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窝棚一 作者:未知 “啊”,草棚内一声惨叫,代正刚抹去额头的汗水,不知所措,他们阳谷来的共十多個纤夫,今天就有七八人受伤,内中四人是刀伤,還有一人断了臂骨,他虽然一身神力,又曾学過几招棍法,但這正骨治伤从未做過。刀伤還好点,找些布胡乱包了就是,這断了骨头处理不好,就要残废。 他只得对那伤员道:“二屯你忍着点,我一会给你請個大夫去。”,二屯脸色苍白,点点头。 卢驴子胸口包了一件旧衣服,還不断渗出血水来,精神倒還旺盛得很。听了這话,拉起代正刚走开几步,低声道:“大哥,二屯和黄元家添了口,前几日家裡来人,大伙把手上钱都凑了给他们,手中可沒有多少银两,方才问了一圈,最多能凑出几钱银。要是請大夫来,怕是不够,能不能還是找齐叔想想办法?” 代正刚光棍一條,平日做活得来的钱都是买酒肉吃了,要么就是分给有家口的兄弟,在這帮子纤夫中很有威望,坏处却是从无积蓄。人又硬气,下午拒绝了齐叔帮忙,现在哪還抹得下面子去求人。 他想来想去都无法,只好问卢驴子:“那你估摸着請大夫上门得花多少银子?” “得,得几钱银子吧,我又沒看過,上次我哥請稳婆。。。” “狗屁稳婆,那能跟大夫一样?” “那我可不知道了,請大夫之外,還要药钱,现在又不能拉纤下货,就是吃食也快沒了。” 看着一窝棚垂头丧气坐着的同乡,代正刚心头一股气憋得难受,這真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只好把气发在卢驴子身上,埋怨道:“就是你不听我话,撺掇大家和你一起胡闹,现在你說咋办?” 卢驴子耷拉着脑袋,偷眼看一眼代正刚脸色,嚅嚅道:“我也是想给大伙多拉点活,谁叫那唐龟公欺人太甚。” “行了,行了,說這些也沒用。实在无法,我就還是拉下脸去求齐叔,等你们治好伤,把你们送回去,我就一個人出去混去,我光棍一條自由自在,省的给你们操心。” 卢驴子忙拉着代正刚袖子道:“大哥你带上我,我也是光棍,家裡還有两個哥哥能供奉父母,烂命一條,丢了就丢了,绝不赖你,以后一定听你话,若要让我回去种那几亩下田,還不闷死了我。” 代正刚心头正烦,一把甩开,骂道:“老子去辽东当兵,你也敢跟去?” 卢驴子一呆,笑道:“大哥你又打趣不,那卖命钱你也敢去拿?听說鞑子可是凶得紧,個個绿眉毛红眼睛,都有牛那么大一個,一個鞑子能打一百個汉人。” “放他娘的屁,老子還不信了,要是鞑子都這么厉害,太祖還能把他们都赶回老家去?還不把汉人都吃完了。” “這可不是蒙古鞑子来的,听說是女真鞑子,叫什么满万就不可敌,连戚爷爷的戚家军都被他们杀光了。” 代正刚哼一声,倒无法反驳,浙军和石柱兵浑河一战覆灭,虽是有东事以来最为壮烈之一战,但也震惊了其他明军,从此人人视辽东为畏途,纷纷传言建奴的凶悍,士兵征调路上逃亡甚多,即便是到了的,也是寻找理由拖延时日,甚至有一支南兵曾在登州以维修船只为由,拖延一年多也不愿渡海援辽。军队都是如此,传至民间,就更加夸大,似乎鞑子二字就是魔鬼代名词。 此时窝棚外“哈哈”一声,一個爽朗的男子声音传来,只听他道:“這位卢兄弟性格豪爽,是個好汉,但方才這话却有点差池。女真鞑子的祖宗几百年前被岳爷爷打得抱头鼠窜?那岳家军便是汉人。就是蒙古鞑子還灭了女真的金国,后来蒙古人又被太祖赶跑了,你說是谁厉害?” 代正刚听着有点耳熟,突然反应過来,忙走出窝棚,见一身着青衿的男子笑吟吟的带着几人正站在屋外,忙拱手一拜道:“原来是方才助我的恩公,某在這裡谢過了。若不是恩公急智,此事還不知何时能了,本当請恩公进来一坐,只是窝棚粗陋,怕恩公嫌弃。” 那人听了代正刚的话一笑,說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豪爽的好汉,窝棚又有何粗陋。代兄弟性情中人,无需多虑這等微末小事。” 来人正是陈新,刚才帮腔出主意的人就是他,后来他们几人一路跟随来到這窝棚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出言反驳。 代正刚听得欢喜,连忙把陈新一行让进屋,陈新一进屋,一股霉味汗味扑鼻而来,他抬头见屋顶四壁都是树枝,挂上些干茅草,到处漏光,光线倒還不错,地上支着几块條石,上面铺了些木板杂草,打了一长列通铺。陈新难以想象如果下雨,這裡会变成什么样。 地上坐的纤夫都纷纷站起,跟他招呼行礼,陈新学着代正刚一般,团团一揖,满面微笑道:“各位都是阳谷来的好汉子,個個武艺高强,今日以少敌多,不惧强霸,大涨人间正气,便是比那武松也不差,小生陈新,最是喜歡交接豪杰人物,各位若不嫌弃,可与我兄弟相称?” 武松景阳冈打虎就是在阳谷境内,明代水浒传流传甚广,深受民众喜爱,這些纤夫都很熟悉。陈新又当過办公室主任,习惯迎来送往,几句话說得代正刚一帮人個個都觉脸上有光,对陈新印象大好。 代正刚笑道:“什么武艺,就我跟一個和尚学過两下,那和尚打過倭寇,說我天生力气大,用這镔铁棒可以一力胜十会,统共也就只教了我几招,我后来也就教了這些兄弟。让陈兄见笑了。” 当下众人纷纷端来凳子给陈新一行,又用几個粗瓷碗打来井水,递到各人手上。 代正刚看到刘民有端的碗口居然有好几個缺,不好意思道:“這碗破了点,公子小心别割了嘴。” 刘民有看都不看,端起碗一口喝完才說:“破碗装了好水。”然后又对一名正在揉腿上红肿的纤夫道:“你這伤是皮下出血,刚受伤就揉,一会就要肿成馒头,需用井水先冷敷,一天之后才能揉搓活血。” 一帮纤夫都呵呵笑着,看陈新和刘民有衣着是读书人,却沒有一点架子,感觉亲热,都围拢過来,代正刚等人又与刘民有互报了姓名。 原来代正刚這班纤夫是阳谷人,代正刚虚岁二十四,因天生神力,人称代铁子,家中父母過世得早,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早已成家,他自己洒脱,从无积蓄,一直沒娶媳妇,所以他說自己光棍一條,卢驴子叫卢传宗,今年二十,因家穷,也還沒成亲。其他人互相都是乡邻,有军户有民户,以前一直在家务农,都是些苦哈哈,一年忙碌到头,收了粮下来,交了田赋佃租剩不了多少,一年总有几個月要借债度日。 正好代正刚认识個天津漕帮的齐大哥,去年播完冬小麦,就带众人出来想挣点外快,作了几月纤夫,虽然辛苦,倒也挣了些钱,四月小麦快熟的时候,有些人就已经回去了,剩下十多個不想在土裡捞食或是无地可种的,留了下来,准备长期做纤夫,才遇到唐漕口這事。 陈新听代正刚說完,叹道:“這世道,在哪裡過活都是不易。我這六個都是辽东人,连老家都被鞑子占去了,可比你们還来的惨。” 卢驴子一听,忙问道:“那陈兄弟你见過鞑子沒?你刚才在屋外說的可是真的,鞑子也不算啥?” 陈新点点头,大言不惭的满口跑火车:“当然见過,他们额头上沒头发,剔得光光的,拖根乌黑的大辫子,牛那么大的鞑子却是沒有,他们除了沒卢兄弟英武俊俏外,都与卢兄弟你差不多,一個头带两手两脚,就象今天這么打的话,至少代兄弟一個打他们十個沒問題,卢兄弟可以打三四個,其他各位兄弟也能打两個。” 陈新說的是他电视上看的辫子戏形象,与真正的金钱鼠尾還很有点不同,但代正刚等人也沒看過鞑子照片,听不出破绽,卢驴子听陈新說他英武,還咧嘴笑得欢。 当下陈新又大吹一阵,把蒙骗海狗子他们那一套拿出来又讲一遍。 陈新声称他和刘民有都是铁岭人,从小是邻居,为啥口音与海狗子他们不同呢,一来隔得远,二来是他们父辈是浙江来的,从小听了父母說话,所以口音特别,父亲高大英武,母亲贤惠持家,到辽东作生意,后来不打算回老家,便找民户附了籍,陈刘两人又考上秀才,从此過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 但幸福的生活往往都很短暂,一声惊雷平地起,万历四十六年,奴酋**哈赤带兵攻下铁岭,杀了许多人,抢光了财物,为了不作奴隶,众多有气节的汉人都在屋中悬梁自尽,当然也包括陈新和刘民有全家,因为上吊的人太多,绳子短缺,他们一人找了條裤子上吊,结果裤子质量不好,断了,沒死成,被鞑子抓住剔了发,两人最终决定留住青山,将来好打点柴烧死建奴,于是满怀国恨家仇,隐忍下来。 到天启元年,老奴发动了轰轰烈烈的辽沈战役,两人也随军,趁机杀了鞑子哨兵往广宁逃走,一路谍影重重,步步惊心,两位后金的全民公敌巧奔妙逃,经六天七夜,突破狙击生死线,终于胜利大逃亡。 陈新唾沫横飞,舌灿莲花,将好莱坞大片中情节东拼西凑,過程讲得精彩纷呈、惊险无比。只听得卢驴子等人一时呲牙咧嘴,一时嘶嘶的猛吸凉气,一时又拍手喝彩。刘民有正喝水时听到陈新說两人用裤子上吊,呛得咳起来。 等讲到两人逃回关内,陈新猛地站起,一把抓下帽子,露出十多天前花三十元剪的平头,大声道:“我們入关几年了,一直都留着短发,就是要时时勉励自己,终有一天报這血海深仇,” “好汉!”“好汉!”一众纤夫纷纷站起,大声赞扬道,被陈新忽悠得心情激动,一時間连他们自己的窘境都忘掉了。而王带喜和张大会兄弟又想起死在辽东的父母兄弟,呜呜哭起来。只有海狗子還是沒心沒肺的看着陈新傻笑,跟着纤夫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