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祕書閣交鋒!君,聖明無過!
歷來亂世都是人口遷徙的高峯。
屠刀在側,哪怕還沒有真正落到身上,在有選擇的前提下,人們也會主動尋求去往安全的地方。
隔壁兩晉交接時,那一場場浩浩蕩蕩的衣冠南渡,雖然過程殘酷,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因爲那一場大遷徙才就此打下了向南開發的基礎。
江南富庶一說,也自此而起。
而此世的江南早已繁花似錦,又是儒家的根基所在,對躲避戰亂的八州之地百姓的吸引力,無疑更高。
就拿荊、揚等州來說,天堂和地獄真可謂只有一江之隔。
所以這一次的黃天之亂,可以預料的結果便是等到大亂之後的大治來臨,江南只會更加的繁華。
只是這種天然的人口虹吸能力,韓紹自問是比不了的,也懶得去比。
比?比個雞毛?
幽州苦寒貧瘠的名聲由來已久,拿頭跟江南比啊!
但這不重要。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幽州沒有吸引這些逃難之人的東西,無法成爲他們下意識的選擇。
但幽州也有幽州的特產!
幽州別的不多,鐵騎多!
這就是幽州的特產!
現在我幽州要人、我韓某人要人,不給?
那大不了,老子就搶!
韓紹心中念頭一起,便再也壓制不住了。
畢竟別說是多拖延一天兩天,就算是拖上一時半刻,那也得多死上多少人啊!
“讓李靖即刻率一營鐵騎南下!”
“有司衙門全力協理物資調配!一月內,務必籌集至少十萬人食用的糧秣供給!”
當韓紹的神念跨越數千裏降臨在鎮遼城兵司衙門的時候,當值的兵司主事悚然一驚。
第一反應就是‘壞事了!黃天道打過來了!’
可看着手中那則由獬豸衛和六扇門雙重驗證過的戰報,那兵司主事就是一愣。
上面明明確確寫着近期黃天道並無異動。
‘所以……君上這番突然用兵,是要主動對黃天道出手?’
這般念頭一起,那兵司主事不敢怠慢,匆匆應喏。
在將這一紙軍令書寫成文後,疾步去往祕書閣讓周玄用印。
事實上,如今韓紹構建這套組織架構已經日漸完善,並且已經從某種程度上形成了建制。
就連韓紹這個當家人的命令想要真正成行,也要經過一套完整細緻的流程。
程序正義,有時候確實顯得臃腫冗餘,可這卻是從草臺班子到一方勢力蛻變的開始。
而當週玄看到這道軍令後,也是傻眼了一陣。
這……這就出兵了?
出於長久以來對韓紹唯命是從的慣性,儘管周玄對這道突如其來的軍令充滿了疑惑,可還是準備硬着頭皮在這道軍令上用印。
只是這時,一旁的曹武卻是斷然阻攔道。
“且慢用印!”
周玄眉頭一蹙,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這位新晉同僚,淡淡道。
“曹祕書郎這是對君上的軍令有意見?”
可誰知道這廝竟是直接點頭道。
“不錯!”
“朝廷歷來對邊軍守將多有猜忌、防備,君上此番無有朝廷詔令便無故用兵,若是消息傳到神都,無異於授人以柄!”
“若被那些宵小借題發揮一番,難免會招惹朝廷針對!”
說着,曹武順勢給出了建議。
“還請周祕書郎,上請君上三思而後行!”
“最好先奏請神都,由得神都下令再行其事!”
正如韓紹現在講究的程序正義一樣,立國兩千餘載的大雍自然也有一套規矩。
別的不說,單說若是這天下的軍伍武人,人人都如韓紹一般,一念而興兵,這天下豈不亂了套?
聽聞曹武這一番話,周玄臉色有些僵硬。
他是神都通政司出來的,朝廷的規矩他都懂,也承認曹武這話很有道理。
可看着曹武那副桀驁的模樣,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逆反與怒意。
當即呵斥道。
“曹祕書郎!這裏是幽州!不是神都!”
“神都的規矩再大,也大不過君上!”
“你我做臣子的,只需聽命行事即可!”
周玄對曹武的不滿與敵意,不在於他一個外人驟然與自己同登高位。
只在於他的出身。
這些個世族高門子弟自恃門第,素來自命孤高。
肆意輕慢他們這些寒門子弟不說,更是目無尊上!
不得不說,人的成見是一座天然的大山。
有這麼一根刺在,周玄與他曹武就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裏去。
而眼看周玄如此態度,本就因爲數百袍澤無辜枉死而心火鬱結的曹武也怒了,拍案而起便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今曹某既食君祿,便當忠心侍君!焉能枉顧一切,只知當個恭順行事的磕頭蟲?”
被罵作磕頭蟲的周玄,一臉白淨的臉皮瞬間漲得通紅。
“閉嘴!”
“君上不在,這祕書閣素來由周某理事!哪輪到你一個倖進之人置喙!”
猿你悔,團我影!
砰——
好吧,曹武憤怒之下並未真個摔門而去。
一旁的兵司主事眼看兩位祕書郎竟當着自己的面,上演了一出針尖對麥芒的戲碼,傻眼之下,趕忙出言相勸。
好不容易讓人短暫喜怒後,兵司主事心中一動,隨後擡眼望着周玄提議道。
“依職下看,周祕書郎在用印之前,不若先去往李長史那裏求教一二?”
這話出口,周玄沉思半晌,最終在看了一眼手中的印章後,微微點頭。
而就在他收起那道軍令,準備起身動身的時候,曹武卻是道。
“曹某也去!”
再次被激起幾分火氣的周玄,冷冷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
“你?你認得李長史的門嗎?”
曹武寸步不讓,針鋒相對地冷笑道。
“周祕書郎既是曹某前輩,哪有不提攜指點曹某這個新人的道理?”
“跟着周祕書郎跑上一趟,也就認得了!”
從決意趟進祕書閣這趟渾水的那一刻起,曹武就沒想過跟這周玄和睦相處。
藉着今日這個機會主動完成切割後,固然會引來整個文吏系統的敵視,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寸步難行。
但與之對應,必然會得到另一方的青睞。
這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周玄眯着眼睛打量了曹武一陣,見對方不閃不避地與自己對視,眼中終於閃過了一抹凝重之色。
老實說,剛開始他並沒有將這姓曹的膏腴子弟放在眼裏。
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錯了,並且不得不承認這姓曹的,確實是個人物。
而最關鍵的則是——君上依舊是那個君上,看似隨手的動作也不會是多餘的。
做事如此,用人也是如此。
緩緩從曹武身上收回視線的周玄,忽然重新打開那道軍令,隨後直接在曹武和那兵司主事震驚與意外的目光中完成了用印。
等做完這一步後,再次將那道軍令疊好的周玄這才淡淡道。
“既然曹祕書郎想跟着,那便跟着吧。”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率先大步而去。
……
“你就是那新晉祕書郎……曹武?”
接過周玄恭謹呈上來的那則軍令文書,李文靜並未急着打開,而是習慣性眯起那雙不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曹武。
隨後微微頷首,笑着評價道。
“歷經濟水那一敗,依舊銳氣不消,鋒芒畢露。”
“老夫那女婿看人的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
“不錯,資質確實上佳。”
在鎮遼、乃至整個幽州,除了鎮遼將軍公孫度,這位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李長史絕對是繞不開的人物。
拋開修爲威壓不談,單單是對方那雙豆大小眼凝聚的璀璨星光,就足以讓曹武額間見汗,暗道壓力山大。
匆忙向着李文靜行禮,曹武恭敬迴應。
“職下祕書郎曹武!見過李長史!”
“不敢當李長史讚譽!”
語調之謙恭,與之前在祕書閣中跟周玄的針鋒相對,對比鮮明。
李文靜見狀,臉上的笑意更甚。
連連道了幾聲不錯後,轉而對周玄笑道。
“康成啊,你年長一些,又跟在你家君上身邊久上一些。”
“曹武新來,你作爲同僚與前輩,該幫襯就幫襯着些。”
此刻這位鎮遼長史毫無半點傳言中喫人不吐骨頭的兇殘模樣,反倒是一言一語,盡顯長者的寬仁與慈和。
周玄聞言,頓時知道自己來時的臉色,已經讓這位李長史洞悉了一切。
又或者說,誰又能保證他祕書閣就沒有獬豸衛的人?
背後生汗的周玄,趕忙上前恭聲迴應道。
“長史有命,康成敢不從命?”
李文靜聞言滿意一笑,而後道。
“老夫老矣,以後的一切都是你們年輕人的。”
說着,李文靜抖了抖手中那則軍令,笑道。
“就像這個,老夫看與不看,又有什麼必要?”
“你家君上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又哪用老夫置喙?”
一旁的曹武見狀,張嘴欲言,卻被李文靜瞬間冰冷的眼神,全然堵在了喉嚨中。
“你是覺得你家做錯了?”
八境天人的目光落在曹武身上,比肩山嶽。
李文靜語調不急不緩地闡述道。
“曹武啊,今日老夫與你初見,沒有什麼好送你的。”
“就送你一句話吧,你且記着。”
李文靜說到這裏,話音稍頓,而後才繼續道。
“君,是不會犯錯的。”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君,尊也,聖明無過。
錯了也是對的,又怎麼會犯錯?
見曹武神色怔愣,李文靜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懂,順手一揮間那道軍令便重新回到了周玄手中。
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過分毫。
更沒有給他們說出這道軍令是什麼的機會。
“去吧,該怎麼做,如何做,老夫料想你家君上自有謀算,你們按着去做便是。”
“不用來問詢老夫。”
“這天上啊,從來只能有一個太陽,太陽多了,會死人的。”
李文靜在說出這最後一句話時,面上重新掛上慈和的笑容。
可這一瞬間,不論是曹武還是周玄卻沒有感覺到這笑容的絲毫溫度,只覺得遍體生寒。
匆匆告辭之後,兩人在長史衙署外定定站了一會兒,曬了一陣這六月過半的夏日烈陽才緩了過來。
徐徐吐出一口壓抑許久的濁氣後,周玄本打算直接離去。
可腳步微動間,似乎想到了什麼。
“周某要去李中郎那兒傳令,曹祕書郎去不去?”
正垂眼思索的曹武聽聞這話,擡首望着周玄,而後咧嘴一笑。
“去!爲何不去?”
……
前些日子韓紹大婚,不但冠軍、鎮遼等城闔城同慶,軍中也搞得跟過節一樣。
連着幾日的鬆懈下來,再加上如今幽北草原平定,緊繃百年的神經驟然一鬆,竟有幾分收不回來的架勢。
這讓巡營走了一圈的李靖大爲惱火。
當週玄和曹武聯袂持令而來的時候,這位韓紹之下的軍中第一人,此刻黑着臉正居於點將臺上。
而在他身前,三副將之一的馮參正唾沫橫飛地訓着話。
說的也無非就是追憶過往那一套。
期間,或許是顧慮到公孫度的臉面,並未太多講述前年那一場鎮遼軍的慘敗。
而是話鋒一轉,將前些日神策、天策兩支禁軍在兗州濟水之戰講了出來。
借他們先贏後輸,講驕兵必敗!
講禁軍昔日如何鎮壓天下、不可一世,現在卻淪落到這般全軍覆沒的恥辱境地。
總之,目的只有一個。
以過往、他人爲鏡,讓將士們知興衰、勝負、敗亡的緣由。
曹武正聽得一陣出神之際,卻聽臺上馮參驟然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將士們!今日你們運氣好,這位曹祕書郎正是濟水一戰的當事人!”
“你們想不想聽一聽,他如何現身說法?”
演武校場之上,早已被六月烈陽炙烤得不耐的將士們,纔不管什麼祕書郎不祕書郎。
先是一愣,隨後順勢鼓譟道。
“想!”
就這樣,被一通起鬨架秧子的曹武渾渾噩噩地站在了點將高臺之上。
面對下方那黑壓壓的一片,素來口舌靈便的曹武一陣眩暈,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如鯁在喉。
好一陣沉默後,他終於憋出一句話。
“我的袍澤,他們死光了……”
“整整十萬甲騎!兩日!只兩日!割草一般就沒了——”
……
演武校場之上。
曹武並未如馮參一般,對神策、天策十萬甲騎作出評價。
他只是講戰場,講他們東出洛陽後輾轉萬里征戰,如何勝,又如何一戰盡覆的。
就算單單是這樣,也讓之前只跟草原蠻族烏丸部廝殺過的將士們聽得極爲入神。
但這些過程,普通將士不瞭解。
李靖等人卻早已在密報中瞭解了個透徹。
所以只稍稍聽了一些細節後,便將曹武一個人丟在點將臺上,他們則向周玄迎了上去。
一者隨意,一者鄭重。
可週玄卻知道,他們這些武人是將那曹武當成了自己人才會如此區別對待。
心中嘆息一聲,周玄也沒有了互相寒暄的興致,直接取出了韓紹的軍令,便宣讀了出來。
“靖,謹受君命!”
和周玄等人一樣,面對韓紹這道突如其來的軍令,包括李靖在內的一衆武人也是不明所以。
全然不知道韓紹到底想做什麼。
一營萬騎,即刻南下。
這麼些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真要說南下面對那些動輒數十萬的黃天蟻賊,肯定是不夠的。
“難不成是……去嚇唬人?”
不得不說,李靖能被韓紹如此看重,並非沒有因由。
接過軍令之後,便讓趙牧等人立即去準備。
但出於謹慎的性子,他還是決定親自去韓紹面前問個明白。
反正以他現在的修爲、腳程,這點距離也算不得太遠。
所以在周玄離開後,李靖又跟趙牧交代一聲,便直接一步踏出。
等循着那一道熟悉的氣息,出現在龍城王宮大殿時,見到自家君上的李靖剛要上前見禮,身形便是一僵。
“君……君上,這是……”
向來沉穩的李靖訥訥看着韓紹懷中環抱的那嬰孩,腦子有些打結,話也跟着打起了結。
對李靖前來並不算太意外的韓紹,呵呵一笑。
“過去見你家神通,孤日日羨慕,現在卻是不用了。”
說着,擺擺懷中嬰孩的小手,頗有意趣道。
“來,平安,跟你李叔父打聲招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