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闲居幽境间 作者:周元祀 对于处理這么大的食材,我只有一次经验。前几個月的周末,班裡组织去野营,下午就买了一头羊做烤肉,我和另外两個同学负责处理……我原想,這麋子和羊差不多吧。這种說法并不能說不对,可是工具却差得太多了。手上的海月非常锋利,也算一把名刀,用来做菜刀的活儿却不那么顺手。不知道這個叫小夏的女孩,平时是怎么处理的?算了,她還伤着,就不打扰了,而且之前我在屋子裡似乎沒有看到什么刀具。 也幸亏海月的锋利,我终于处理好了麋子的毛皮和内脏,至于卖相当然不怎么样,而且有两三次差点割伤自己。我提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麋子,想了想,又捎上了毛皮。 回到小木屋,小夏居然還醒着。我笑了笑,把剥下的毛皮挂在了墙上的一個木钉上,然后去墙角找火石。 “您是用海月处理麋子的?”小夏看着毛皮问。 “是的。”我有点尴尬的看着割得东残西破的毛皮,“额,這张换不了钱了吧?” 小夏露出一個惨不忍睹的表情,伸手从小腿后侧拿出一把肋差:“您用這個吧,海月可是吉良家的家宝呀!” “呵呵!”我只好笑着接過,然后把海月放到她旁边。手持肋差到墙角拿起火石,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沒办法,只好再麻烦小夏了。 “小夏,這火石……?” “您就让我来吧。”小夏努力从草席上起来。 “伤口沒关系嗎?”我想劝阻她,但实在不会生火。小夏還饿着,总不好让她等太长時間。 “沒关系,就是手脚有点发软。武士哪有不受伤的,以前更严重的也有呢。”她站了起来,步子有点虚,我连忙過去扶住她。 火终于生起来了,就在离木屋不远处。然后,烤麋子肉的也是小夏,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动作非常熟练。 “您請用。”她递给我半條麋子腿。 “剩下的呢?這個天气不好就放着吧?用盐腌?” “可以嗎?可是……那要多少盐哪!” “那你平时怎么处理呢?” “熏一下,然后挂在通风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看来還有很多地方要学啊。不過,现在的气氛很不错,恍惚之间,我几乎以为现在是在野营了。 小夏的感觉非常敏锐,這应该和她从小打猎有关系。在接下来的几天裡,她尽管身上带着伤,却仍然努力的服侍着我。她的這种态度,让我对她越来越怜惜。尽管我非常不适应這种山间的日子,而她却游刃有余,但我的确是在尽力帮助和照顾她了。我想她肯定感受到了我的心情,渐渐的,她的态度变得自在了一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我想她本来就是非常活泼的,只是很多时候压抑了自己的天性吧。 她对我一直保持着尊敬,我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但是,休息的时候,我坚持让她睡草席,理由是她還伤着。刚开始的一两個晚上,我睡在茅草上很有些不习惯,而且房间裡還有一個年轻漂亮的女孩,不過很快就开始习以为常。我尽量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白天的时候,我沒事就在山间到处转悠,好尽快的熟悉环境。至于回去,漫无头绪的,也就先不去想了,横竖還在暑假,就当真的是在野营吧。而小夏总是坚持带着弓箭跟着,說要保护我。這时候她总是很执拗,我也沒办法,只好有事沒事的搭着话,或者就编故事讲给她听,从童话到歷史,从名著到偶像剧都有。我发现她非常喜歡听這些。我甚至认为,刚开始她的确是想保护我,到后来可能更多的是冲我的故事去的…… 然后,我也渐渐习惯了让小夏跟着。看着她猫一般轻盈的身影,還有鲜花般美丽的笑颜,我不止一次的觉得,這陌生时代的日子也不错的。我想我是有点乐不思蜀了。 只有在打猎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不适应這個时代。小夏轻快的在山间的树林裡钻来钻去,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沒過一会,小夏就必须停下来等我一阵,或者转過来拉着我爬山坡。 “我說,您的体质实在不够看的!”她說话越来越直白,“不愧是在寺院裡待了十几年哪……” 事到如今,我都懒得反驳什么了,并且现在也沒力气去反驳。我正扶着树干缓气。我平时也算热爱体育了,但是要我在這山间跑個马拉松,也实在太难为我了是不。而且我還穿着穿越過来的那套正式武士礼服,行动间不免受到些影响。也亏得是這套现代带来的衣服,质量自然比這個时代的手织布衣要好一些,不然早挂成一根根的细布條儿。 当然了,這件衣服自然也很受了些摧残,在山间挂着的不說,我自己也亲手裁下了好几條,第一條是给小夏裹伤,然后两條给两人每人做了一條布巾,后来又裁了一些做绑腿。现在呢,這衣服下摆已经短到了膝盖。 “要不我先回去?”缓了口气,我惭愧的說,“让我跟着,实在是拖累了你。” “您一個人我可不放心,四五裡外就是本山家的日高城呢。而且,身为武士,您也需要多加锻炼呀,总不能還像在寺院裡那样……” “唉,比起当武士,我倒宁愿当和尚。”我叹道。 “您這么說可就太……吉良家的兴复大业還等着您去完成呢!” “先别說這么远吧。”我摆摆手。 大概是来山间的第九天,我在屋裡找到了一副钓具,鱼钩和鱼线都很简陋,竹子钓竿已经枯黄。小夏看到了,說這是她爷爷留下来的,不過她实在学不来。小时候爷爷钓鱼,她坐上一会,就忍不住在旁边捣乱,为此不知道被這根钓竿抽過多少次了。后来爷爷去世,她就把钓竿随便丢在了屋裡。 “這個,您沒問題嗎?”在我說要去钓鱼时,小夏表示了怀疑。 “等着吃鱼好了!”我信心十足的說。然后我用肋差在小木屋前后挖了一些蚯蚓,拿一個破陶碗装起来去了河边。小夏半信半疑的跟着我,我也由着她,只是吩咐她别在水边乱晃,也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大约二十分钟后,小夏看我還沒有收获,实在忍不住安静了。她拿起肋差,在水边一颗大树的树皮上乱划。我看着离我钓鱼的地方有点距离,就沒有管她。沒一会儿,她不划了,开始在河边练起武来,口中不住的“喝”来“嗨”去。 “那個,小夏,你能不能安静一些?”我现在大致知道,她爷爷为什么要用钓竿抽她了。 “是!”她倒還听话,乖乖的住了手。可是,看着她越来越不自在,我也替她感到不舒服。 “要不你先回去?”我只好說。 “可是您的安全……”小夏迟疑道。 “沒事的!你看,除了我們過来的方向,附近根本沒路可以走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您自己小心。”小夏一想也是,就不再坚持。 去了捣乱的,我的收获很快来了:一條半尺多长的鲤鱼。大约快半個小时后,另一條鱼儿也上钩了。在钓鱼這件事情上,我终于找到了一些自信。 考虑到木屋裡沒什么装鱼的工具——恩,倒是有個水瓮,但总不能把装饮水的水瓮拿来养鱼吧!而且,這两條鱼已经可以打打牙祭了。所以我就收了钓竿,用几根草茎穿着鱼鳃提了回去,一路哼着歌儿回到了小木屋。 离木屋還有两百多米,小夏已经迎了出来。 “看吧!”我把鱼递给她。 小夏沒有接我的鱼:“您哼的是什么歌啊?真好听!可不可以唱给我听呢?” “好吧!”我清了清嗓子,“私の帰る家は,あなたの声のする街角……要不要我教你唱?” (注:我的归处,是有你呼唤的街角……中岛美雪《漫步人生路》,邓丽君翻唱過) 我感觉我越来越习惯了,连狩猎也渐渐的开始跟上小夏的步伐。当然,只是在一般行走的时候。算了算時間,离我来這裡差不多就是一個月了。 我知道小夏仍然有她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主从有别,她沒有直接的說出来。我也就乐得先逃避一些麻烦,好多时候,我故意忽略了她带着焦急和催促的眼光。 终于有一天,在我們中途休息的时候,小夏忍不住提了出来: “那么,您决定什么时候出山呢?” “小夏,你已经开始厌烦我了嗎?”我故意說。 “不,不!可是吉良家……”小夏连忙否认。 “你觉得吉良家真的還可以兴复?”我看着她。 “是!下臣认为,只要您回到吉良城,家臣们一定会抛弃篡位的本山茂辰,全力支持您的!”小夏严肃的盘膝坐下。 我苦笑了一声。先說我实在沒有那样的想法。就算我想,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說我并非是真正的吉良家继承人,即使是吧,有吉良的旧臣支持又如何? 按照我的记忆,這时候的本山家实力仍然很强,占据着土佐、吾川两郡及长冈的北部。直到5年后的永禄五年,仍然和长宗我部家打得不分胜负。后来有了占据幡多和高冈的一條家支援,长宗我部元亲才终于在永禄十一年(1568年)灭亡了本山家。 据小夏所說,除了她所在的上川家,吉良家的谱代重臣還有胜贺野家、叶山家,西和田家和秋山家,但我并不记得這些家族裡有任何能力出众的人物。 甚至說,吉良的旧臣就真的会转而支持我嗎?从某种程度上来說,现今沒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這個时代。在這個下克上的乱世,一切几乎都遵循着强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为了保住家名或者出人头地,父子敌对,手足相残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如小夏一家的忠义,实在是难能可贵。也只有小夏以己度人,才会那样的乐观。 這些問題,我想過很多,也想得很深入。也许,很多人会觉得穿越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并且期待着大显身手。但是,我由于家庭的关系,個性一直算是比较深沉,习惯于更深的考虑問題。而想得越多,我就对外面的战国乱世感到更加的无奈和不可把握。 在這個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的不說,几次镇压一向一揆,哪次不是数以万计的平民被以村为单位尽数屠杀?有青壮,有老人,有妇孺,也有小夏這样的花季少女,最终都不過是一堆骨头而已。在书中,那只是一個個数字;在游戏中,那只是一段段数据,可是我既然在這個时代了,那么所见的就将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我和小夏,一旦身处其中了,也只能如浮萍般生不由己。 這些我都不想和小夏說。她担负着的已经够沉重了。就我個人的想法,相对于外面而言,這裡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了。如果能够一直在這山间平静的生活下去,于她也许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而且,按照歷史,她应该就是這样的,不然吉良弘家的祖屋该怎么解释呢? “小夏啊,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想一下哦。”我也盘膝坐下,认真的說。 “您請吩咐。”小夏的神色更加郑重起来。 “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呢,還是出去打打杀杀的好?” “打打杀杀?”小夏疑惑的问。 “是啊。正如你所說的那样,先主在仁淀川狩猎,本山茂辰突袭,随从七十多人全部战死,然后你祖父带着你母亲四处逃亡,终于在這裡安居下来……如果出去的话,类似的事情肯定還会经历到,甚至更加惨痛。你觉得,那样的日子是你愿意過的嗎?” “這個嘛,”小夏稍稍犹豫了一下,态度重新变得坚定,“祖父大人說過,身为武士,就必须有舍身奉献的觉悟。如果当日下臣在仁淀川,也一定会像先父那样,不惜性命保护先主。這是作为武士的本分。” “但是,如果你可以有别的選擇呢?甚至不是武士呢”我感觉头上有点不自在了,很想拿手挠一挠。 “暂时隐忍也可以……听說祖父本来想救出您的,但觉得力量有些不足,所以只好先离开了本家。至于下臣,即使不是武士,但身为武士的女儿,下臣也会辅助祖父的!”小夏很认真的說。 “算了,你的想法……唉!”我摇了摇头,“那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怎么样?是否考虑過一直過下去?” “能够跟随您,是下臣的荣幸。您对下臣也很好……”這次小夏很有些犹豫了,“可是……可是,您终究是吉良家的家主呀,怎么能够一直困在山裡……那样不适合吧?” 不错,态度终于有点松动了。我感觉有了点信心,也许再過一阵,我可以說服她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责任之类。這样一個自家妹妹似的女孩(恩,虽然强悍了些),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活得那么沉重,甚至卷进外面的是非和杀伐之中。 “嘿!好大一只狗獾!”小夏忽然敏捷的蹦了起来,倒把正想着問題的我吓了一跳。而她迅速的从我身边冲過去,三步两步跳下了山坡。一边叫着“哪裡逃!”一边追了出去。 我毕竟沒有這么敏捷的身手,就這样跳下去的话,肯定得把脚崴掉。所以我只好就待在這裡,尽力用目光追寻着她的身影。我看见小夏如小豹一般冲进下面的树林,不一会儿就从树林裡钻出来,手上提着那只不走运的狗獾。狗獾的身上插着两支箭,一支在脖子上,一支在侧腹。 “您看,又够吃三天了!”她有些得意的举起猎物。 谈话的严肃气氛自然就沒了。也好,先就這样吧!而且,在小夏得意的举起猎物时,我隐约感觉到,也许她的心情也有些矛盾。我想依她的本心,至少不会讨厌现在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