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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万物竞发

作者:夺鹿侯
很奇怪。 刘承宗翻遍公文。 从遥远的托木河右岸泰萌卫,到雪山之上的乌斯藏都督府;从大漠边缘的榆林城,到秦岭以南的汉中府。 陕甘青宁四省九道,竟然就找不到一個和平的地方。 各地将校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要么便是在自己的驻地剿匪,甚至還有甘肃边外的赤斤卫那种正在平叛的部队。 刘狮子一看這新奇的說法,不禁觉得康良辅挺会說笑话,都用上平叛這样的词了。 赤斤卫,刘承宗亲自重建的,他很清楚那是個什么地方。 方圆七百裡大漠。 聚集了足足五百牧民马匪、沙漠强盗、大明逃兵、蒙古溃兵等精锐兵种,還加强了三百元帅军天兵,构成了赤斤卫。 那鬼地方就算在见多识广的元帅府,都算烂地裡的烂地,不能活人,出产也不過火油、硝土和黄金。 赤斤卫八百多号人惟一的生存希望,就是进嘉峪关买粮食。 這就還叛乱? 结果刘狮子一看,還真是叛乱。 只不過叛乱的不是赤斤卫,而是叶尔羌的哈密总督,巴拜汗。 而赤斤卫,赤斤卫也很荒唐,它居然以敦煌为中心,有了繁荣的架势。 真他妈邪门儿! 而這场叛乱与平叛的邪门情况,自然来自刘承宗的随意之举。 有元帅府和卫拉特的商路在,每年数以十万计的生灵在這條商路上往来迁徙,刘承宗知道赤斤卫早晚会繁荣起来。 只不過這也有点太早了。 因为楚琥尔来過。 楚琥尔在赤斤卫短住的时候,挖了好几口台吉井……這听起来是挺简单也挺小的一件事,却是刘承宗和巴图尔珲台吉都沒做到的大事。 因为在赤斤卫方圆七百裡大漠上掘井,并非明智之举。 這就好比一個人出门旅游,夜晚偶然露宿野地,不会就地盖一座房子。 刘狮子认为敦煌会再度繁荣,也是觉得将来露宿野地的人多了,就自然会有人盖房子。 但他不会盖,自然就不会修井,因为修了也沒人用,那井還得被沙子埋住。 只是浪费士兵体力的无用功。 偏偏楚琥尔不是這样的人,他管你体力不体力的,喝不到水他就要有井,井還沒修好他就入关找刘承宗挨揍去了。 留下一百多部下,在关外住了一冬天,等他出关就沒往敦煌走,直接在瓜州喊人就回天山了。 那几眼台吉井,一口都沒喝。 但无所谓,至少下令让人掘井的时候,楚琥尔是痛快的。 楚琥尔下令掘的那几口井,他沒喝上,但有人喝上了。 這個人就是刘狮子老长官,领兵前往叶尔羌的贺人龙。 刘承宗是知恩图报的人,当年离开鱼河堡,贺人龙对他甲械不问、箭壶灌满,也算仗义。 因此他给贺人龙一個总兵官,并为其麾下三千名前官军灌满箭壶,另外两千名民军补充了火器,派遣其向土鲁番进军。 刘承宗一贯的伪善依然在发挥作用,尽管他将部队派往叶尔羌,但并沒有明白地告诉贺人龙,命令其向叶尔羌宣战……基本上就属于你過去爱干啥干啥這么個状态。 实际上,在贺人龙的军队中,還有一小撮刘承宗所不知道的狠人,比如李自成失踪的好朋友高杰。 贺人龙当然知道自己是去干啥的,砍地盘嘛。 他過去就把土鲁番抢了。 最离谱的是跟贺人龙交战的将军,并不是统治土鲁番的阿济汗,而是刘承宗的甘肃手下败将,逃亡西域的明军将领柴时华。 柴时华看见這帮人的时候都疯了。 他从庄浪河逃到甘肃,刘承宗的部队一直追着他,在甘肃沦陷之后,柴时华一路逃亡到嘉峪关外的哈密,结果发现关外配合他走私的巴拜汗都被折腾的沒人样儿了,搜遍全城,竟找不到一件铁甲。 柴时华最后跑到了土鲁番,被土鲁番总督阿济汗收留,册封为异密贵族,屯于柳中。 那快活日子還沒過上两天,贺人龙的先遣部队三百骑兵就穿過五百裡戈壁,掩着烟尘扑向柳中。 不是贺人龙不想以五千兵力向叶尔羌发动灭国之战,实在是沒那個能力。 哈密但凡有养兵的能力,巴拜汗也不能由着巴图尔珲台吉、刘承祖、楚琥尔、贺人龙這么一堆人进进出出。 反過来柳中也沒有。 柳中就是古代的车师前国,是好地方,绿洲,啥都多,铁、铜、铅、煤、硝、火油還有各种石头,啥都多,一凿子下去就有。 就是人少,打下来也沒有供养五千军队,作为前线基地的基础。 贺人龙的五千军队,实际上是广泛分布在土鲁番、哈密、赤斤卫敦煌、天山卫巴裡坤的广袤土地上。 反倒是土鲁番阿济汗那边,弄清楚他们的来路之后,第一反应就觉得這帮人精神不正常。 你,从大明,跑来打我? 区区一個张掖,就不知要比土鲁番富贵多少。 大富翁抢劫穷光蛋,這跟明军出边抢劫蒙古有什么区别?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做這种事呢? 阿济汗觉得這帮人疯了。 尽管柴时华一再规劝,說刘承宗那帮人都是恶棍,是叛军,阿济汗却始终坚定地要跟刘承宗议和。 甚至叛军恶棍更好。 作为土鲁番的统治者,阿济汗并不在乎东边那個大明的情况是什么样。 他只在乎金路,只在乎大明的继承者是否愿意接受他的朝贡。 只要愿意,那别管大明的继承者是叛军或者匪徒,就都是大好人。 甚至造反出身的更好,商议朝贡的难度能低一点、朝贡的人数和货物能多一点,甚至都不用走私了,金路直接官营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要是贺人龙亲自领兵西征,可能事情就谈成了。 偏偏,面对人地两生的局面,贺人龙不可能把本钱全押上,他派遣的三百先锋军,是高杰和李成栋。 這俩人面对柴时华派来转达议和愿望的家丁,直接撵打出去,两天以后就兵临土鲁番,洗劫了两個镇子。 开玩笑,议和了,我們不就得回甘肃了嘛,那李自成不就能找到我們了嗎? 一定要打进去! 贺人龙在西域打得不可开交,一股股的俘虏往哈密送,再经由哈密,送往赤斤卫。 因为赤斤卫需要人淘金。 康良辅对這事挺急的,他去年忙活一年,淘的那点金子都让楚琥尔抢了,虽然大元帅沒有怪罪,但也沒夸他干得好。 所以他需要更多人淘金。 偏偏赤斤卫沒有更多粮食,那人家過来淘金的肯定叛乱,康良辅就只能平叛了。 而在元帅府边境线的另一边,乌斯藏也在打。 康宁知府刘九思收到摆言台吉的求援,正赶上刘承宗册封的都督师襄到了囊谦。 本来依照计划,师襄的都督府只有五千军队,要在康宁府完成部分征兵,再待其抵达拉萨,才能募足一個旅。 结果收到求援,师襄只能将募兵的事交给刘九思慢慢办,自己引军进驻昌都,并在李老柴的接引下,将先头部队一千人派往拉萨,再经由拉萨继续向西推进。 說实话,刘承宗看這战报啊,比看见赤斤卫正在平叛的消息感觉更加滑稽。 因为他根本想不明白火落赤那三兄弟在乌斯藏干啥……這都几年了,自从他经康宁回返,甘肃、陕西、宁夏、天山盆地、漠南草原,全部都拿下了。 火落赤家那仨還在乌斯藏跟藏巴汗躲猫猫呢。 但這确实也沒办法。 那三兄弟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种,直到這次求援,摆言台吉才把乌斯藏地区绘制的舆图送出来。 刘承宗一看啊,那地盘确实大。 人家交出来的舆图,也就比他這些年打下来的地盘小一点。 甚至這還让他对摆言台吉的军事才能高看了一眼,因为都很难。 他這边面对的敌人更强大,但摆言面对的是环境更糟糕。 行军距离更短、战斗耐力更差、非战斗减员也更多。 眼下,火落赤三兄弟已经把藏巴汗排挤出拉萨河,与喜马拉雅山南部的布鲁克巴部、尼八剌三国建立贸易联系与民间僧侣往来。 其兵锋一度直指乌斯藏西部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也就是拉达克小王国。 但火落赤兵力不济的短板,在這几年征战中也越发明显,能野战取胜却无法长期占领,又沒有高效的统治手段,导致各地都是名义归附,他打就臣服,他不打就不搭理他。 這才无奈地向元帅府請求兵力支援。 其实刘承宗明白,不到万不得已,那三兄弟不愿意找他借兵。 說来也怪,按理說,私人关系上,跟刘承宗最亲近的是率领军队的摆言台吉,关系最恶化的是小拉尊。 但是在接受刘承宗直接统治這方面,最倾向于归附元帅府的也是小拉尊,反倒是有過接触的摆言台吉最为抗拒。 毕竟小拉尊用的是另一套认同方式,也从心底裡清楚,刘承宗一不会杀他,二不会把他派上战场,甚至因为元帅府需要他這样一個人来稳定乌斯藏,生活环境不会有太大变化。 更别說他早就做好打算,死后转世到刘承宗家裡当儿子了。 摆言台吉就不一样了,真的归附以后,刘承宗是肯定要派他出藏打仗的,就他的兵力、实力,在乌斯藏所向无敌,出去多半会因战争形势改变,被揍得满地找牙。 不說别的,单就刘承宗把他从雪山拉到盆地打仗怎么办?行军四個月,七荤八素的军队在战场上与敌军相遇,怎么能不输啊? 因此,哪怕昌都一线被康宁府封锁,归附实力愈加雄厚的元帅府是大势所趋,摆言台吉也愿意将這大势拖得越久越好。 毕竟给别人当腿子,哪儿有自己做老大舒服? 所以乌斯藏就像挤牙膏一样,尽管明白大势,也不会太過明目张胆的抗拒,但還是一点一点的引入元帅府、一节节的交出权柄。 对此刘狮子也沒啥好說的,他是真不愿意发兵過去打仗,能潜移默化的将乌斯藏拿下,就已经算好事了。 至于時間,哪怕拉长到十年二十年,用一代人两代人的時間,也沒关系。 刘承宗心裡,对乌斯藏只有一個宏愿,就是别耽误他将来把礼衙尚书放进印度。 而除了遥远的边境,元帅府内部也照旧,到处都在打仗。 负责攻略延绥镇的任权儿在两個月前有了战果。 第二旅援兵营的正兵千总王永基,在围城中放炮打死了榆林守东南角楼的王总兵。 但具体是榆林王氏将门的哪位总兵被炮打死,城外军队暂时還不知道,毕竟那城裡姓王、当過总兵的足有六位,很难把這位幸运总兵对号入座。 任权儿送来的战报,看得刘狮子不禁肃容。 榆林城的防守配置過于豪华,守角楼用的都是总兵官。 但刘承宗知道,那些世勋世禄的总兵官、参将游击都很清楚,榆林守不住,陷落是迟早。 延绥镇整個防御体系已经被打穿,一座镇城被团团围住,即使塞了十几個总兵官、几十個参将游击,也只能凭借经验,在战术上识破一些取巧手段,不能改变既无援救也无粮草的现状。 他们拒不投降,决意死守,无非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而直到上個月,整個延绥镇早就全部被拿下,有些地方甚至都进入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只剩榆林城,仍在死守。 而任权儿,就硬围。 在這一点上,任权儿继承了刘承宗喜歡成人之美的秉性,在城外准备了五十口好棺材,要让那些忠臣明将死得其所。 关内道,去年窜入郧阳的李自成突围了。 他不敢再跟卢象升、祖大乐那帮人死磕。 五百余骑进河南卷起上万人马打洛阳,结果也像张一川一样,被洛阳的城墙吓了一跳。 随后与河南总兵张任学交手,先胜后败,還有部队染了瘟疫,仅余千骑跑到了潼关外。 手痒憋坏了的关内总兵张天琳可不敢让他入关,派人指了個山沟子让李自成进去舔伤口,自己发兵在灵宝埋伏了张任学一阵,抢了上千匹马回来。 而汉中道,总兵罗汝才率麾下将领大显神威,进入汉中的第十三日,就攻下了重镇汉中府城,使汉中知府蒋应昌顺利上任。 這会儿,瑞王已经沒机会再喊‘祯子救我’了。 他被押进了西安府城。 罗汝才的战报漂亮极了。 罗汝才先以手下那個又狡又狠的李汝珪为先锋大将,先带兵穿破衣烂衫在城外装农民军……那一营人马都不用伪装,他们本来就是农民军,只是经验丰富而已。 守军被高迎祥压制了那么久,早就憋出火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伙儿好欺负的,当即出城剿贼。 结果出城沒追多远,就被埋伏在侧的镇筸军张上选摁在地上暴揍,想撤军重整,又被祖承勇手下提铁鞭链枷的辽军骑兵一顿猛抽。 最后罗汝才這個莽夫旅,是直接骑着马踏上了被大水泡塌的汉中城。 汉中府,拿下了。 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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