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鐘鳴鼎食!刺客!找死!
天色微亮。
深宅內院,閨閣寢臥。
姜婉從繡榻上幽幽坐起身,產自蜀地的錦繡綢被從身前自然垂落,露出少女日漸窈窕、豐盈的身軀。
只是姜婉卻恍然未覺。
她又夢到了她的紹哥兒了。
雖然不是什麼嚇人的噩夢,但姜婉的臉色卻依舊不大好。
只是這般不走心的求饒,自然瞞不過姜嬸。
而後才道。
這某些特定的時代,可謂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嬸孃有事?”
嗯,義父也算父。
什麼高門體面,什麼貴人體統,她一樣也記不住。
而這時,或許是覺察到姜婉起身的動靜,外間值夜的女侍推門進來,屈膝小聲道。
期期艾艾,就像是一個膽怯的孩童。
和之前面對嬸孃不同。
但是要將之融入軀體,成爲本能,卻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情。
不懂的人,怕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喫絕戶】一說。
“嬸孃,我錯了。”
傻?
姜婉笑笑,不置可否。
換好衣物後,便坐在了梳妝檯前,任由那半天不敢吱聲的女侍替自己侍弄妝容。
反倒是覺得能多些姬妾爲他的紹哥兒開枝散葉是一件好事。
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刺殺!
或許是見過姜虎兩夫妻膝下無嗣的苦惱。
而後就這麼靠着一旁的矮榻上,取出一旁的一沓書信細細翻看起來。
幾步來到窗欄邊,推開窗。
所以這座如今已經更名【姜府】的府宅,佔地不小。
後有姜婉直言‘神都老貨’。
“學不會,這深宅廣院住得人,也埋得人。”
確實。
又或者是爲了日後能幫上她的紹哥兒。
而面對這一陣半責罵半心疼的呵斥,姜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這一點,男子懂,女子自然也懂。
姜婉搖頭,示意無礙。
馬車緩緩啓行。
她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手打人了。
“嬤嬤,今日學什麼?”
所以猶豫了良久,她才鼓起勇氣問了姜婉。
畢竟人心是複雜的。
甚至帶着幾分少女獨有的天真與嬌俏。
尋常百姓,家資豐厚一些,尚能納妾。
饒是這尖酸刻薄慣了的老嬤嬤,也忍不住誇讚一聲。
驟然被推開的寢臥房門,嚇了女侍一激靈。
“你這妮子就是個傻的。”
她想給姜虎回封信,可有些體己話,她卻不好意思讓姜婉這個晚輩代筆。
見她這般跟自己絮叨,姜婉不但不覺得煩躁,反倒是感覺很舒心。
前方是李文靜從將軍府抽調來的一隊甲士開路。
“嬤嬤,今日這一番用膳之禮,我可有差錯?”
身後亦步亦趨跟着的女侍壯着膽子,小聲提醒道。
低頭垂眼間,那一抹視線落下。
漠然而森冷。
她在地,他在天。
說完,裙袖一揮,便轉身離去。
姜嬸孤女出身,能與姜虎這個軍中武夫結合,也是一番因緣際會的造就。
書信自然也方便了。
姜婉聞言,微微一怔。
以及……一縷難以捉摸的玩味。
期間,見嬸孃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姜婉道。
是了。
嬸孃還是那個嬸孃。
下一瞬間。
姜婉想要靠近,想要與他說話,卻發現自己離他很遠。
見姜婉就這麼一襲單薄衣衫靠在窗邊的矮榻,小臉被吹得通紅,當即大着嗓門叫嚷道。
可無奈這是紹哥兒送給她的禮物。
姜婉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
只是聽得嬸孃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替自己委屈,姜婉也沒有解釋太多。
姜婉恍惚間,竟然有種連靈魂都被看個通透的感覺。
所以索性也就順水推舟,在李文靜面前當起了溫良恭儉讓的溫婉少女。
子嗣多了,家業才能昌盛。
……
而這一過程也註定是枯燥且熬人的。
在幾名女侍的簇擁下,出了獨屬於自己的小院。
說完,見姜婉看着自己,姜嬸低垂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
小時候,有同齡人嘲諷紹哥兒愚笨後,她偷偷揍過他們幾次。
等到上了馬車,姜婉看了一眼微微有些發紅的手掌。
見女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姜婉沒有說什麼。
一支氣息恐怖的箭矢,毫無徵兆地朝着馬車激射而來。
其實對於那名爲虞璇璣的女子出現,姜婉說半點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而正是這份溫和,卻讓那老嬤嬤身形一顫,趕忙上前道。
看着老嬤嬤捂着老臉,一臉愕然、無辜的模樣,姜婉面上笑容不變。
“嬸孃不着急,你平日裏這麼忙,事情這麼多,等回頭有空再說。”
“就知道惦記那臭小子!”
畢竟類似這樣的場景,不說每日都能見到。
久到姜婉長這麼大,從未像今時今日這般,感覺時間這般難熬過。
或許是爲了抑制那閒下來就有如藤蔓一般,迅速瘋長的思念。
就算是韓紹聽了,怕是也要忍不住直呼好傢伙。
沒過多久,他就幫她尋來了這老嬤嬤,說是要教她一些女子禮儀。
整日咋咋呼呼,一如往昔。
韓紹當初給姜虎的‘分紅’,沒有半分吝嗇。
只是姜婉跟這老嬤嬤初見時,並不愉快。
“惦記個屁!就你傻,寫幾封酸信,就將哄得不知道北了。”
可這些外在的東西好改,性子卻是改不了了。
如此大的陣仗,一看就是哪家貴人出行。
一切彷彿……恰到好處。
可等到睜眼,卻什麼也記不得了。
此時的她哪有昔日於市井之中威風八面的模樣,又哪有前段時日手撕某家貴婦的豪氣。
“又過了一天。”
久,太久,太久了。
而是徑自披了件綢衣,起身走下繡榻。
原本灰濛濛的天空,漸漸亮了。
若是日後她有了心儀之人,該如何如何?
每逢此時,女侍都會訥訥不得言。
“真掛念你,就不會將那姓虞的騷狐狸帶在身邊,天天快活了!”
姜婉一直就沒有這樣的幻想。
禮,要是隻學一個動作,並不複雜。
能有一個全心全意爲自己付出的人,是她姜婉的幸運。
但要說有多在意,倒也談不上。
後來傷好之後,這老貨就老實了。
姜婉也是這才知道,這老貨當初訓誡初入宮闕的妃嬪時,歷來都是這樣的手段。
姜婉笑着求饒一聲。
哪怕只是一個靈魂殘缺的道兵也不行。
姜婉聞言,微微頷首。
見她手中握着的信箋,頓時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前有公孫辛夷贊他韓某人‘天生逆賊’。
對此,姜婉有些無奈。
這種事情對於她們這樣的奴僕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了。
但姜婉卻恍若未覺一般。
“走吧。”
可看着姜婉眼神裏的認真,終究還是頹然道。
心儀?
饒是女侍尚不知道情愛爲何物,還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名爲思念的情緒。
“嬸孃也……也沒啥事,就是想問問你,這識……識字難不難?”
這世上的男女之事,對男子終究還是寬容的。
然後一道雄壯的身影,上來就擰斷了這老貨的四肢。
唯獨嬸孃沒有變,這就很好。
耳光響亮。
就算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還時不時地擰出來碎嘴一陣。
哪怕如今身居高宅,錦衣玉食,別人對她的稱呼也由過去的姜家婆娘,換作了今日的姜夫人。
姜嬸見狀,頓時帶着幾分埋怨,憤恨不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壓抑得久了,剛剛那一巴掌,竟讓她莫名生出幾分快意。
姜婉努力回憶了一番夢境,見只是徒勞後,便沒有繼續強求。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此孝道也。
突如其來的冷意,瞬間灌入寢臥,衝散了暖房裏的溫暖。
“要是太難,就算了。”
父母故去的這麼多年,自己這個叔母早就成了母親一般的存在。
似乎這樣就能遮掩什麼。
那道一直守在院外的雄壯身影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姜婉身後。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出口,別說是老嬤嬤了。
就像此時早已候在一旁的那位老嬤嬤。
她要學的東西,忽然就多了起來。
卻沒想到這看似文文靜靜的溫婉少女,手段竟這麼狠辣。
或許是離開紹哥兒身邊太久了,她好像又要變成紹哥兒討厭的那般模樣了。
姜婉聞言,認真道。
婉娘。
冷硬、漠然,高高在上。
初學時,那戒尺落在身上的時候,姜婉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紹哥兒正月初四離家,如今已經是二百四十又四天。
但也差不離了。
運氣不好,便只能淪爲家妓,用來招待府中貴客了。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支足以射殺天門境大宗師的恐怖箭矢,已經被一隻大手凌空抓住。
因爲夢裏的紹哥兒面容還是那副面容,卻給姜婉一種分外陌生的感覺。
諸般種種不斷變幻的表情,一旁陪着她一起吹冷風的女侍,倒是早已見怪不怪。
說起來,當時她只是跟李文靜這個便宜義父說了一聲。
說完,便見姜嬸轉憂爲喜道。
“我跟你學了三個月的禮,以後你也跟我學學我的禮。”
……
就算不喜歡,她只能接受。
“吾家郎君,世之無二,神都那老貨,焉配讓我屈身?”
遠到就彷彿隔着天塹一般。
“惦記的。”
“我就是……就是想給伱叔父寫封信……”
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這要是成婚之後,家裏養條狗,時間長了,估計都要生出二斤反骨!
見那老嬤嬤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姜婉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這天寒地凍的,要是着了涼……”
下一刻。
喚作家生子。
“你惦記他,他可曾惦記你?”
而姜婉雖然不知道李文靜爲什麼讓人來教自己宮廷之禮,但她得到過紹哥兒的暗示,知道自己這個便宜義父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這般簡單。
她想學一些東西。
看着嬸孃神色的雀躍,姜婉笑着道了一聲‘好’。
此時的姜婉面上的表情雖然依舊溫和,但這份溫和中卻透露出幾分疏離與漠然。
“那就好。”
轉而換上了所有人熟悉的溫婉平和。
“不難的,只要嬸孃想學,婉娘教你。”
與姜婉記憶中溫和淺笑的紹哥兒幾乎毫無相似之處。
看着信箋上熟悉的字體,這位在外人面前一顰一笑都極爲得體的新晉貴女,時而繾綣輕笑,時而繡眉微蹙,時而……
那年紀不大的女侍驟然撞上這樣的眼神,心中一寒。
從年初早春的第一封信,到現在的深秋臨冬,原本單薄的信箋日漸厚實。
更遑論一位徹侯了。
有好、有壞、有兒時的場景,也有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
長街上的別說是百姓了,就算是根基不深的普通修士,也不敢有絲毫冒犯。
怎麼辦?
姜婉有些心虛地將微紅的掌心,虛握成拳。
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儀態,都一絲不苟,恰到好處。
夢裏的重重雲霧間,紹哥兒端坐於天際,身後的殿宇羣落隱隱綽綽,宛如傳說的上古天宮一般。
就算有儒家有教無類,也不是所有人都識字的。
紹哥兒離家的這麼長時間,她還真忙得很。
生下孩童,無論男女,也是奴僕。
也會跟她訴說一些這些她跟這些書信主人之間的故事。
後來那一番埋人的話,更是近乎脫口而出。
“跟你沒關係,起來吧。”
掌心開闔間,姜婉忽然笑了。
紹哥兒離家這麼久,她時常夢見。
她也是想姜虎想得緊了。
姜嬸聞言,臉色微微漲紅,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道。
不過這樣也好,自從去年那場戰事之後,紹哥兒變了,叔父好像也變了,就連自己也是一樣。
真要出個什麼意外,根本指望不上他們。
當初韓某人的風流韻事傳到鎮遼城的時候,津津樂道者不少。
“婢子無意驚擾娘子,還……還請娘子恕罪!”
【九月十一】,就變成了【九月十二】。
期間,姜虎捎了幾封家書來,都是姜婉幫她念的。
啪——
見自己碎嘴半天,竟只是換來這話,姜嬸鼻子差點都氣歪了。
然後習慣性地走到一處桌案前,將一塊木牌翻動了下。
那道同樣一身鎮遼黑甲,面覆蓋面甲的雄壯身影,雙目赤紅,仰天怒吼。
等做完這些之後,又陪着嬸孃用完了早膳。
這一刻,姜婉莫名有些心慌。
似她們這些女侍奴僕,哪有資格談這些?
等到歲數到了,姿容出衆的,運氣好的話,還能沾一沾主家郎君的牀邊,搏一個賤妾的名分。
姜婉緊了緊身上的綢衣,望着窗外的景色,原本因爲思念而沉鬱的心情,忽然疏解了許多。
等到姜嬸用完朝食離席而去,姜婉也緩緩放下了碗筷,示意她過來。
那一隊甲士的實際作用,也僅此而已了。
看不到,不就好了。
而且是當街刺殺!
自然是不識字的。
“娘子天資聰穎,沒有半點差錯。”
隨後便看到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大步走進房中。
喜歡又如何?
不喜歡又如何?
這樣的普通甲士也就能起個威懾作用,避免宵小雜魚的滋擾罷了。
姜婉扭頭看去,那雙初醒的美眸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尚未聚焦的緣故。
……
“娘子這身段儀態,就算是入宮當個娘娘也綽綽有餘了。”
以爲是自己冒冒失打擾到姜婉就寢,趕忙叩首請罪。
不過有時候,這位主家娘子興致來了。
一個不那麼溫婉的婉娘……
“娘子……小心着涼。”
這大半年來,隨着韓紹在冠軍城日久,與鎮遼城的往來也日漸多了起來。
兩相對視,那雙深邃如滄海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異。
除了某些階層有意爲之外,無論習文還是練武,都是需要花費的。
說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替姜婉掩起了敞開的窗戶。
老實說,姜婉並不喜歡除了紹哥兒外的任何男子,這般近的跟着自己。
姜婉渾渾噩噩間,似乎聽他說了什麼,自己甚至還給了迴應。
回過神來的她,眼中的漠然之色飛速褪去。
說着,揚了揚手中的信箋,似乎要證明什麼。
“紹哥兒在北地,不是快活,是做正事。”
“那就好,那就好。”
收回散亂的心神,姜婉和聲問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諸般種種,早已不足爲奇。
一言不合,就差點讓自己成爲人彘。
說完,還會饒有興趣地問她。
而普通百姓活着,就已經很艱難了。
姜嬸也有所耳聞,自然是氣的不輕。
週而復始,謂之宿命。
說着,似乎又想起來什麼,趕忙又補了一句。
“娘子,是要起身嗎?”
“學得會,你活。”
“乖囡!你怎麼又這麼不愛惜自己!”
等到嬸孃說完,姜婉才起身放下手中的那沓書信,小心仔細地歸整好,將之收起。
只是這一箭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要是姿容一般,便由主家指配給同爲奴僕的男子。
就像是此刻。
一切都在變。
後來被紹哥兒發現了,見紹哥兒生氣,她也就不敢這麼做了。
姜婉見狀,莫名的心頭微酸,上前牽住嬸孃有些瘦弱、粗糙的手,柔聲鼓勵道。
姜婉也沒太放在心上。
彷彿在說‘原來如此’。
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大抵上也只是某些女子年少閨閣之時的天真幻想罷了。
“找……找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