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原委始末,陰差陽錯
巡撫衙門外,巡撫梁夢龍率着一衆官吏正在等候皇帝的聖旨德諭。
三司衙門捱得不遠,也匆匆趕來。
梁夢龍不動聲色向左右問道:“武岡王那邊,去請了嗎?”
湖廣宗室這一圈下來,泰半都是戴罪之身。
要收拾局面,少不得楚藩配合。
更何況還有一出玷染宗脈的事,楚藩總得來個人接旨,領悟皇帝的意志纔是。
左右連忙賠笑道:“說是焚香沐浴更衣完,在半道了,馬上就到!”
梁夢龍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更衣就罷了,還焚香沐浴,又不是祭祀,弄給誰看?
這些宗室,難怪被整治得毫無還手之力。
也不怕耽誤了接旨。
梁夢龍想到這裏,似乎想起什麼。
他又好奇地往衙門內看了一眼,馮時雨還在裏面磨蹭什麼。
……
外間吵吵嚷嚷,而巡撫大堂內,卻是十分安靜。
梁夢龍方纔還唸叨的馮時雨一言不發,與慄在庭無聲對峙。
自從慄在庭問出那句“是否對陛下心懷怨懟”之後,氣氛就這般陷入了凝滯。
慄在庭也不逼問,只是靜靜看着馮時雨,等着他的答案。
馮時雨則是別過臉看向一旁,恍若不覺。
過了好半晌。
直到外間的動靜越發喧嚷。
馮時雨終於開口。
他仍舊沒有直視慄在庭,只是別過視線:“彼時我上奏陛下,乞宥罪言,曰……”
“貪酷官員不過貶削提問,至於言官抗章上無非爲國計,一觸聖怒,即加誅殺擯逐,是狂戇之罪,反浮於貪酷之夫。乞恕胡涍等人之罪”
馮時雨這話,是在回答慄在庭先前的問題——他馮化之,是不是在怨憤皇帝。
此事牽扯到去年火燒慈慶宮,誅殺胡涍,流放沈一貫等一系列事。
當時上奏爲胡涍求情的言官不在少數,馮時雨也在其中。
貪腐也不過削貶官職罷了,反而頂撞皇帝就要誅殺流放,到底孰輕孰重?
況且還是風聞奏事的言官,本心大多還是爲了國家計,究竟憑什麼呢?
只聽馮時雨繼續說道:“奏疏送上去後,陛下硃批八字曰,爲國家計,非殺不可。”
“奏疏下內閣後,呂閣老親自見了我,寬慰我說,相忍爲國。”
“後來的事應鳳也知道,胡涍被殺,我隨即也被貶來了湖廣。”
慄在庭默默聽着並不插話,此事去年鬧騰了這麼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別人爲胡涍求情也就罷了。
但馮時雨作爲蘇州府人,自然而然就被皇帝視爲南直隸鄉黨。
事後還沒有向申時行這個保皇派鄉黨靠攏,主動表示願意支持皇帝跟內閣的工作。
政治上不表態,自然被視爲反對,貶下地方纔是合情合理。
慄在庭神色複雜,看向馮時雨:“所以,你便對陛下心懷怨憤?”
既然此前的岷王都能察覺到湖廣之事,是有人在推波助瀾,身在局中的幾位欽差自然也不會毫無所覺。
事實上,在荊藩那位三子莫名其妙滑跪之後,朱希忠便立馬知會了海瑞慄在庭二人。
很多事情,只要有心查,總有蛛絲馬跡。
馮時雨聽到慄在庭這話,彷彿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忍不住笑了笑:“我的器量還沒有小到擢升外放就要怨天尤人的地步。”
他看向慄在庭,正色道:“不錯,楚王幾個遺腹子未必親生之事,是我告訴張楚城的,也是我誘他前去核查。”
慄在庭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雖說此事來前就已然有了推測,但從馮時雨口中說話,意義自然大不相同。
馮時雨眼神帶着回憶,接着說道:“到了湖廣後,我別的事都不在意,只有些許疑惑。”
“陛下口口聲聲爲國家計,內閣諄諄教誨相忍爲國。我作爲南直隸人,鄉人故里吃了虧,總是忍不住想,陛下跟內閣的大局,有幾分真幾分假。”
“是故,我便將楚藩玷染天家血脈之事,私下告訴了張楚城。”
“想看看是跟胡涍一樣,爲國家計,非殺不可。”
“還是跟當初憲宗皇帝處置一樣,宗室犯法,罰酒三杯。”
面對馮時雨一番狀若情真意摯的陳情,慄在庭的神情,一直沒有太大變化,只是保持着溫和的平靜。
這與當初在京城,乃至初來湖廣時的怒形於色,大爲不同。
這一趟湖廣之行,他最大的經驗之談,就是對任何同僚,無論什麼同科也好,座師也罷,都要有所保留。
以往那般輕易表露喜惡情感的疏漏,他是不可能再犯了。
事情最是鍛鍊心思,反過來看事情也更爲通透。
馮化之這番話,比起還在京城的時候,老道太多了。
其中的未竟之意與自我開脫,也全然在不言中。
馮化之沒有直接上奏,反而引誘欽差去暗中查探。
這必然是因爲,前者走的是布政司公文,是公開的奏疏,皇帝想捂着被子處置都做不到。
而張楚城作爲皇帝親信下來的欽差,必然會單獨奏與皇帝知道。
只要皇帝願意,且別說憲宗皇帝處置岷藩的故事,楚藩這次甚至連反省都可以省了。
可以說,這是故意在引誘皇帝息事寧人。
馮時雨嘴上說着想看看皇帝的大局,是國家,還是朱家,實際上,恐怕巴不得看到皇帝的私心。
這也意味着,一旦皇帝真的偏心宗室,馮時雨必然還有後話等着。
揣摩聖心,算計皇帝,不忠不孝啊!
偏偏馮時雨又是在拿小放大。
馮時雨看似在和盤托出,其實暗中又有爲自己開脫的意思。
畢竟,要試探皇帝的前提,就是張楚城要把事情捅到御前,他馮時雨才能看到皇帝的反應。
按這個道理,他應該巴不得張楚城全須全尾回到京城。
是故,張楚城被害之事,與他沒有半點干係。
姿態放得極低,但要命的事卻摘了個乾淨。
“所以你之後又暗中提醒東安王,說張楚城正在調查此事,促使他痛下殺手?”
慄在庭彷彿沒聽出來馮時雨的意思一樣,還是順着其人的話,不無惡意地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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