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變故
徐皓鈞意識到自己躺在地上,正確來說是被菲亞撲倒在地上,他爲自己能繼續呼吸感謝不認識的神。剛剛那一拳打在他左耳幾公分處的沙地上,一大把沙子刺進耳朵,後腦勺底下的沙地跟着下陷,到胸口左右的身體往下滑落。
「你把約定,當成什麼?」菲亞收起拳頭,從徐皓鈞身上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到水井旁邊用水洗臉。
徐皓鈞坐起身,左耳裏的沙子撲簌簌掉落,他先檢查身體沒問題,才注意到不遠處影之主朝他使眼色瞥向菲亞。他吞口口水,先朝影之主點點頭才走向菲亞。「對不起,因爲副市長和光之主對我說…是我不好,我們約好了要打破出口。」
菲亞還是沒有反應,徐皓鈞再次看向影之主,再次得到點頭的反應。
「還…還有,這場戰爭我實在幫不上什麼忙,萬一又讓風雷市停擺什麼的就不好了,所以想來想去…」他發現影之主對他搖搖頭,難道說這個不對?那要說什麼纔好?「我不知道會讓你這麼…」影之主點點頭,用脣語跟他說兩個字。「擔心,是我不好。」
「誰擔心你了?你根本沒搞清楚自己在幹嘛!」菲亞回頭說,至少臉色比剛剛好一點了,希望不是錯覺。
「嗯,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感覺做什麼都只是幫倒忙,一點用都沒有。」
「因爲這樣就不做了?這算什麼!」
「對阿,我也覺得這算什麼…」徐皓鈞在菲亞的逼視下沒注意到影之主的手蓋住眼睛低垂着頭。「但…但是,我希望能找到我能做的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可以再幫…幫我嗎?」
菲亞先是錯愕,然後臉頰一紅。「幫就幫,但是下次要走之前先跟、跟我說,省的還要我大老遠來找你!」她接着從腰包裏抽出一團黑布。「這是給你的,當作是撕壞你衣服的補償。」
「這是…」徐皓鈞想起菲亞確實有說要補償被撕毀的衣服,有了剛剛的經驗後連忙改口,把黑布攤開。「這是襯衫阿,你居然有這個?」
「我出發前回家拿的,之前我父親有留下一些東西,你先試試看合不合身。」菲亞說完忍不住又補一句:「你那邊的人真麻煩,好像不穿衣服就哪裏怪怪的。」
你們不需要穿衣服才奇怪吧?徐皓鈞不敢說,把身上的白襯衫換下來套上黑襯衫。「還…滿合身的,真巧…怎麼了嗎?」
菲亞和影之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徐皓鈞故作鎮定的看着他們,他知道她們在看什麼,不需要鏡子也知道衣服合身到像原本就是他的,他乾咳一聲。「你們看到什麼嗎?」這問題像乾巴巴的沙子從嘴巴吐出。
菲亞聽到這句話連忙說:「沒有,沒什麼,只是我也沒想到這麼合身。沒事的話我們趕快回頭,說不定副市長他們在跟爪裔談判了。」
「等我走到,可能他們都談完要回風雷市了。」徐皓鈞說,這是少數幾次他是陳述事實而不是自暴自棄。
「那他說不定剛好可以幫忙。」一直沉默的影之主說,她指着來的方向不遠處又一個深色的身影拖着一個包着白布的小型行李走過來。
「那是…流浪者嗎?」菲亞儘量瞇起眼說。
「好像是海浪。」徐皓鈞說。
他們沉默的等到那個人慢慢來到水井旁,沒事一樣拿出水壺喝水,喝完又用水井裝滿,在炙熱的太陽下毛線帽一樣戴的緊緊的。「你們看着我幹嘛?要跟我買水嗎?」
「你在這裏幹嘛?」菲亞問。
「欸,我聽說有幾個人脫隊了,想說這應該是個做生意的機會,說不定會想要一個交通工具之類的,不然在這片沙漠裏,要去哪都很花時間。」海浪說完看着他們。「該不會就這麼剛好吧?」
「什麼是交通工具?」菲亞問。
「就是…可以快速前往某個地方…你可以先當作是某種道具。」
「那好,我們剛好要去爪裔那裏…」
「欸,不要這麼急,我們先談談…」
「我剛好知道風雷市的動力來源,副市長還沒跟你說吧?」徐皓鈞在等待海浪前來的時間裏早就想到可能發生這種對話。
海浪雙手撐在水井邊緣,緊盯着徐皓鈞。「哇!你這是掀人家底阿,太沒有道德了。」
「但是這場仗輸贏難料,萬一副市長不幸…你知道,那就沒有人可以告訴你這件事了。」徐皓鈞信口胡說。
「說認真的,有沒有考慮加入我們流浪者?」
一旁的菲亞耐心已經被磨光。「有興趣的話可以趕快成交嗎?我還急着要跟上副市長他們!」
「那?」海浪伸出手。
「成交。」徐皓鈞緊緊握住談成人生第一筆交易,可惜不是在原來的世界裏。
海浪也不囉嗦,回頭打開小型行李的外包裝,拿出四片黑色滑板一樣的東西在地上整齊放好。「這是我們拿到最有價值的東西之一,交易的過程…我想這位毛族小姐大概沒興趣聽,以前這賣的可貴了,叫『沙漠先行者』。」
「dp-0708,你居然找得到?」影之主衝上前撫摸着其中一片沙漠先行者的邊緣,再翻過來看底部的結構,中間確實印着她剛剛說出的字串。
但海浪更是驚訝,他直視着影之主說:「剛剛是它的規格型號,你怎麼會知道?」
這時候水井的一塊石磚發出啪啦一聲碎裂,菲亞說:「可以先出發,有什麼想說的路上再說嗎?」
「可以,還有時間慢慢聊。」海浪也不囉嗦,三塊沙漠先行者啟動後穩穩浮在半空中。「我沒記錯這是太陽能充電,也就是說在這片沙漠中可以一直用到目的地爲止,只要踏上去就好了,毛族小姐,你不是急着出發嗎?」
影之主啟動手中的第四塊後第一個踏上去,熟悉的姿態就像已經使用多年一樣,鱗族超出常人的體重讓板子一沉,但還不至於貼到地面。「像這樣,站直就是不動,往前傾斜越低速度就會越快。」
「你怎麼知道?」這時就連菲亞都忍不住對影之主感到訝異。
「小姐,不是趕着出發嗎?」海浪說完向影之主眨眨眼,看來是想獨佔這項情報,接着又朝徐皓鈞說:「你可別爽約阿,最慢到爪裔他們家門口前我就要答案。」
在徐皓鈞等人耽擱的時間裏,聯軍來到可以看到爪裔洞窟的距離,門口沒有任何人看守,長久以來矗立在昏黃的天空與沙漠之間的蜃影,長久的時光讓這個族羣忘記侵略者的可怕。他們在廣大的沙漠中能找到目標感到欣喜,但那幽黑的地下醞釀某種能殺傷人命的可怕怪物又足以讓人心驚。
副市長與光之主商議組織三個小隊,由他、風盔和風靴各自帶領一隊侍衛隊,各隊有三個鱗族和三個羽裔,羽裔由光之主、玉璇和孟琮帶領,事前他們各自向族人們述說這場復仇之戰的目的,以及即將演變成戰爭。
由於市長的死,毛族們憤慨的握緊武器,鱗族則堅守命令,儘管影之主不在,隨軍出征的命令還是約束鱗族的行爲。分好隊形後所有人整裝,全副精神都放在通往幽暗國度的入口,逐步逼近。
最後方的流浪者跟着前進,他們只打算做旁觀者。
八荒加快腳步來到副市長身旁。「副市長,探索隊也可以支援作戰。」他剛剛纔發現作戰編制裏沒有探索隊。
「很好,你們腳程最快,進去通報我們想找殺害風雷市市長的爪裔。」副市長淡然說,甚至沒看八荒一眼。「風盔,提供鋼筋給他們防身。」
「這條通道是完全筆直向下,你們可以不用擔心撞牆。」旁邊的光之主稍微使用側眼看他,臉上帶着不太友善的微笑。
「是。」八荒覺得這個命令有哪裏不對勁,但又似乎合情合理,尤其光之主的表情特別讓他不放心。
經過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分寸,他們穿越安靜的世界來到洞口,腳底下踩的是天然的石頭,當初徐皓鈞就是從這裏逃出來。副市長朝八荒使個眼色,八荒點齊十一個探索隊員進入洞內,身影漸漸被漆黑給覆蓋,只剩下腳步聲。
這時副市長小心翼翼的放下身上的後揹包,拉開拉鍊,先從裏頭拿出腰帶掛在身上,開始進行準備作業。
另一頭,八荒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窟,一陣陰涼包圍他們,他和隊員們小心往前走,直到前面類似出口的地方照進橘黃光芒,他們同時加快腳步往前走。一走出去就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搆不到天花板的巨型空間裏,牆上規律的掛着玻璃燈罩,裏頭各有一小朵照亮整個空間的火苗,溫度稍微升高。
「有人在嗎?我們是代表風雷市前來的毛族,希望能跟爪裔談話。」八荒不熟任何外交辭令,儘可能禮貌的說,其他隊員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沒人嗎?八荒環顧四周,注意到這個玄關處的兩側裏面有眼熟的東西,他往後招手帶三個人前往查看。不會錯,這裏的牆壁是石頭,然而再裏面一點的東西不是,比較像風雷市的建築材質。
突然感覺到動靜,有什麼東西從另一側逼近!「小心!有人…」
他一回頭旋即睜大眼睛,四個探索隊員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被黑色的尖刺戳穿,幾股鮮血瞬間就灑出地面,最接近八荒的隊員濺出的血甚至灑到八荒身上!其他的探索隊員發一聲喊拔出武器,但瞬間的恐懼讓他們多遲疑幾寸纔出手。
太慢了。八荒憑直覺知道爪裔的速度比他們想像的要快。「攻擊!」僅存的毛族共同攻擊防守,黑色指爪在昏暗的洞穴中有如鬼魅。
其中兩個爪裔用雙手指爪擋住鋼筋的攻擊,另外兩個則是側身閃避後展開指爪先後從探索隊員的兩邊側腹刺入,穿透胸腔刺穿皮膚。然而那兩個探索隊員也同時出手,打在殺死他們的爪裔的頭上與肩上,逼迫他們退開。
八荒這時才體會到當時瞬的感覺,拿起武器朝頭部被擊中的爪裔攻擊,趁他無法平衡時用相同的手法一棒刺進爪裔的胸口,幸好流浪者提供的情報還算有用,除了尖刺以外的地方都是弱點,這樣勉強還能一戰。
「稍微散開,保命爲重!」八荒下指令,被突襲的狀況下沒有比簡單的指令更讓人安心。然而剩下的三個爪裔當機立斷,其中一個回頭跑向玄關處的盡頭,看來是去找幫手。「我們不是來攻擊你們的,就不能先好好談談嗎?」
那兩個爪裔不發一語也沒有交換眼神,繞着圈子伺機攻擊探索隊員們,並且有意避開八荒,看來是想把他留到最後處理。
「最靠近門口的出去求救,快!」八荒迅速評估後鎖定其中一個爪裔打開一個缺口。如他所料,剩下兩個爪裔無法阻止,但人數減少使得戰況更加嚴峻,雙方互相刺探膠着一段分寸後,遠處隱約響起刮擦聲。
好快!八荒大喊:「堅持住,支援馬上就來了!」
然而在火光下,他看到令人絕望的光景,一個又一個爪裔像潮水一樣涌入玄關處,象徵死亡的指爪像荊棘海那樣朝他們逼近。他們面前的兩個爪裔也加緊攻勢,探索隊員們勉強支撐住,雙方各有傷害,八荒心急如焚,背後的通道卻一陣安靜。
因爲在洞外──
「副市長!請趕快派人…」剛剛逃出來的兩個探索隊員對副市長半蹲跪着的背影說。
「你們沒帶出半個爪裔阿。」光之主嘆氣。「我還以爲探索隊有多厲害,倒不如我親自進去。」
「你是什麼意思?」另一個探索隊員說。
「風盔、風靴,把他們打暈。」副市長頭也不回的說。
「副市長…」風靴對這個命令感到遲疑,於是風盔一手一個打暈這兩個探索隊員,命令侍衛隊移到其他地方照料。
「從現在起,這是戰爭!」副市長厲聲說,聲音往通道里面傳進八荒的耳中。
戰爭?在洞內生死相博的八荒突然搞懂了,難怪沒有侍衛隊同行!
這時有三個爪裔加入戰局,毛族不再具備人數上的優勢,爪裔的指爪太過堅硬,對上鋼筋也不落下風,轉瞬間一個毛族被兩個爪裔的指爪刺穿,其他的毛族只能眼睜睜看着,戰意瞬間消散。
「慢慢後退。」八荒終於意識到他們在這場仗只是燃起火頭的角色,接下來的問題是怎麼活下去。
爪裔安靜的逼近他們,比起跟鱗族或羽裔在陽光下或城市內廝殺,這種無聲的氛圍更有壓迫感。八荒奮力擋開刺向他的攻擊,瞥眼看到右後方探索隊員就要命喪爪下,連忙衝過去擋下攻勢,將隊員拋摔到通道出口。
「活下去,快…」下一個字沒有說出口,他只覺得手臂一麻,鋼筋掉在地上,兩根指爪刺穿他的手臂。
已經…這麼近了嗎?他掄起左拳打在對方臉上,聽到瓷片碎裂聲,一股鮮血灑在他的臉上,右眼的視線頓時一黑,但光聽聲音就知道有一個隊員爲了掩護他而死。左邊,一個爪裔面無表情的盯着他,阿,居然是他,那個刺傷瞬的雙腳的爪裔!
五根併攏的指爪朝他的胸口刺來,但八荒早就料到這一着,他直覺發現爪裔對敵人的胸口異常執着,側身避過的同時左手成抓,精準扣住那個爪裔的喉嚨,一個扭身把對方壓倒在地上。那個爪裔,路加的指爪刺進八荒的側腹,但他絲毫不在意,就算是棄子,也有棄子的尊嚴!
正當他左手使力要捏碎對方的喉嚨時,突然一陣呼呼聲在他耳邊響起,有什麼東西在爪裔的手中聚集,呼的一聲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八荒擊飛到空中,一口氣飛出戰場撞上另一側的牆!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砰一聲墜落地面,全身失去力氣。
他看到雜亂的腳步中,一個又一個僅存的探索隊員倒下,同時他的耳中聽到剛剛救下的探索隊員的腳步聲,沿着通道往外頭逐漸遠去。
看來這就是最後了吧?菁菁,你再等我一下。八荒喘着氣,動彈不得。
接着那羣黑白相間各自不同紋路的爪裔們涌進通道,他看到一個爪裔在黑潮中靜止不動,撫摸喉嚨緩緩站起,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也寫滿相同的情緒。那個爪裔可能想給他最後一擊,穿過族人們的隊伍,腳步不穩的朝他逼近。
八荒儘可能凝聚左手的力量,打算跟對方拚個同歸於盡,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陣劈啪聲響,一道白光穿過路加的背後照亮整座洞窟,通道轟然炸開!
此時在洞外──
副市長維持剛剛的姿勢,腿上放着一個圓筒形的武器,正冒着煙。
最後一個活着的探索隊員跑出通道時,他聽到令人滿意的腳步聲從通道彼端出現,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來了,他從來沒想過這個武器,小型的電光砲能在這裏發揮最大的作用,尤其蓄能之後能將威力提升到極致。光之主在他背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敵人的數量越少越好,包括八荒。
當第一個爪裔骷髏般的臉出現,副市長穩住發抖的手,等待第二張第三張臉接連出現,近到能看清楚對方瞳孔因爲適應光線而縮小的變化,猛力扣下開關,一道雷電轟然射出!
閃爍的白光一時間讓所有人閉上眼,同時也奪去洞裏所有的聲音,等到再度恢復寧靜,副市長說:「走吧,這樣應該能好好談話了。」蓄能後的電光砲短時間內無法二次發射,他收回後腰,從揹包拿出另一個市長的遺物帶頭入內。
其他人連忙跟上他的腳步,踩着洞裏一具具還在冒煙的爪裔屍體進入未知的黑暗中。
光之主沒有感應到任何能力轉移的徵兆,運氣還站在她這邊。她想過要是剛剛那一砲讓副市長取得風的力量也沒關係,所有的一切都會在爪裔的地盤上畫上完美的句點,洞裏洞外都是她想像過的結局。
那天應該是跟平常一樣的上班日,他親吻妻子的臉頰走出家門,到公司後走進辦公室,一路上跟值勤的三兩同事們寒暄笑鬧。然後走到後面的個人儲物間,拿出他專屬的腰帶,掛上,拿出黑色的武器,清點內容物後放進皮套…
八荒的手握住空氣,睜開眼睛,洞裏恢復昏暗,剛剛還想取他性命的爪裔也不見了,整個空間空蕩蕩的沒有一點聲音,沒有半個人影,通往深處的通道傳來微弱腳步聲。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仔細看才發現面前像一條靜止和流的東西是一連串爪裔的屍體,焦臭的味道佈滿洞內。只有一個人有這種武器,就跟日夜塔上的聚光砲一樣,他心痛的自責稍早沒發現其中的惡意。
不久後幾乎同時,兩側通道走進這場戰爭的主角。
八荒左手邊是毛族鱗族和羽裔的聯軍,右手邊則是一個全身火紅的爪裔領着爪裔們。看來剛剛那場攻擊後,還活着的爪裔暫時撤退重整態勢後。
那個殺害市長的兇手呢?他的目光搜尋着每一張形似骷髏的臉。
「爲什麼要殺我的族人?」火之主說,從他的語氣聽不出情感。
「是你先派人殺了風雷市的市長,我的好朋友。」副市長大聲說,聲音回盪在洞內。
火之主停頓一下。「風的力量本來就屬於我們,他只是迴歸而已。」
「只是迴歸?」副市長大踏步向前,三隊主力在他身後散開。「不說任何原因就先下手殺人,跟你們談話的人幾乎全部犧牲,這也不能怪我下殺手!」
不,不只是那樣。八荒想反駁,但全身還是癱軟無力。
「攻擊。」突如其來的命令,爪裔突然兵分三路朝三個小隊涌上,無數指爪摩擦的聲音讓空氣中傳來細微的震動。不覺間,就連火之主的身影都混入攻擊的隊伍中。
遠在戰場外的八荒看出沒有比稍早圍困探索隊時那麼多人,但人數上還是比副市長帶來的人數多,他陷入深深的矛盾,既想撐起身體加入戰局,又覺得自己在這裏的使命已經達成,剩下的一切不關他的事。
從這個角度看,他們更像是侵略者的那一方,不是嗎?
轉眼間站在最前面的鱗族跟爪裔碰撞在一起,毛族和羽裔謹慎的退到鱗族身後緩慢前進,連續發出刺耳的喀喀喀聲後,鱗族絲毫無損,鱗片確實堅硬到就連爪裔的指爪也無法刺穿!在最前面的爪裔露出困惑的表情。
「反擊!爲市長報仇!」副市長抓緊時機的吼聲響徹整個玄關處。
爪裔的攻勢被鱗族隔開,羽裔的長槍與毛族的鋼筋從鱗族防守的縫隙處直直刺出,很快就在防禦的周圍畫出無法輕易越過的範圍,以及周圍無數被準確擊中的爪裔屍體。
三支小隊互相之間保持距離連成防線,不搶攻,以消耗爪裔的體力並儘可能從側面展開反擊。讓他們倍感壓力的是爪裔的沉默,無論是進攻、受傷或死亡,他們都以同等的沉默面對,彷彿毫無生命的魁儡。
副市長觀察戰場,火光照耀下,黑白的羣體緩慢變少,而三族的聯軍還沒有重大傷亡,一切還算順利,除了光之主不知道跑哪去了。看時機差不多該開出條件擾亂對方,副市長深吸一口氣,突然一個紅影出現在左手邊那團友軍的前方。
那是風靴與孟琮率領的部隊,一個羽裔快速反應,長槍從兩個鱗族腰側刺出,槍尖沒入一個爪裔側腹。不料斜地裏一隻帶有紅色斑紋的手伸出來抓住那支槍,一股紅色的火焰沿着槍身一路傳到羽裔身上。
羽毛助長火勢的結果是一團巨大的火焰從小隊中猛然升起,一個羽裔尖叫着倒地,另一個連聲音都沒發出就化作焦炭,一旁的兩個鱗族背後被燒傷,陣勢轉瞬間就被突破!
火之主親自出手了!
副市長突然意識到跟光之主擬定的策略中,從來沒出現過針對火之主的對應措施,是沒想到?還是刻意不提?但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兩隊合併,小心紅色爪裔的動向!」這句話還沒說完,火之主再次隱入爪裔羣,昏暗的火光給他隱藏的優勢。
兩個小隊順利合併再次站穩陣腳,副市長勉強喘口氣,手上的鋼筋往前刺穿一個爪裔的喉嚨。在哪裏?他快速尋找紅色死神的身影,突然,風靴一把將他往後拉,兩根指爪穿過鱗族的防線差點刺穿他的肩膀,擋在前面的鱗族一拳摜在那個爪裔臉上將他擊退。
「副市長,戰況膠着。」風靴說,儘管爪裔的死傷慘重,但仍然如潮水般伺機涌上,甚至踩踏自己同胞的屍體。
「第三小隊也合併進來!」副市長朝另一側下令,穿過友軍來到孟琮旁邊問:「光之主呢?」
「在其他小隊吧?」孟琮頭也沒回,精準一槍刺進爪裔的口中,從骷髏臉的後腦穿出。副市長心頭一陣空茫,想不出光之主在打什麼算盤。
這時一聲哀號竄出,巨大的火焰再次燃起,另一個小隊也淪陷了!這次火之主一口氣抓住兩個毛族侍衛隊的鋼筋用同樣的手法使他們燃燒起來,而且沒有打算退去,雙手用力一掃揮開鱗族的防禦,筆直的朝陣中的三個羽裔逼近。
「玉璇。」孟琮聽出其中一個驚呼聲,立刻調轉槍頭前去支援,然而有四個爪裔跟着突入空隙,張開指爪迎向他。「讓開!」
他的長槍撥開第一個爪裔的指爪,跟着側身勉強躲過第二個爪裔直刺的攻擊,但第三個爪裔一記橫掃將他連人帶槍打的失去平衡,一記可怕的痛楚從孟琮的側腹猛然爆開,他咬牙倒轉槍頭刺穿對方的胸口。
他的瞳孔映照着第四個爪裔高高舉起的指爪,這時旁邊一個深灰色的身影竄入,連續幾記重擊將那個爪裔打暈,擡頭一看竟是風靴!
就這麼一耽擱,玉璇左右兩個白色身影只能選擇自力救濟,同時舉槍刺向火之主,然而他卻不閃不避,指爪交叉同時扣住兩柄槍,一翻一劃間雙手按在兩個羽裔的胸口,兩根指爪夾住他們的臉,轟的一聲燃起兩道巨大火焰。
「快走!」孟琮朝玉璇說。
「說的對,讓開!」副市長大吼一聲拔出背後的電光砲對準火之主,運氣好,已經散熱完成,他再度按下開關,整個洞窟亮起一陣刺眼白光!
火之主轉身瞇起眼,雙手迅速展開一道火牆,但他的背後傳來另一個聲音尖聲說:「他是我的!」
那個瞬間事情太過迅速,但八荒看得很清楚。副市長手中的電光炮發射出的幾道聚能電力打在一道白牆上,就像光在鏡面反射一樣,相同的電光沿着原先的軌跡反射回電光砲內!
副市長只是低頭看一眼,臉上笑容還來不及消失,馬上電光砲從內部爆炸,帶着閃光的能量朝四周圍炸裂開來!在副市長身後的風靴與孟琮等人全被震飛撞上石壁,鱗族像砲彈般被吹進爪裔陣中,一路撞倒不知道多少爪裔。
首當其衝的副市長整個人消失,淡綠色的披風碎片灑落地上,身上的某個東西也跟着飛出撞到斜上方的牆,不偏不倚掉在八荒附近的黑暗中,但他沒分寸確認那是什麼,就連所有爪裔都呆呆看着正在發生的異狀。
一個羽裔迅速站起身,手中拿着燃燒的長槍,從火之主身後刺穿他的胸口!
光之主。
怎麼可能?八荒親眼見證一切,光之主是剛剛在玉璇身邊出手卻被大火吞噬的羽裔之一!但她怎麼會變成白色?他過一會兒纔想通,是光,光之主一定是在踏進戰場的時候就全身塗上一層白光,就跟光牆的原理相同,所以才能擋住火焰!
「對,你沒想過會這樣吧?」光之主在火之主背後冷笑着。
「你?」火之主回頭,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力量正流往光之主。「你變得…真多啊!」
「靜境會改變一個人,你想不到的。」
「我想不到,這纔是迴歸的真相,說的不是我,而是你!」火之主眼前一陣白光。
「到死還堅持你的信仰,你真夠虔誠。」光之主拔出槍,火的力量完全傳承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羽裔全數退出去,直接回羽巢!」
這時一個墨綠的身影從她身後冒出來,風盔怒吼一聲鋼筋朝她當頭砸下,不料一打在白色的羽毛上力道旋即反彈回來,鋼筋脫手飛出,他驚愕的看着自己的手。
「真可憐。」光之主充滿憐憫的握住侍衛隊長的手,一伸手,整個玄關大廳牆上的火焰全往風盔身上招呼,轟然燃燒起來照亮整個洞窟,就成果以及響徹洞窟的慘嚎聲來說還算不錯。
毛族和爪裔同時處於驚愕狀態,這也難怪,剛失去領袖的族羣都會這樣。「我說你們也別打了,跟着出去吧。」光之主說。然而那羣爪裔反而往後退,依舊保持沉默的退回更深處。
目擊整個過程的風靴咬緊牙關正要再衝上去攻擊,不料一支木槍精準的打暈他,孟琮一把扛起他,和玉璇召集倖存的羽裔和毛族迅速從入口離開,鱗族們則是盡忠職守的最後離去,仍然維持着防禦的姿態。
「好了,該辦正事了。」光之主剛說完突然一陣狂風掃過,瞬間把風盔屍身上的火焰吹熄,那裏頭的恨意讓人刮面生疼。「阿,我忘了你還在,來吧,該回歸了。」她解開覆蓋在身上的白光。
八荒的眼前陷入黑暗,他憑印象伸手探摸剛剛從副市長身上輾轉掉落到身旁的事物,熟悉的觸感,完全與他的手相合,那是市長在用的手槍。
火之主遇刺時路加正在外圍,那時他才體認到自己對毛族做出的惡行,然而後悔馬上就被憎恨給覆蓋,他控制風的力量熄滅了洞窟中唯一的光源,另一隻手操控一股微風吹拂整個洞窟。
眼前一片黑暗,光之主也把羽毛上的能力移除了,他蹲伏在地細心感受。
「現在就是看誰先找到誰吧?」黑暗中的聲音說,路加立刻往那個方向撲去,毫不意外的撲空,但他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雙手大大張開,放出兩股微風去探側洞裏每一個角落,其中一股風甚至吹過八荒身上,嚇得他不敢動彈。
然而什麼也沒有,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敵人怎麼會憑空消失?
就在這時候,三個腳步聲踏進洞內,他收回風蹲伏在黑暗中準備攻擊。
不久前──
徐皓鈞一行人終於趕到爪裔的洞口時,海浪先去找流浪者,正當其餘三人準備踏進洞窟時影之主突然腳步不穩,從沙漠先行者上跌落在地,徐皓鈞和菲亞連忙扶起她。
「又有人…死了。」影之主臉色慘白,緊緊閉着眼睛。
這時洞窟裏頭衝出來殘存的聯軍,帶頭的是孟琮,他身上揹着風靴,所有人身上都是輕傷,但全都一臉狼狽,而且人數明顯少了非常多。
「怎麼回事?打輸了嗎?」菲亞困惑的說,最後跑出洞窟的是鱗族,他們看到影之主連忙往這裏跑過來。
「裏面發生什麼事?」影之主用聽的就知道誰在她身邊。
「我們擋不住爪裔的攻擊,光之主殺了火之主。」一名鱗族停下腳步說。
「原來是火之主…」
「我來說吧,我們準備要離開了。」這時孟琮已經安置好風靴,玉璇則是一臉茫然的看着洞口。
聽孟琮事後描述過程像一場惡夢,就連菲亞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看着羽裔離開的身影,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情。
「你們回去吧,我得進去。」影之主向其他人包含鱗族說。「我不能讓姊姊繼續下去,那裏面還有我們的同伴。」
「我也不能走,我還得幫徐皓鈞找到離開的路。」菲亞說。
「那你們要小心,我可能沒辦法保護你們。」
「老實說我們不想參與你們的戰爭。」徐皓鈞盯着洞口,沒想到這麼快又回來這個地方。
後來,他們三人一路踩着屍體進來,聞到的滿是鮮血與燒焦的味道,空氣不流通,就算是菲亞和影之主也很難忍受,徐皓鈞更是差點吐出來。
就在這時,左前方的牆上突然閃出一道火焰照亮整個洞窟,一個黑色蹲伏的身影也在這時現形,同時另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往盡頭的方向響起!就在徐皓鈞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蹲伏的身影筆直的衝向影之主,雙手指爪大大張開!
其實路加一開始並不是鎖定影之主,而是針對殺害火之主的白色身影,因此一看到白色身影,身體瞬間就做出反應。然而指爪傳來刺入物體的感覺讓他心頭振奮起來,然而他定睛一看卻發現眼前的人不是光之主,指爪刺入的也不是她的軀體,那像是深入一片虛無的黑暗。
打從一開始他就在追逐着錯誤的白色身影,而這將是最後一次了。
菲亞從側邊一腳將他踢入黑暗中,他們背靠着牆上燃燒的光源,謹慎的戒備四周,他們不知道這裏只剩下一個爪裔,謹慎的不敢前進。而光之主留下這盞火的目的也就在此,讓他們僵持在火光與黑暗之間。
在黑暗中的路加終於看清楚徐皓鈞的臉,儘管換成黑衣,那仍是他一直以來追尋獵殺的對象,這一切都是從他出現後引起的。他悄聲沿着牆壁移動,一步一步無聲的逼近,菲亞的耳力雖好,但爪裔天生就是無聲的獵殺者。
一切本來會照着路加的想法進行,他匯聚一股暴風從右側吹襲,指爪從左側進攻,從白色的鱗族到黃色的毛族,很快就結束了。沒想到就在他移動腳步到另一側時,火光、他、八荒剛好連成一直線!
八荒眼前的火光被遮住,想也不想就對着遮蔽住光源的黑影扣下板機。
砰!
黑暗中,路加只覺得胸口一痛,像被自己的利爪穿透,向前撲倒在地。他生命中最後的幾口呼吸直直盯着火光,突然靈光一閃,六主帶來靜境的力量現在全都在這裏。
這就是迴歸了,不是嗎?他露出笑容,預言是真的。
「有人開槍?」徐皓鈞縮着肩膀說。
「是我,八荒,我想我打中他了。」八荒有氣無力的說,扣下板機後他全身僅存的力氣都用完了,與此同時一股劇烈的力量突然涌進他體內。
「小心光之主!」影之主說完身體一晃倒在地上。
「八荒,你怎麼樣?」菲亞既想走又放心不下。
「沒事,快去追她。」八荒對着一片空白說。
「走。」菲亞拉住徐皓鈞的手往光芒盡頭的通道跑去。
此時正在集會所的光之主蹲在地上,像個虔誠的朝聖者,等待力量轉移的不適感過去,邊思考被轉移的是暗還是風。但沒差,早晚都會是她的。她靠着意志力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往深處走。
如果這一切完成,她就能讓靜境迎來終結。
這纔是預言裏迴歸的真義,她露出笑容。
走到這裏花費了多少心血,無法取得影之主的能力時有點挫折,幸好後來爪裔誤打誤撞殺害了市長,副市長又被她驅使前來復仇,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刻。這裏有兩個人,而她身上也有兩人份的力量。
光之主來到集會所深處的大門,勉強將門左右推開,繼續往前走到第二扇門前,雙手貼在上頭正要使力時,剛剛那扇門前傳來腳步聲。
「慢着!」菲亞大喊。
光之主不敢置信的轉過頭,在玄關時她沒注意最後的三個人是誰。「你…你們居然回來?爲什麼?你以爲憑你的力量能改變靜境?」
「我沒有要改變什麼,我只想離開這裏。」徐皓鈞鼓起勇氣說,但其實雙腳都在顫抖。
「離開?」光之主重複這兩個字,眼前白光一閃一閃,力量轉移的症狀還沒完全消失。「你總是想離開,搞出這些只想離開,徐皓鈞阿徐皓鈞,別以爲不知道就能當作沒事阿!」
之前居然沒發現她不太正常。徐皓鈞心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我就告訴你。我、你和其他四個人就是引發靜境的元兇,這個世界就是我們一手造成的!」光之主說。
「什麼?」徐皓鈞和菲亞同時驚呼。
光之主冷靜的走向他們,眼前金星亂冒,力量轉移的不適感還在,還需要拖延時間。「我們曾經一起工作,一起想讓原本的世界更好,我們也確實做出許多成果。但後來有個叛徒把『萬物』據爲己有,毀滅了原本的世界,靜境就這樣誕生了!」
「這是毀滅後的世界?」徐皓鈞皺眉,難道這是…未來?
「你從來沒想過嗎?爲什麼這個世界這麼平坦?地面上只有一堆廢墟?爲什麼只要往下挖就能挖到東西?那是因爲我們原本居住的地方正埋在深深的地下!
「當世界失去控制時,山脈、河流、大海、峽谷…有形之物匯聚成毀滅的浪潮清洗這個世界,災難過後只留下一整片沙漠,我們其實都在幾十層樓高的地方,踐踏着過去的遺跡!」
「這太誇張了。」徐皓鈞搖搖頭。
「我們獲得神的能力,也拯救倖存的人類,處理掉數以百萬計的屍體,維持靜境的平衡。
「但是不管經過多長的時間,我們總會回到同一個問題,私吞『萬物』導致這一切的元兇到底是誰!」好了,光之主眼神一亮,手中猛然炸開火焰。
「快走!」菲亞判斷形勢不妙,拉着徐皓鈞往回跑,不料身後竟是一堵白牆,她用力一撞反而被彈開,右肩左膝痛的失去知覺,徐皓鈞勉強穩住身體沒跌倒,伸手把菲亞拉起來。
「阿,多虧你的死,我終於搞懂力量能被轉移,希望你是自願的。」光之主好整以暇的步步逼近,眼中的銳利的精光有如火焰,狹窄的通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躲。
那時菲亞俯身到徐皓鈞的耳旁低聲說:「你看到裏面那扇門了嗎?」
徐皓鈞點點頭,想不通這時候菲亞還關心那扇門做什麼。
「你去開看看,如果打不開就等我一下。」菲亞說。
「什…」徐皓鈞一句話還沒說完,被菲亞一個過肩拋摔出去!
他感覺自己慢動作的飛過半空,光之主擡頭看他微微露出訝異的表情,菲亞瞬間欺近她一個迴旋踢命中她的腰側!光之主撞上旁邊的牆,徐皓鈞則是越過整個通道和左右各四扇門之後重重跌落地上,他懷疑自己可能骨折了,但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他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跑向盡頭的門,用力推、敲、撞。
那扇門絲毫不動。
「有人在嗎?拜託!不是人也行,幫幫我們…」這時他的背後傳來一陣驚呼,菲亞踢中光之主的腳瞬間着火,但她不管逐漸往上蔓延的火勢,筆直朝徐皓鈞的方向跑來。
「我說過一定會幫你打破那扇…」菲亞話說到一半,白色的牆將她和徐皓鈞隔絕開來,她撞上又往後飛倒在地上,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她接連出拳打在那隻手上,不料光之主早有準備,包覆在手臂上的白光將菲亞的攻擊全數反彈。
徐皓鈞垂下手,看着此生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求求你放開她。」他喃喃說,他還沒機會用另一個身份認識她。
「怎麼可能?」光之主聳肩,微笑,一把火從掌中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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