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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事核言直,他山之石

作者:鹤招
早朝劝进后,朱翊钧难得地早退了。

  原因无他,今日是慈庆宫清宫的日子。

  朱翊钧今夜开始,就会入主乾清宫了。

  這些时日,乾清宫早已收拾妥当,停留在乾清宫的大行皇帝梓宫,今日也会挪到别殿。

  同样的,慈庆宫的物什也会一一收拢,要么作为圣迹封存起来,要么一并带到乾清宫去。

  “這件袄子已经穿不得了,你還带去乾清宫作甚?”李贵妃疑惑地看了眼朱翊钧。

  朱翊钧从李贵妃手中拿過那件袄子,在手中摩挲着。

  “這件袄子可是娘亲亲手为我缝织,孩儿每每穿在身上,便感觉慈爱温暖,便是穿不得,夜间暖脚也是好的。”

  他熟练地拿出母子亲情的杀招,攻略着李贵妃。

  李贵妃伸手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柔声道:“冬日還早,今年娘亲再给你做就是。”

  說罢,她還是吩咐宫女将這件袄子封存了起来。

  朱翊钧露出笑容:“多谢娘亲。”

  李贵妃心中温暖,又不好显在面上,干脆指了指另一堆物件:“這些东西我儿是准备封存起来,還是带到乾清宫?”

  朱翊钧顺着看去。

  赫然是一堆稚童玩耍之物,什么陀螺,机关之类的。

  多是有人授意小太监献上来的,但朱翊钧近来都沒正眼瞧過,差点都忘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孩儿心思装满了九州万方,却是再无心玩弄這些物件了。”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宫人将其一并封存起来。

  “走吧,跟娘亲到乾清宫看看。”

  說罢,便拉着朱翊钧的手,出了慈庆宫。

  刚一出门,就见冯保带人抬着步辇迎了上来:“娘娘,主子爷。”

  李贵妃正要說话,朱翊钧就扯了扯李贵妃的手:“娘亲,咱们母子好些日子沒一块散心了,不妨步行。”

  儿子說這话,做母亲的自然允了,李贵妃看向冯保:“冯大珰,撤了步辇吧,我与我儿散散心。”

  冯保忙使眼色,撤了步辇,安排人在前方净道,恭敬地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方才入夏,天气還不算热。

  母子两人都穿着常服,在紫禁城内缓缓而行。

  皇城巍峨壮丽,道路疏阔整净,二人讲讲谈谈,偶尔逗得李贵妃捂嘴而笑,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朱翊钧假做不经意地回头說了句:“冯大伴,你离远些,我跟娘亲說些体己话,不好给你听。”

  冯保本是装作空气跟在身后竖起耳朵,突然被点到,怔了一下,却沒动作,反而看向李贵妃。

  李贵妃正在兴头上,闻言也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远些。

  冯保无奈,只得放缓了脚步。

  朱翊钧见他退后,這才放心。

  他看向李贵妃,接着方才說道:“孩儿說了這般多了,娘亲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也跟孩儿說說,孩儿我近日可是跟先生学了不少道理!”

  李贵妃好笑地摇摇头:“只要你勤学修德,娘亲哪有什么烦心事,就算有,也是政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朱翊钧不服气道:“孩儿怎么就不懂,娘亲是否在为考成法,還有户部不肯把十万两白银入内帑烦心?”

  李贵妃意外看了他一眼。

  不由带着好奇道:“哦?那就算是,我儿有什么道理要說给娘亲听?”

  李贵妃并沒有一提起這件让她令旨被封驳的事,就怒上心头,反而饶有兴致看朱翊钧什么看法。

  事实上,這几日早就把這事掰扯清楚了。

  一来,是先帝屡屡从太仓库、光禄寺库拿银子,又从来不還,公私不分,本就不占理。

  二来,還是如今的户部,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了。

  先帝驾崩得突然,无论是陵寝,還是典礼,都是突然增加的一大笔开销,還有正值黄河夏汛期,被工部支走了一批,更别說此前寅支卯粮欠下的军饷,俸禄。

  這次高拱出面挡下宫裡伸出去的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从工部、兵部、礼部、户部几乎获得了大半朝臣的支持或者默认。

  李贵妃知晓轻重,也沒把這事闹大。

  朱翊钧如今有锦衣卫作为耳目,這些事,自然沒瞒過他。

  他斟酌了一下,找好切入点,缓缓道:“先說這白银的事。”

  “娘亲是仁爱长者,必然不会贪恋這十万两,而是怕以此形成常例,让内帑权柄屡被侵蚀,沒法交给孩儿一個充盈的内帑,对否?”

  不管对不对,先把高帽子戴上,然后把思路带歪——抛开吏部截留银钱的事实不說,要问這怎么充盈内帑,我倒是有点子。

  李贵妃想了想,觉得自己哪怕对這银两有点心思,其余也八九不离,迟疑了一下,還是点点头。

  朱翊钧不露声色道:“若是想充盈内帑……娘亲,孩儿倒是有個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贵妃一怔:“两全其美?”

  朱翊钧顿了顿,在李贵妃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娘亲,孩儿举例与您分說。”

  “娘亲可知,宫中去年贡茶用度几何?”

  李贵妃虽然身居高位,却不怎么关注這些事,還是仔细回了一下才道:“一万四千斤?”

  這是大行皇帝与她闲聊时說起的,贡茶似乎就是以這個数字为限,再不可多。

  其中连赏赐,祭祀,户部,南京所用都包含其中。

  朱翊钧却摇了摇头:“娘亲,去岁,足足有八万斤。”

  李贵妃愕然:“八万斤?宫中如何用得了這么多!?”

  朱翊钧叹了口气:“娘亲,太祖洪武年间,茶叶的贡额不過四千余斤,太祖‘以其劳民’,便置茶户五百家,免其劳役,专事生产,也即是所谓官园官焙。”

  “但除了這些官园官焙之外,余者各省园户自行生产,再以每斤六分银折征入内库。”

  “皇考在时,虽定额一万四千斤,但以光禄司的账目而言,内库用茶实则年年增多,到了去年,一年就已经到了八万斤!”

  “這多出来的六万多斤,可是实打实的三万六千两白银!”

  朱翊钧朝身后的宫人太监看了一眼。

  李贵妃不是愚不可及之人,立刻明白了,這是宫裡的人沒少从中拿好处。

  多损耗的茶叶,一人分润些,就多出来数倍。

  她默然片刻才道:“难怪内帑一直缺银子。”

  李贵妃沒提彻查這事,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真查出什么呢?

  她能說出我朝官吏以贪污为生,自然不会对太监抱有什么期望。

  只是,她沒想到数字這么夸张!

  宫女太监们拿两成,甚至三成,她都认了,沒想到……竟然是自家拿两成!

  一個贡茶就有三万六千两的水分,那么金花、钱钞、粟、帛、茶、蜡、颜料呢?

  每年入内帑上百万两可都是耗得干干净净!

  朱翊钧点了点头:“娘亲,非止如此,這只是暗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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