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有罪麼?
我和程雪兒……有做過這種承諾麼?
夏謹言默然無語,不由自主地回憶着童年的事。
是了……大概是小學五年級,我確實和她坐在樹下,拉鉤承諾這輩子不欺負彼此,可……那段童年的小小往事,距今已有十二年了啊。
夏謹言是能在大都市裏考到狀元的天才,擁有極強邏輯推理能力的同時,記憶力也非常優秀,平常,周天佐和程雪兒的腦子絕對不如他。
但年輕的試煉者沒有想到,連他都快忘卻的天真承諾,女孩直到現在還記得。
甚至,她堅守着這份承諾,至死也不動搖。
夏謹言轉過頭,不再看程雪兒焦黑的身體。
“夏謹言!夏謹言!你聽我說!”
正在這時,周天佐爬了上來,他甫一來到天台,就跑到程雪兒身邊,牢牢護住了她。
“夏謹言,我承認我們殺了人,可那些人,都該死!”
他把一大堆身份證拋到地上,語速非常快:
“楚朋遠,四十三歲,瀾平縣人,涉嫌拐賣兒童,在逃!”
“柳喜貴,2019年5月17日發生的東俊城猥褻女子案,確定其有重大嫌疑……”
“欒妍萍,女,騙取大量農村孤寡老人的積蓄,作案金額超過千萬,在逃!”
“謹言,爲了維持雪兒的生命,一共有八具屍體埋藏在樓下的水泥板中。”
“但是我保證,那些人都該死!”
“這是他們的身份證,你可以去調查,通緝令都還在!水泥板中還有一部分屍體,這些都是證據!”
“殺該死的人,我們有什麼錯?”
天台之上,周天佐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他怒吼出聲,悲憤地盯着夏謹言。
“可,我們沒有資格去審判……呵。”夏謹言的話戛然而止,沒再說下去。
——如果周天佐和程雪兒沒有資格去殺該死之人,那麼他又有什麼理由去審判他們呢?
說到底,年輕的試煉者並不認爲“只有法律才能審判一個人。”
他很明白,法律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只有程序正義,依照刑律去給人定罪才能實現最大的公平。
可如果一個人殺了死刑犯,就有罪麼?
按照現在的法律,大概是是有罪的。
可殺掉在逃的罪犯,制止其日後可能的犯罪,難道不是一種善舉麼?
夏謹言的心裏一直有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法律能審判人,是因爲手裏握着槍。
歸根結底,力量才能帶來審判的權力。
夏謹言摩挲着指環,平靜道:
“程雪兒已死,這是既定事實。”
“驅使這幅身體活動的,是螟蟲毒素,它們活化了死去的軀殼,螟後活在這幅身軀的深處,一邊釋放毒素維持程雪兒的活動,一邊渴望着人的靈。”
“只要螟後活着,你們就要一直殺人。”
“你們可以保證,日後殺的每個人都該死麼?”
“而且,螟後終究是要出世的,那個時候,你們該怎麼辦?”
程雪兒虛弱地乾咳着,也許是早就死亡的緣故,她現在的身體更像是“可以隨意改造的玩具”,在螟蟲毒素的催化下,她的皮膚已經開始慢慢癒合,大片大片的血肉不斷裂開、重組,讓她每分每秒都身陷劇痛之中。
“也許吧。”程雪兒咧嘴,笑得依然燦爛:
“說不定我以後會成爲邪惡的大Boss呢,嘿嘿……”
“這樣的話,防患於未然,我必須在此將你解決。”夏謹言的指環再次發出朦朧的灰光:
“爲了避免日後的混亂,螟後必須死,你也能得到……安息。”
“謹言。”周天佐的手臂死死抱住程雪兒,絲毫不顧忌骯髒的血污:
“她的復活並非本意,爲了生存,雪兒也只殺該死的人,就算未來會有變故,可起碼現在,她還是無罪的。”
“說什無罪不無罪的蠢話……放虎歸山的道理,你不懂麼?螟後出世,會死很多人的。”
“謹言,你沒有反駁我的話,你也認爲,她現在是無罪的,對吧?”
“……爲了未來的人們,殺掉她是最好的選擇,不論是誰,都得死。”
周天佐默了默,苦澀道:
“我和程雪兒……也在[不論是誰]的範疇裏麼?”
“……”
“謹言,我也殺人了,是幫兇,那個叫欒妍萍的詐騙犯,是被我發現並騙到家裏的。”
“我知道,猜得出來,不過沒關係,這是在做好事,現在,天佐,放下程雪兒,我要動手了。”
“嘿……你在說服自己只殺雪兒而放過我麼……不過沒用的,我會跟雪兒一起死,她死去之後,我就自殺。”周天佐摸着女孩的髮梢,笑容溫暖:
“她已經離開我一次,我不能再讓她獨自走了。”
“雪兒她,很怕黑的。”
周天佐的動作沒用歇斯底里,神態和平常沒有區別,可夏謹言知道,這傢伙一定會說到做到。
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都是同等執拗的人。
年輕的試煉者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於公,螟後是潛在的危險,必須剷除。
於私,這是自己試煉,殺掉螟後纔算完成任務,才能加入聖殿,成爲學徒。
可不論未來會發生,起碼程雪兒現在,是無罪的。
而且終究,他們是自己唯二的朋友。
“我會看着你們。”夏謹言轉頭,向着樓下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彷彿一顆傲立的松柏:
“去西溫哥華吧,按照你們的意願,隱姓埋名地生活在那,但是記住,我會看着你們,直到你們死去。”
“我不下殺手的承諾,只成立在你們無罪的前提下。”
周天佐渾身一震:
“謹言!”
“不用再說了。”夏謹言沒有回頭,只是擺擺手:
“新婚……快樂。”
天台上,一對情侶相擁而泣。
……
夏謹言走了很久,漫無目的,速度時快時慢。
最終,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自己讀高中時的學校了。
“哈……”
他不由得笑出聲,熟練地翻過圍牆,悄悄地跑到操場的角落。
和幾年前一樣,那顆蔥鬱的楊樹依然矗立在這兒。
試煉者坐到樹下,閉上眼睛,聞着花香,任由微風拂過鼻尖。
和自己一起坐在這裏,暢聊未來與夢想的兩個人,此後的餘生都不會再見了吧。
我終究沒有……完成清剿啊。
他摘掉指環,將其拋到了學校外的小河中。
咚的一聲,指環沒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安靜的午後,年輕教師的聲音悵然而落寞。
“抱歉,我沒資格佩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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