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興亡百姓苦(中)
待到天色將黑,戰鬥結束時,李業部光俘虜就抓了近千,繳獲甲冑三百,其中鐵甲四十,還有尚能使用的陌刀、橫刀、步槊、大盾等武器,各不下百。
大勝之後,鄭畋下令大飲軍士,把所有死傷馬匹全部宰了,燉湯喫肉。
隨即發出最後一波賞賜
這次賞賜的數量就不多了,畢竟之前出兵時都快把鳳翔府庫搬空。
立即在軍中造成不滿,不少底層軍士言語鬧事
但很快就被上面的將領平息下去
倒不是因爲他們多麼聽話,而是因爲鄭畋在大饗軍士後,很快就發出了新命令。
東進,收復長安!
聞此消息,全軍歡騰
鳳翔鎮雖然被掏空了,可長安那是什麼地方?府庫裏隨便漏點出來,也夠哥幾個榮華富貴了吧?
是的,如果說對於李業這種中層軍官,以及高級將領而言,收復長安,的確有某種意識形態,出於更高級的目的。但對於基層軍士而言,長安,意味着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在大唐百姓的想象中,那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富貴錦繡鄉。
他們怎麼不心動呢?
從這個層面講,唐軍反攻長安的目的,其實和巢軍差別不大。
在全軍近乎狂熱的情緒中,只有一個人憂心忡忡。
李業是此戰的功臣,陣戰之中,大功也就幾種,曰斬將、奪旗、破陣
李業所部作爲陌刀手,頂住巢軍第一波攻勢,並首發反攻,算是破陣之功
鄭畋都準備提他爲兵馬使,收攏一些巢軍俘虜後,很快就能躋身中層將領的級別。
但李業卻選擇主動謁見鄭畋,並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相公,如今我軍新勝,士氣雖足,但兵鋒已挫,不宜長驅奔馳啊。”
“況且尚讓雖敗,可其部看似數萬,其實只有萬餘老卒纔是其核心,而長安之中,巢賊盤踞於斯,老賊銳卒恐不下數萬。加之此去長安,再無出其不意之效,尚讓既然逃脫,長安巢賊必然已經知曉龍尾坡之敗,此時想必已然警惕有加。而我軍不過三四萬疲憊之師,哪裏能與之交戰呢?”
鄭畋聞言,顯是皺眉,有些不滿,但聽到後面,也覺得李業擔心確實有點道理
可還是長嘆道
“話雖是如此說,可子燁你以爲,現在的形勢,真是想停下來,就能停下來嗎?”
李業也是反應過來,知道鄭畋話中之意,不禁默然
這就是晚唐軍隊的常態,像眼前這樣,軍中上下都指望着進長安發財呢,哪裏會聽得進什麼停兵、轉進的命令?
哪怕是鄭畋,也止不了。
如果此時,鄭畋和幾個節帥真敢嚴令止兵,下面軍士恐怕明天就會兵變。
更何況,程宗楚、唐弘之幾個人,現在也是上頭的很。
程宗楚的騎兵都已經先出發了,生怕晚了一步進長安,有人把自己那份搶了。
各路聚集於此的藩鎮,也許的確尊重鄭畋
但也只是尊重罷了
李業回到營帳,依舊是心裏沉重
他見無法勸說之後,就轉而爲自己部隊求了個穩妥位置,以護從鄭畋和輜重的名義,安排在後軍。
這倒是不花什麼功夫,因爲此時全軍將佐都在往前鋒擠。
如後軍這種位置,連湯都撈不到幾口,全是打發軍中民夫,以及邊緣二三流步卒的地方。
對此,本部中將佐都有些不滿
尤其是霍興、姚長奇幾人,都是較晚纔跟隨李業,還沒有如符、楊等人這麼信任李業。
還有那些其他鄭洵帶來的夏綏鎮兵馬,本來就不歸李業統屬,直到升了兵馬副使,才得以掌管。
不免抱怨
“將軍這是太軟了吧!怎麼就被人擠到後軍來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衙兵啊!”
“就是,鄭相公不是最照顧我們嗎?何不如去請鄭相公做主!”
幾個來自夏州的隊正隊副率先騷動起來,緊接着就帶動了幾十號軍士。
嚇得主掌軍紀的楊師厚,立馬調動秦彥、李弘義部,先把營帳警戒起來。
而那邊聚集鬧事的軍將,越來越多,眼看就過了百。
雙方情勢緊張,差點拔刀相向
“姓楊的,你想作甚!”
“莫不是想拿刀給你阿耶刮鳥毛?”
“哈哈哈......”
楊師厚一直在李業軍中,都負責統管軍紀。跟得早的如趙家兄弟、秦彥、李弘義等人,都不敢輕易冒犯他,但對於這些新來不久的兵痞而言,對方一個不滿二十,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敢對自己如此刀劍相向?
之前也就是看在同爲夏綏鎮出身的面上,給李業兩分臉而已。
等李業從軍帳中走出時,眼前已經聚集了近兩百人,都是新附的夏、銀等州軍士。
“怎麼回事?”
李業剛剛問出口,喧鬧聲傳到耳裏,就大概明白了。
待楊師厚稟報了詳細情況
李業也沒有生氣,只是淡然頷首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在他的努力下,早先跟隨他的那一批夏綏軍士,都還勉強做到令行禁止。
但這些人,就沒道理爲了李業,收起自己的兵痞本性了。
這,纔是藩鎮武夫的本色。
李業按刀而立,步步向前
朗聲問道
“爾等都是想要去前鋒的?”
“正是!”
一名帶頭的隊副大聲迴應
李業點頭,冷聲繼續道
“爾等可知軍法?”
“楊師厚!以律,擁衆凌犯上官者何罪?”
楊師厚立即揚聲回答
“多出怒言,怨其不賞,主將所用,崛強難治,此謂橫軍。如是者斬之!”
其實理論上,唐軍的軍紀是相當嚴格的。
從初唐太宗朝留下的《唐律疏議》,就形成了系統性的軍法,別說是李世民時期,就算是天寶年間,軍隊敢搞脅迫上司這種事,都得論死。
但安史之亂以後,隨着府兵制的完全崩壞,和藩鎮武夫們杖刀而起,軍隊的上下秩序徹底破壞,所謂軍紀,也就成了空文。
倒不是說軍士們個個都是刺頭,他們也聽從主將命令,但只是在平常戰鬥,以及賞賜管夠時。
一旦進入極其艱苦的戰鬥,或者如眼前這種巨大誘惑在前時,所謂軍紀就毫無作用了。
故而聽得楊師厚此言,鬧事軍士中,竟是有人鬨笑起來
“這毛娃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隨即引發一片笑聲
在他們看來,鬧餉這種事情,只要能帶動軍士,大家一起,主將就毫無辦法,甚至還得給他們賠禮道歉,好喫好喝招待着。
甚至如河北魏博鎮那種,衙兵們拿節度使取樂,也不是啥稀奇事。
李業恍若未聞耳旁雜音,只是往身旁衛兵示意,把自己佩弓取來。
而後向楊師厚低聲問道
“剛纔出言譏諷者何人?”
“銀州隊正,張四石”
李業無言頷首
而後對着正在鬨笑的衆人,繼續厲聲言道
“現在歸營,可以恕罪!”
沒人當回事
其實一開始,他們不少人對李業還是比較尊重的,蓋因其人賞罰公正,而且從不克扣賞賜、撫卹,對待士卒也是盡心盡力。
但人心這種東西,向來奇妙,你要只是一味的對他好,不見得就一定有好的效果。
比如現在,當這些人發現,楊師厚和眼前的主將,原來“外強中乾”後,反而更加囂張。
就在噪雜聲響徹滿營,眼看就吸引越來越多其他士卒圍觀,甚至除了兵甲,連被臨時用爲陪隸、民夫的俘虜們都竊竊私語。
忽然,李業大呼一聲
“張四石何在!”
張四石正在和旁人議論,哈哈大笑,聞言忽地一愣,回過頭去
卻見
“嗖!”
一聲破風
竟是隻朝面門而來
“嘭!”
衆人只聞得一聲悶響
那原本還活蹦亂跳的七尺大漢,張四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然倒地無聲。
剎那間,滿營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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