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花開兩朵,把薪助火

作者:鶴招
萬曆元年,六月二十二,大暑。

  這是最熱的節氣,也就是所謂三伏天。

  湖廣又是大水,又是酷暑,局勢宛如一鍋沸騰的稀粥。

  京城就不太一樣,雨是下了,卻並未發水,許是都匯入了地下的暗涌,面上只剩下純粹的炎熱。

  好在文華殿早朝時,內臣們會放些冰塊,在殿內降溫,朝臣們纔好受些——這也是皇帝少有沒砍掉的“鋪張”用項。

  在經歷了一年,大大小小的政事磨合後,以張居正爲首的內閣班子,慢慢展現出了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向心力。

  至少在內閣、六部九卿的範圍內,相忍爲國,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政治共識了。

  廷議總算不再像以前菜市場一樣吵鬧,大家擺事實講道理的時候,也逐漸多了起來。

  效率,自然也略微高了些。

  今日廷議,先是從漕運總督王宗沐之議,裁革淮揚鳳徐等,十一處遞運所。

  又有穆宗昭陵竣工,賞尚書朱衡等銀幣有差,蔭侍郎熊汝達一子入國子監讀書。

  而後,內閣請兩宮差科道官查刷昭陵一應錢糧。

  西苑出詔允,並着以後凡有大工完日,題請查盤,永爲定例。

  隨後,以京營總督顧寰、內閣輔臣王崇古議京營五事,曰序將領以明職分;曰順車戰以便各操;曰議選募以實營伍;曰儲將材以備任使;曰處軍器以禆實用。

  皇帝御文華殿聽政,即令下兵部詳議。

  午時,山西省傳來消息,代王朱廷琦薨逝,兩宮與聖上悲痛,遣撫寧侯朱岡祭。

  按制,輟朝三日。

  可惜,輟朝不是放假,各部各司該值的班,應當的差,統統不能打折扣。

  尤其是臨近八月,兩京一省試點了一年的考成,臨近尾聲,北直隸的各個官署,都鉚足了勁。

  當然,鉚勁的方向也各不相同就是了。

  這一年做得太難看的,鉚勁四處送禮找關係。

  還不死心,意圖對抗到底的,鉚勁串聯,企圖找個節骨眼,給內閣跟皇帝上上眼藥。

  當然,最憋足力氣的,還屬今年脫穎而出的那批人。

  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政一下就是千金買馬骨。

  這就是晉升之階啊!誰不想把握住?

  下官忙,上官自然更忙。

  甚至還未親政的皇帝,也逃脫不得。

  文華殿東偏殿內,又是一場君臣奏對。

  朱翊鈞正襟危坐,伸出手虛應禮數:“殷卿快快請起,夏日酷暑,舟車勞頓,倒是辛苦殷卿了。”

  說着,他開始打量起面前這位前內閣輔臣,殷士儋。

  這是他難得見過“其貌不揚”的內閣大臣。

  先前無論是張居正、高儀,還是呂調陽、楊博等人,要麼是穩重正氣的國字臉,要麼就是儒雅和藹的寬額長臉。

  但眼前這位殷士儋殷閣老,顴骨突出,鼻子有點塌,長得只能算一般。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讓他有些難理解的是,這位殷閣老,下顎還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印子,似乎是傷痕結痂沒好透。

  不是說,沒官相官位也做不高嗎?

  朱翊鈞暗暗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殷士儋也在打量這位少帝,心中作何想法且不說,就這頻繁朝他臉上看來,自然也有所察覺。

  他也不避諱,坦然道:“陛下,臣下顎這傷,乃是入閣後新增的。”

  朱翊鈞被看破心思,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愈發好奇:“新增的?”

  這印子也不像摔的啊。

  殷士儋拱手行禮,埋下頭讓皇帝看不清自己表情:“陛下,臣下顎的傷,是當初在內閣時,與定安伯鬥毆所留下的。”

  話音剛落。

  “咳咳……”

  朱翊鈞沒忍住,憋笑咽口水給自己嗆到了。

  不愧是高拱!

  殷士儋這麼一說,朱翊鈞纔想起這事。

  當初高拱回內閣後,強勢之極,凡是使喚不動了,統統找理由驅逐。

  殷士儋自然也沒有幸免於難。

  事到臨頭,他就在內閣聲色俱厲呵斥高拱,“若逐陳公,逐趙公,復逐李公,今又逐我。”

  說罷,便奮臂毆之。

  朱翊鈞原來還以爲沒打起來,現在看來,恐怕打得還挺厲害……

  內閣鬥毆,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兩個詞組湊一塊了。

  朱翊鈞滿足了喫瓜的慾望,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

  將方纔的插曲揭了過去。

  他轉而說起正事:“聽聞殷卿入京前,便去過南直隸,如今進京也數日了,鹽政衙門的事情,當是心中有章程了?”

  大明朝就這效率,去年跟內閣決定的事,現在都六月底了,才總算要落地了。

  殷士儋點了點頭,自信道:“臣不僅去過兩淮轉運司,其餘的兩浙、長蘆、山東、福建等鹽課轉運司,臣業已一一探究。”

  “中樞所立鹽課總衙門初衷、戶部與內廷的分歧、幾個轉運司的懇請,臣悉數包囊在胸。”

  朱翊鈞略有驚奇地看了殷士儋一眼。

  他怎麼不知道這位前閣老,有這麼實幹的一面?

  不過,話既然都說到這裏來了,顯然也是有意顯露才能。

  朱翊鈞讀懂了氛圍,沒有不給機會的道理。

  他將準備好的說辭嚥了下去,帶着請教的語氣,開口問道:“殷卿何以教我?”

  殷士儋身子一個激靈。

  好好好,果然如傳聞的一樣,這位少帝,飽受經典薰陶,待人接物,頗有賢君之風。

  單是這份禮遇大臣的表面功夫,他今日就沒白奏對。

  哪怕只是表面尊重,他可都沒在穆宗身上感受過——當初捱打,穆宗甚至還給高拱拉偏架。

  殷士儋下意識直了直背脊,昂首道:“陛下,臣不敢言教,不過是有些粗淺見識。”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坊間都在傳,中樞立鹽政衙門,乃是爲了收攏鹽課職權,填補稅收之用。”

  “有些瞭解的各部司衙門,則揣測中樞有意藉此統籌開中法,平衡南北。”

  朱翊鈞仔細聽着,頻頻點頭。

  也就如今大明朝風氣開放,才由得坊間隨意議論這些事情。

  不過倒也都猜在點子上了。

  這時,殷士儋話鋒一轉:“不過,臣妄自揣度,陛下與內閣之意,不止於此。”

  朱翊鈞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鼓勵地看着他。

  殷士儋自信道:“中樞藉着開中法,重新印製鹽引……卻又不肯依舊制,將印製之權,下放到鹽政衙門與各轉運司。”

  “臣以爲,陛下有意,在鹽引上做錦簇文章。”

  朱翊鈞未置可否。

  他是看出來了,這位殷閣老,有些恃才傲物,喜歡賣弄。

  也難怪,畢竟是能與前七子,後七子齊名的士林泰斗,文人毛病重一點才正常。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捧場,向下兼容一下老年人。

  他露出驚異的神色,當即朝一旁的太監魏朝吩咐道:“快!給殷卿賜座。”

  轉而回頭,催促殷士儋:“殷卿繼續說。”

  殷士儋很是受用,拱手謝過,施施然坐了下去。

  而後迎上皇帝目光,一字一頓道:“陛下是否……想借鹽引,爲寶鈔謀篇佈局?”

  朱翊鈞當即起身,激動道:“殷卿果是大才!”

  這模樣一半是裝的,但其中也不乏真的驚訝。

  誠如殷士儋所料,他正有此打算。

  信用貨幣,是時代前進必須要走的路。

  只可惜,太祖的寶鈔失敗得太徹底了,沒有信用錨定的信用貨幣,就是廢紙。

  而鹽,作爲通行天下的硬貨,自然是有這個資格作爲錨定的。

  只要每一張鹽引,都能換到對應分量的鹽,鹽引就是下一代寶鈔的雛形——寶鈔這個名目爛透了,屆時肯定要換個名字。

  但無論是叫鹽引也好,鹽票也罷,本質上就是信用貨幣。

  如今還只能換鹽,但只要有朝一日,這玩意兒能抵稅,那它就不會再侷限於鹽課上了。

  這也是一定程度上的試點。

  他也想直接發行信用貨幣,一步到位,奈何如今既沒有銀礦,又揹負着寶鈔的臭名聲。

  真要這樣幹,那是怕大明朝死的不夠快。

  如今這樣,有利有弊,但至少收放自如——怎麼都好過將鑄幣權交給西班牙,或者民間。

  等到經驗成熟之後,日本的礦,差不多該開了,屆時再移花接木,發行錨定物爲金、銀的信用貨幣,也算是齊頭並進,兩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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