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年輕一輩,渴望功勳
其實本來以羽林郎衛的腳程,根本用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只是這一路南歸,韓坤這個草原征服者、大雍燕國公之子尚未真正歸家,便被他老子派發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任務。
那就是宣慰沿途的草原諸部。
這走走停停的,儘管韓奉先和李神通在這過程中刻意壓縮了行程,速度卻依舊是快不起來。
“行路艱苦,讓夫人和少君受累了。”
沿途整軍小憩間,李神通親自爲烏丸和雅跟韓坤送來水、糧,帶着幾分歉意和慚愧道。
“待到南歸,神通再跟夫人和少君賠罪。”
烏丸和雅倒不覺得有什麼受累之說。
她有修爲在身,而且修爲還不低,又不是身嬌體弱的凡俗貴婦。
這點趕路的辛勞,又算得了什麼?
甚至細說起來,她甚至有些新奇。
畢竟在她過往的人生裏,無論是烏丸王姬,還是聖山神女的身份,都讓她很難真真切切感受這人間的光景、風物。
這段時日的旅途,反倒是讓她感覺這世間真正鮮活起來。
別有色彩。
所以面對李神通的歉意,她只搖頭輕笑道。
“神通多慮了,這一路你與諸將士護持我們母子纔是真的辛苦,哪談得上什麼賠罪不賠罪?”
過往的這些年,烏丸和雅也會有意無意打聽一些南邊的事情。
就如這李神通,據說就頗得她家郎君的心意,甚至准許他以‘叔父’稱之。
愛屋及烏之下,烏丸和雅與他說話時,也不免多了幾分長輩的親近。
而這份親近,李神通自然感覺的到。
只是他這人看似大開大合,行事疏狂,實則骨子裏跟他父親一樣,極爲知曉分寸。
平日裏對這位‘叔母’禮敬有加的同時,又刻意維持着幾分不遠不近的疏離。
這一點,心思生來敏感的韓坤早就察覺到了。
爲此,他不止一次在烏丸和雅面前抱怨嘀咕過,‘此獠不識好人心,阿孃理他作甚?’
早慧歸早慧,但這個年紀的韓坤,心思、好惡都還算簡單、直白。
好壞、黑白,在他眼中涇渭分明。
所以此刻面對李神通的請罪,他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誹。
‘真是虛僞的傢伙!’
這段時間的連續趕路,還面見那些各部族的掌權者,代表他父親裝模作樣一番,他早就已經夠夠的了。
原先那點遠行的興奮,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厭煩與無聊。
唯一讓他感覺有些趣味的,就只剩上他那位整日冷着一張臉的阿兄奉先了。
說起來,也有意思。
韓奉先越是冷若冰山,韓坤越是喜歡逗弄他。
尤其是當他攛掇着年輕女侍去滋擾他時,看着他面上冷漠不滿,實則耳廓通紅的模樣,韓坤總會恰到好處的跳出來,然後哈哈大笑着嘲笑他一番。
然後看着阿兄漲紅着臉,卻又拿自己沒辦法的無奈,洋洋得意起來。
幾次試探之後,韓坤終於確定自己這阿兄應該是個值得信任的。
兩人的緣分,或許早在當初自己尚在襁褓中的那一刻就已經結下。
至於老師那賊禿說的那什麼,他是天生的佛子,而神秀、也就是韓奉先則是他的護法金剛,韓坤是半點也不信。
畢竟那些佛經佛典,他看了就頭疼,哪有半點佛子之相?
由此推斷,他阿兄韓奉先又是哪門子護法金剛?
只不過也不知道怎的,提起這個,韓坤便不禁想到了王宮中那座安靜祥和的佛堂,繼而想起了法海的禿瓢。
‘忽然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道他把我教成這樣,回去該如何交代……’
莫名感覺有些傷感卻又有些好笑的韓坤,心中念頭浮現,隨即趕忙將之斬滅。
‘該死的,我大抵是病了!’
明明他過去最討厭那賊禿的嘮叨,看到那張老臉就心生厭煩來着。
爲了不讓自己陷入某種難以自證的思念之中,也爲了不再搭理李神通那個‘虛僞小人’,韓坤拉過韓奉先一連天真無邪道。
“走!我想出去騎馬,阿兄陪我出去溜一圈!”
自打初見便不知如何拒絕這個幼弟的韓奉先,想也沒想,便在嘴角扯出一個自認溫和的笑容。
“好。”
韓坤惡寒。
“行了,阿兄你還是別笑了,你笑起來可醜。”
韓奉先扯了扯嘴角,隨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是會笑的。
別忘了,過去他還被稱作神秀時,在法海面前時常會笑。
只是現在只需要順從本心即可。
……
韓坤這個年歲的精力是無窮的。
原本還有些擔心他受不了沿路辛苦的韓奉先,回想了下差不多這個歲數的自己,卻發現過去的記憶早已模糊。
唯一留下來的痕跡,似乎只有無盡的血色和嘗不盡的苦難。
老師曾經讓自己放下,讓自己這個已經沒有家的人,出家。
可父親卻讓自己拿起了刀,親手結束了那段令人窒息的夢魘。
當那一日,父親將襁褓中的小小人兒交到他手中時。
他知道,他又有家了。
所以他又有什麼理由不爲這個家傾盡一切。
而就在韓奉先微微出神之際,一張小臉忽然湊近。
“阿兄,你在想什麼?”
說完,還沒等韓奉先回答。
韓坤便一臉恍然大悟。
“阿兄是在想女人了吧!”
說着,不理會韓奉先腦門上的青筋直跳,自顧自道。
“也是,阿兄這個年紀血氣方剛,想女人也是正常,回頭見了父親,我跟父親說一聲,讓他幫你找——”
聽到這小嘴裏吐出的虎狼之詞,韓奉先終於忍不住了,臉色一黑。
“都誰教你的這些?”
果然!
父親就應該聽他的,早早將阿弟接回來!
放在草原那處蠻荒腌臢之地,好好的人兒都學來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想到這裏,韓奉先臉色陰沉,殺意展露。
他已經決定了,等回去後便遣人去王廷查一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以此齷齪手段污染他燕國少君!
而眼看韓奉先真的生氣了,韓坤腦袋一縮,終於有點怕了。
只是很快他便發現自己這阿兄的怒意與殺氣,並不是衝自己來的。
於是他大着膽子,故作天真地小心試探道。
“啊?沒人教我啊——”
話還沒有說完,韓奉先便武斷道。
“不可能!我家阿弟秉性純良,怎麼可能會懂這些?”
“定是有些用心險惡之輩,妄圖戕害吾弟!”
韓坤有些懵。
‘啊,是這樣嗎?我還以爲天生壞種來着……’
不過這不重要。
韓坤眨巴了下眼睛,隨後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對了,阿兄。”
“你們這一路緊趕慢趕,可是家裏出了什麼變故?”
這纔是韓坤真正關心的問題,也是他藉着騎馬放風的由頭,將韓奉先單獨叫出來的原因。
面對韓坤突如其來的轉移話題與發問,韓奉先面上的怒意一怔,而後眼神微眯霍然看着韓坤。
“平安,是誰讓你問這個的?”
韓奉先眼神警惕,身上的殺意越發濃郁。
說這話的時候,甚至已經將神念落在平日裏接觸過韓坤的所有人身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那些人全部斃殺。
而面對韓奉先整日一副‘總有壞胚想害吾弟’的模樣,韓坤的小腦袋只覺得頭大。
“阿兄,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問的?”
韓奉先聞言,剛要一揮手錶示‘不可能!’
韓坤的年歲太具有欺騙性了,以致於韓奉先潛意識裏只當他是個孩童。
可擡眼對上韓坤驟然嚴肅的小臉,韓奉先這才臉色一滯,有些遲疑道。
“真是你自己想的?”
說着,略作沉吟,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韓坤,神色探究道。
“那你說說看,你爲什麼這麼問。”
韓坤先是點了點小腦袋,而後才笑道。
“這有什麼難猜的,阿兄體恤憐愛於我,若無緣由,必不會捨得讓我疾行趕路。”
“而我等南歸這一路,沿途部族皆畏懼父親的威嚴,無不畢恭畢敬,並且生怕我在他們周邊出了什麼意外,一路派遣族中武士暗中護衛。”
“由此可見,必不是因爲路上出了問題。”
“除此之外,也只有家裏邊了……”
聽着韓坤小嘴叭叭,條理分明地將自己的猜測講述出來,韓奉先原本微眯的眼睛漸漸睜大。
望向自己這個幼弟的眼神,有震驚,有驚疑不定。
“這……這都是你自己想的?”
見韓坤點頭,韓奉先現出幾分欣喜若狂。
“吾弟肖父,天賜之才,來日必有大成就!”
只是就在他準備暢快大笑之時,卻聽韓坤的聲音忽然在他的神魂中響起。
“莫不是我那兩位母親,不想我們母子回去,想要……”
聽到韓坤這話,韓奉先笑聲卡在嗓子眼,一同在嗓子眼的,還有他那顆驟然提起的心。
“吾弟慎言!”
趕忙出言堵住韓坤的大逆不道之言,韓奉先擠出一抹苦笑。
“你這小子哪來這些個險惡心思!”
不輕不重地呵斥一聲,韓奉先這才繼而道。
“兩位母親都是良善之人,與父親感情甚篤,豈會害你這個父親血脈!”
韓坤聞言,撇撇嘴,不以爲然。
‘萬一是因愛生恨呢?’
沒有覺察到他心思的韓奉先,只自顧自替公孫辛夷和姜婉辯解道。
“其實此次迎你南歸,除了父親的意思,也是兩位母親的提議。”
“畢竟不管怎麼樣,她們都是你的嫡母。”
聽到這話,韓坤這纔有些訝異。
“是她們提議讓我歸家的?”
說着,又低垂眼眸,帶着幾分情緒道。
“這算是施捨嗎?”
韓奉先聞言,有些默然。
雖然他與韓坤一樣稱呼父親、母親、阿孃,可終究不是真正的韓家人,中間隔了一層,有些話他確實有些不好說。
所以他只能強調道。
“你只需要知道兩位母親不會害你就是了,有她們在,其他幾位阿孃就算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膽子。”
說完,爲了避免韓坤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轉而便道。
“至於我們着急南歸,其實跟你和阿孃無關。”
說着,韓奉先有些慚愧道。
“是我們的私心……”
聽到韓奉先這話,韓坤一臉疑惑。
“阿兄此話何意?”
韓奉先有些尷尬地避開韓坤的視線,不無心虛道。
“其實這事吧,說起來也不復雜,之所以不跟你說,只是怕你不感興趣。”
不!
我很感興趣。
見韓坤眨巴着大眼睛,充滿了求知慾,韓奉先這才無奈坦白道。
“前些日子家裏傳來消息,幽州牧袁奉對幷州用兵了。”
“所以我們猜測,父親接下來必然會有動作……”
韓坤久居草原,年歲又太小。
這些事情他自然不懂,但他卻表現得很興奮。
“然後呢?”
對此,韓奉先只能感慨一句。
‘果然是父親的種……’
隨後便道。
“自十年前,與黃天道一戰之後,父親已經沉寂許久了,連帶着我等軍中武人也無有用武之地。”
“所有人都在等父親出手,因爲只有在戰場之上纔是我們這些軍中武人證明自己的舞臺,也是我們所有人的機會。”
和平年代的武人,想要晉升太難了!
靠熬資歷,對於但凡有些血氣的武人都是一種恥辱。
聽到這裏,韓坤似懂非懂。
“所以……你們爲了不錯過這個機會,就必須儘快趕回去?”
韓奉先點頭,嘆息一聲感慨道。
“平安啊,你知道嗎?我羽林郎衛成軍十載,軍中子弟兒郎,日日苦讀兵書戰策,打磨修爲戰技……”
“可好不容易有了幾分底蘊,可一睜眼卻發現很多仗都被父輩打完了,你懂我們這份無奈嗎?”
韓坤自然不懂。
他只知道跟小孩子打架不同,打仗……是要死人的。
所以他訥訥問道。
“你們……不怕死嗎?”
向來冷若冰山的韓奉先聽到這個問題,眼中盡是韓坤看不懂的狂熱。
“平安,你不懂!”
“我羽林兒郎要麼是將種子弟,要麼是英烈遺孤,若是怕死、若是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早就選擇或修習文事、或入墨家書院了,又豈會繼承父祖、先輩的志願從軍入伍?”
“吾輩平生最大的夙願,亦不過是慰靈碑上留痕,成就一世英名!”
看着韓奉先白淨的臉上隱隱漲紅,韓坤莫名有些害怕。
他覺得自己這阿兄大抵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可偏偏他這阿兄自己渾然不覺,甚至一把抓住想要溜之大吉的他,決然道。
“平安放心,待你長成之後進入軍中,爲兄親自爲你牽馬墜蹬,助你成就不世之功勳!”
見鬼!
我平生最大的夙願就是跟父親一樣多娶幾個娘們兒,纔不要上戰場打仗!
肩膀被抓得生疼的韓坤瞪大了雙眼,惱怒異常。
韓奉先卻是大喜。
“對!就是這個眼神!殺氣十足!”
“來日必能承襲父親之志,戰無不勝!”
艹!
魂淡阿兄!你捏得我好痛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