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而且,即使我现在横下心来娶小夏,也必须先過信长那一关。信长一生最反感的有两类人,一是不服从的,例如浅井长政父子;二是沒能力的,例如后期的林秀贞和佐久间信盛。对于小夏的当众抗命,现在他還在气头上。 打发了那些同僚,我心情郁闷的回了主卧间。石谷菜菜跪坐在榻榻米上,她已经换下了婚礼上代表纯洁的雪白丝绸礼服和头罩,身着深红色绣金描银的鹤纹繁花吉祥衣。可是,在昏黄的清油灯光之下,看着她那涂得惨白的脸,還有殷红如血的唇丹,我怎么看就怎么别扭。我倒觉得,她最适合的服装是前清官袍,然后一跳一跳的扮演僵尸。 我自顾自的摘下乌帽子,就這样背对着她和衣躺下。過了好一会,身后传来带着怯意的声音:“殿下,請……請随便說点什么吧。” “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并沒有回头。 “妾身一個人来到尾张,实在有些害怕,還請請殿下多少体谅一些……”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甚至還带着一丝童音。我转過头去,发现她确实显出了紧张的神情,而看到我扭头望過去了,她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啊,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份和陌生的人,自然免不了会紧张。 想起她的年龄,我心裡一软。叹了叹气,我安慰她道:“虽然這桩婚事非常仓促,而在下的心情也很迷茫。但是,既然来了,就請你把這裡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安心的住下来吧!” 石谷菜菜咬了咬嘴唇:“可是,不是殿下对妾身……然后才委托织田国主,向妾身的兄长求亲的么?为此兄长還拒绝了长宗我部家的人……难道殿下对妾身,就沒有……沒有一些怜惜嗎?” 哦,石谷赖辰居然是這样和她解释的?那我杀谷忠澄的事呢?想杀他灭口的事呢?他献上妹妹乞命的事呢?织田信长威胁他的事呢?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這個石谷赖辰,還真会掩饰啊! “殿下是在取笑妾身嗎?!”听到我的轻哼,石谷菜菜以为我正取笑她的自作多情,她又是伤心,又是羞愧,终于嘤嘤的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要哭了吧。” “是殿下太冷淡了……可是来到這裡,是妾身要求的嗎?”石谷菜菜边哭边說。 “我也沒有要求啊!我只是想报仇,谁知道会招来你這個小僵尸?”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本来心情就够郁闷了,她還哭個不停,并且自以为是的觉得是我先追求她,然后又冷落她,好像一切都是我的不对似的。這都什么事啊! “真過分……居然說出這样的话来……真是太過分了!”听到我這么說,石谷菜菜伤心气愤之极。她伏到了身旁的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耳边全部是她孩子般的哭声,让我的心情更加烦乱。我觉得实在待不下去了,一把拉开了房门,穿着黑色的婚礼服和木屐就摸黑往酢菜屋而去。 於加听到我的换门声,连忙打开了大门。 “哎呀,真的是殿下!還以为听错了呢……”她提着灯笼,侧身站在门边,把我迎进门去。 “小夏還好吧?”我问道。 “已经睡了……话說回来,今晚是殿下的婚礼吧,怎么這时候過来了,天亮了再来不是更合适嗎?夫人呢?”於加几步赶到街中,往我過来的方向张望着。 “她沒来。”我抬脚就往屋裡走。 “這……殿下怎么能把夫人一個人留在那边!”於加连忙扯住我的衣服,口中扑哧一笑,“是不是夫人不愿侍奉?殿下,夫人年龄還小,不妨体贴一些哦。” “就别提她了。”我郁闷的拉开了於加的手。 “那可不行……殿下這样子,很让人不放心啊,”於加想了想,下了决心,“妾身现在就過去,先拜见一下夫人吧。” “要過去你尽管過去,我先回房休息了。”我丢下了這句话,然后就回了我們以前的房间。 躺在苇席上,原本以为於加会很快回来,可是一個多小时過去了,屋门那边仍然沒有动静。我不禁担心起於加来,這么迟出门,会不会遇见什么事情?作为侧室,到了那一边和石谷菜菜相处得怎么样?然后,耳边似乎又尽是她伤心的嚎啕大哭声,让我怎么也无法入睡。 静下心来想想,在這桩婚姻裡,石谷菜菜比我更加可怜。我是只有唯一的選擇,而她却根本沒有選擇的机会。之前的长宗我部家也好,现在的我也好,她都只能遵从别人的安排。而且,她现在只有十四岁,和利家家裡的阿松一样。但是阿松从小就和利家在一起,两人的感情非常亲密;石谷菜菜却不得不来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 如果沒有之前的事,她会按照原本的歷史嫁到长宗我部家,這对她来說可能更好一点吧。和我這個沒有领地的侍大将比起来,元亲是大名嫡子的身份,虽然目前在家中的评价很低,年過二十甚至還沒有過初阵,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一個非常优秀的人。 也许,我真该对她好一点,即使是为了家中的和睦。作为正室,对于内部的家务,她会有不小的发言权啊…… 我差不多就這样躺了一宿。等到天色刚亮,我立刻起身,前往新居去探望於加和石谷菜菜两人。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我却发现於加正迎面走来,手上還牵着一個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女孩眉目如画,穿着黑色紫苜蓿纹的和服,神情和於加十分亲密,好似一家人的模样。 “於加,這是你家的什么人嗎?怎么以前从沒有听你說過?”我惊讶的问道。 於加却显得比我更加惊讶:“殿下……這是菜菜夫人啊!” 這是昨天的那只“小僵尸”?我几乎不敢相信。 “……你怎么又换衣服了!”愣了片刻之后,我只好這样說道。 女孩听我這么问,把头一低,就要躲到於加的身后去。 “新婚夜過了,当然要换上常服啊,”於加扑哧一笑:“說起夫人,還真是粗心呢!妾身過去时,脸上還是涂着脂粉,难怪殿下会不满意……哎呀,既然换下了礼服穿上吉服,就应该记得把妆容卸掉的吧!” “又沒人告诉我……”石谷菜菜在於加身后低声嘀咕。 “好了好了,夫人不用担心,殿下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於加笑着把她推到我的面前。 “可是,於加姐姐……殿下似乎很讨厌我,還說我是小魔怪……”在於加的动作下,石谷菜菜勉强走到我跟前,一边還很委屈的向於加告状。 “哪有的事。看殿下這么早就過来了,不就說明是在担心夫人嗎?”於加一边安慰她,一边向我打着眼色。 看到她和於加相处得這么好,我意外的感到欣慰。於加固然是善解人意,她至少也不难相处。本来我趁早過来,就存着道歉的心思,這时也就顺势道歉了: “好吧,昨天是在下不对,胡乱說了一些過分的话。”我稍稍欠身,“清州是個很好的地方,以后就請安心住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