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章 憤怒
轟！怒濤的聲音貫耳，濁浪拍天，足有十幾米之高，像是巨獸的爪子重重拍打在了這艘木船上。
那個穿着蓑衣的高大老人掌着舵，在與暴風雨的對抗中，眼裏噴薄出那種生命光采很驚人。
寧明第一次體會到了普通人的那種無力感。
在這樣子的環境中，他連身體平衡都保持不了。
才走沒幾步，就隨着船體搖晃，身體狠狠地撞擊右側的一根木柱上，鑽心的痛楚驟然間襲來。
加之雨水淋溼了甲板，寧明一個腳滑，整個人好不狼狽地摔倒了。
狂風呼嘯，大雨傾盆。世界混亂不堪，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解體。
“你是廢物嗎？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那個掌舵的老人怒罵。
寧明的臉龐被雨水打溼完了，髮絲緊貼着額前，那雙眸子裏並沒有太多的感情色彩。
不管是普通人還是上天入地的修士，寧明最大的優點就是，只要有一個目標就夠了。
他一言不發，重新站起身，結果船體突然又劇烈搖晃。
啪！
寧明再次摔倒，並發現右臂被撞得已經淤青了，疼得都很難用上力。
在大自然中，普通生靈就是如此的脆弱。
生活在大海上的水手，比常人更有勇氣...他們也更懂得敬畏的珍貴，出海前往往會進行各種齋告。
寧明幾乎是艱難爬到了船尾處。
此時，他已經被凍得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感覺生命像是沙子一樣，在隨着體溫而流逝。
果然。
船尾的底部木板，共有三層，如今全都被某種銳器給鑿開了。
冰冷刺骨的河水就像是泉涌，不停地往裏面灌。
不用那個身份背景不明、脾氣火爆的老人訓話，寧明就用目光搜尋周圍，想要找到能補上這個缺口的東西。
“找到了！”
好在，寧明很快就找到了一塊木板，還有一個錘子。
咚！
他的右手剛纔被撞得疼痛，只能用左手舉着錘子，打算靠釘子將那塊木板釘在缺口處。
或許是因爲這具身體太孱弱了，或許是環境太糟糕，加之水流的影響，第一錘失敗。
寧明只好用顫抖着的右手去扶住釘子，然後重重地一錘。
“啊！！！”一錘下去，寧明砸在了自己的手上，疼得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
“廢物！讓你補個洞你都完不成！”前方那個掌舵的老人聞之，劈頭掛臉就是一通臭罵。
老人又回頭看着船艙裏越冒越多的水，然後一咬牙，“該死！你給我滾到前面去，老夫來補。你去把舵掌好了，記住，一定要掌控好了。”
聞言。
寧明煞是不甘。
因爲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身體。並且連出海的水手也不算，壓根就是一個孱弱的書生體格。
不過，在惡劣的環境中，不要去想借口或是發泄情緒，要和其他人一起解決問題。
寧明咬着牙，快衝到船頭處，接過了老人的位置。
直面這一刻憤怒的大河，寧明發現情況反而更加糟糕。
河水太遄急了，船舵比任何神鐵還要堅固，又像是一頭烈性馬，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掌握。
寧明雙手纔剛一抓上去，船舵就猛地往右轉。
“啊！”寧明又發出一聲叫，右手都被扭到脫臼了。
嘩啦
更加要命的是，一陣大風配合着河水一起使勁，要把這艘船給推倒。
船體在河面上向右傾斜了整整五十多度，寧明差點就飛了出去。
一顆心瞬間懸在了嗓子眼處。
後方又傳來那個老人的震怒聲，“臭小子，你怎麼這麼廢物！這個幹不好那也幹不好，你上這艘船是幹什麼的？老夫前面真是瞎了眼！”
寧明怒極，這具身體就是那種常年坐在書房裏，只會紙上談兵的文弱書生。
自己又能怎麼辦？
寧明只能咬緊牙關，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用力地扳動船舵。
“給我動啊！！！”這一刻，寧明也不管這到底是什麼測驗。那個老人各種人身辱罵，實在是難忍。
可這具身體真的太弱了，還被狂風暴雨淋得軟弱無力，肌肉都沒有硬的，全身都是軟的。
而正如老人與海寫的一樣。
一旦遭遇暴風雨，你所要對抗就是一片大浪，要去與這個世界角力。
砰——
關鍵時刻，一道高大的身影衝上前來。
那隻蒼老而巨大的手掌，像是擰小雞一樣，抓起寧明就朝遠處砸去。
寧明被撞得緊閉眼皮，疼得很想要大叫。
再一看，
那個老人重新接過了船舵，就像是一頭蒼老的獅子王，一下子就鎮住了和烈馬一樣的船體。
他雙腳穩穩地踩在甲板上，軀體雄偉得像是一面神牆，佈滿皺褶皮膚的兩隻手臂，上面一根根青筋突兀，像是松樹的樹幹，牢牢抓着船舵，控制着在水流中前行。
上方，烏雲呈旋渦狀扭動。
天地間的氣流，已經不是狂風，而是颱風，足以將樹木給連根拔起。
雨水都被撕扯得細碎。
寧明大口喘息，掙扎着想要爬起來，但卻使不上力，更想要倒在這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寧明的眼神卻很沉着冷靜。
他坐在甲板上，左手緊緊抓住一根麻繩，以此來避免再次被搖的滑落。
回頭看去，船後面的那個木板已經被補上了。
寧明又看向那個老人的背影。
同時，老人就像是在罵一個臭蟲，辱罵道，“真是個什麼也幹不成的廢物，怎麼說也上船有六年之久了，結果半點長進都沒有，一遇到風浪就是個縮卵子的貨...”
風夾雜着雨水，寧明被淋得全身冰涼，還得忍受對方的人身侮辱。
上船了六年？
寧明忽然注意到了這個有些特殊的字眼。
“船長，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寧明詢問，對方是萬妖宮中的前輩嗎？這次測驗的目地又是什麼？
“你連目的地都不知道？”老人卻莫名其妙地回道，“向前。”
“前方是哪裏？還有多遠？有岸嗎？”
“有沒有岸，不知道。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向前。”
“......”
寧明一時間說不出什麼。
轟隆隆！
正在這時，寧明震撼地看見，前方的天地劇變。
那裏聚集着一團都快要低壓到河面的巨型烏雲團，那種威懾感就像是一頭絕世兇獸！而在其中，還有恐怖的雷光在閃爍。
“不好！”老人也變了臉色，“這次是好大的風暴！”
“還要前進嗎？”
寧明在暴風雨中扯着嗓子大喊。
他覺得，除非自己能換一副身軀，否則以這樣子的狀態，只要進去了，絕對是必死的！
“你害怕了？你怕了！”
那個高大老人卻頓時生怒，“老夫已經航行了數萬年之久，這艘船一直在向前，無論發生任何情況都從來沒有說逃避、停留，更不可能調頭返回去！”
寧明愕然。
砰！！！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破碎聲炸起。
來自於船尾。
寧明扭頭看去，大聲道，“那裏又破了！”
轟
同一時間，一股猛烈的大浪拍來，船體劇烈一搖，差點要被掀翻。
寧明拼了命抓着一根極粗的麻繩，但還是覺得自己要被搖的吐了出來。
肚子裏翻江倒海，身體又虛又寒，環境如此惡劣
這是在考驗自己的意志力嗎？
“你來掌舵？還是去補上船尾處的那個漏洞？”老人突然問道，給了寧明一次重要的選擇權。
寧明先是遲疑，然後回答，“我去補那個漏洞！”
他在狂風大作的暴雨中，艱難地爬行到船尾處。
結果卻發現，方纔的木板被衝折了。
並且，釘子也沒有了。
“船長，不行了！這裏什麼也沒有！”寧明趕緊大喊。
船頭處的老人暴躁地大罵道，“蠢貨，那就用你的身體去補上那個缺口啊！”
“我的身體？”寧明驚愕。
“該死！你在猶豫什麼？用你的身體去堵住那個缺口啊！”老人轉過頭，在漆黑的雨水中呈現出一張威嚴如神祇的蒼老面孔，直視着寧明。
寧明怔了片刻。
然後，他看着下方不停冒着水的船，一咬牙，用身體去堵上。
好冷啊...好痛啊
寧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普通人的弱小，普通人爲了求生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遭受的各種苦難與折磨。
河水像是個大手，不斷拍擊自己的身體，冰冷刺骨的寒意侵蝕，那種痛苦無處不在。
寧明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一定慘白慘白的，身體已經被凍得沒有了知覺。
“船長，還有多久？”寧明嘴脣在發抖。
“什麼多久？”
老人反問道。
“我說...暴風雨什麼時候能結束？”寧明的意識已經開始了模糊。
“不知道。”老人冷漠地迴應道，“這個世界一直都不和平，誰也不知道這些動盪多久才能結束。”
寧明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先前或許還是該去掌舵的
可自己又太孱弱了，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根本不可能保持得了這艘船的穩定與前行。
“前輩，我要支撐不住了。”寧明極其虛弱地開口。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在恍惚的意識當中，那個高大的老人莫名換了副語氣，像是一個長輩，“孩子，你真的太弱了。”
“老夫都快要死了，你卻連我這個老傢伙都比不了。你沒辦法掌舵，你選擇去處理這艘船的漏洞，結果你自己也發現了，唯一的手段也就只有現在的這種犧牲。”
冰冷的河水浸泡中，
寧明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是萬妖宮的測驗？
妖族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爲了他們的事業而犧牲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測驗！
就像是兩個合作加盟的人，其中一個問另一個願不願意爲了這個公司賣光房子和車子，甚至背上一大筆足以壓垮人生的債務。
對方難道不是萬妖宮中的生靈！！
寧明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最關鍵的所在。
轟隆！！！
同一時間，上空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緊接着，這艘航行在河面上的船，周圍居然浮現出了虛幻的景象，像是歷史畫面，是諸天的一幕幕景象。
每一幅畫面都在從壞變好，荒涼的疆域逐漸變得繁榮，修行者們欣欣向榮...一切都發展的蒸蒸日上。
這給人一種相當震驚的預感，就像是，傳說中的歲月長河！以時光爲河水，這艘船又會是什麼！？
“如今，老夫算是知道了，原來你這個下界生靈是這樣子的。”
“寧夜，可你有想過，你這種禁忌生靈除了搞恐怖、破壞以外，還能幹其他什麼的嗎？”
那個高大魁梧的老人開口，高高在上，口吻帶着一種冷漠感。
縱使這片天地仍在狂風暴雨，但他鬆開手，不用掌舵，就只站立在那裏，就像是一座大嶽，壓得整艘船再也不搖晃。
寧明看不見那些諸天的畫面。
船底此刻擠滿了冰冷的河水，他的身體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但他還是聽見了對方的聲音，聽見了下界生靈那四個鑽心的字！
“老夫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你放棄了掌舵。而面對這艘船的漏洞，你自己也清楚，就只有用你的身體去堵上。本就如此。”
那個老人還在開口。
他俯視着冰冷漆黑的河水裏的寧明，眼神充滿了漠然，嘴裏卻說道，“若你還有僅剩的一點良知與理智，那就不要再鬧了。”
“寧夜，來天外天吧。也爲了你家鄉的同胞着想，讓老夫來想辦法，用你徹底解決掉萬古以來的黑暗禁忌。”
撲通！
黑暗中，某種穿透靈魂的聲音突兀響起。
是強而有力的心跳。
寧明的手指動了一下。
原本都快失去生命特徵的那具冰冷軀體，胸口處突然變得熾熱，滾燙的像是容納了一團太陽。
某種原始本能的情緒即將井噴出來。
對方用這種手段，把自己故意弄成一副弱不禁風的孱弱形象，在這艘船上被搞到狼狽到了極點...然後現在又扮演出大義凜然的形象，高高在上地進行評點，說着這樣的話術...如此冠冕堂皇地要讓別人爲他犧牲到這種地步
寧明前面在幽冥天下走了一圈，見到了許多，一直都在想自己的路與黑暗禁忌，可是現在什麼也不想去想了。他要發出撕裂的聲音，呼喚那條大道，降臨在這個該死的破船上，
“我要知道，天機宮的老畜生，你該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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