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阮妤回過頭來,正好和顧南潯四目相對。
她喝醉之後,目光反而愈發坦蕩澄澈,映着窗外霓虹,閃閃發亮。
顧南潯怔了片刻,深深呼吸:“阮妤,去我家好不好?”
“爲什麼?”阮妤歪了歪頭,一派天真的神色。
“因爲……我家近。”
阮妤想了一想,笑彎了眼睛:“行。你內急怎麼不早說?”
顧南潯愣住了,她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顯然他急的並不是這個。
“綠燈了!你不是着急嗎?”阮妤一拍手。
顧南潯心情複雜地踩了一腳油門,餘光裏,那座噴泉閃閃發亮,令人神往。
他家確實近,拐兩個彎,就到了門口。
而就這兩個彎的工夫,阮妤竟然睡着了。
顧南潯嘆了口氣,車子開進院內。進門時,路邊的車燈一閃,晃得阮妤睡夢中皺了皺眉。他把手掌擋在她臉前,看了一眼後視鏡,目光幽暗,看來今天確實不是好時機。
電梯直接入戶,顧南潯哄着她脫了外套,然後把她抱到牀上躺好。她小聲囈語,不滿他擾她睡覺,然後翻身埋在了枕頭裏。
顧南潯倒了杯水,放在牀頭,然後輕手輕腳出了門。
他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幾乎同一時間,路邊一輛黑色轎車的駕駛座上下來一個人,利落地打開後座的門:“少爺請。”
顧南潯雙手插兜,慢悠悠走了過去。
坐進車裏,身旁的人不知是冷還是恨,聲音發抖:“顧南潯,我等了你一個晚上。”
顧南潯輕哂:“你這話不像求人的語氣,白景雲。”
白景雲修長的指甲嵌進手掌:“你如願了,我今天是來求你的。”
顧南潯漫不經心道:“是嗎,求我什麼?”
白景雲深吸一口氣:“我不和你搶顧氏的股份,你放連亭一條生路吧。他沒受過苦,在那種地方呆着,早晚會發瘋的……”她用盡最後的自尊,剋制住自己的眼淚,艱難道:“我求你。”
顧南潯想過無數次,白景雲哭着乞求他的原諒,可今日聽見她的哀求,只覺得厭惡。
“殺人償命,犯罪坐牢,天經地義。你求我有什麼用?”
白景雲的肩抖了兩下:“我知道你爲你媽媽的死恨我,當年我也不知道她那麼脆弱,這些年我都有喫齋唸佛,爲她誦經。連亭什麼也不知道,他可是把你當親弟弟的!”
“喫齋唸佛?誦經?”顧南潯感到莫大的諷刺:“你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心安罷了。怎麼,像你這種人,也會心虛害怕得睡不着覺?”
白景雲牙關緊咬,最近幾天,她可謂處處低頭,把她這輩子的尊嚴都踩在腳下。往日對她拍馬逢迎的銀行行長、富太太們,如今不是避而不見就是冷嘲熱諷,世態炎涼,只在一夕之間就體會了個遍。
她是何等驕傲的人啊。從小錦衣玉食,被父母捧在掌心,一切都是最好的,嫁的也是京城最有才幹的豪門之子顧長風,又順利生下兒子,可謂人人豔羨。若不是那個狐媚子,若不是顧南潯這個小兔崽子,她怎會如此?
“顧南潯,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已經如此低三下四,你還想怎樣?”
顧南潯簡直要被她逗笑了。
“白景雲,你的自尊心有這麼值錢嗎?說一句對不起,就能抵得過人命?”
白景雲轉向他,聲音尖利破碎:“顧南潯,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想要什麼?顧氏破產對你有什麼好處?!”
“有啊,看你歇斯底里,很有趣。”
白景雲怔住了,她知道他一直想報復自己,所以生怕他獲得權力。可是她不明白,爲了報復,摧毀顧家家業,值得嗎?
“這可是價值千億的產業,你唾手可得,就一點也不心疼?”
顧南潯神色絲毫未動:“你爲之瘋狂的,別人未必在意。哦對了,你知不知道,葉紫蘇對你兒子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白景雲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說這個,冷笑道:“真心?在這個家裏,你相信真心?我還以爲你瘋,原來是傻。”
顧南潯毫不介意她的嘲諷,緩緩道:“誰知道呢,起碼她當初一心想把孩子生下來,若非你非要折騰他們離婚的話。”
“什麼孩子?”白景雲揪住裙襬,甚至不敢聽這個答案。
“自然是顧連亭的孩子。都四個月了,聽說是個你夢寐以求的男孩。”
“不可能!她作風混亂,根本生不了!”裙襬幾乎被扯爛,那時葉紫蘇離開得十分不堪,顧連亭仍不顧她的阻撓給她不菲的贍養費,難道……
“事實如何,我一個外人如何知道,你不妨去問顧連亭,不過,以他現在的情況,你怕是一時半會兒抱不上孫子了。低頭求人這事你做不來,還是讓老頭子來吧,他比你識時務。”
顧南潯下了車。車門轟然關上,白景雲再也支撐不住,嗚咽起來。司機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敢進去,繼續在寒風中佇立。
顧南潯回到家中,洗得乾乾淨淨,換了衣衫,纔來到阮妤牀邊。
她連姿勢都沒換,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顧南潯把她凌亂的髮絲攏在一起,輕聲道:“謝謝你,沒有讓我原諒他們。”
他不想辜負阮妤的任何期待,可是原諒,他做不到。
“嗯。”阮妤發出一個軟軟的鼻音,然後脣角翹了起來,彷彿做了什麼美夢。顧南潯移不開眼睛,坐在了牀邊。
阮妤夢見了噴泉,紅燈,和顧南潯。
確實是一個還不錯的夢。
她伸了個懶腰,去摸她牀頭的小鴨子鬧鐘。
五指徒勞地摸了一個遍,只摸到了一個冰涼的杯子。
她疑惑地坐起來,看着手中晶瑩剔透的玻璃杯,是陌生的手感。
“那杯已經涼了,喝這個。”
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來,拿走了她手裏的杯子,換上了另一個溫熱的。
阮妤低頭看了看深藍的牀單,恍然大悟:“這是你家?”
“嗯。”
“你竟然趁人之危?”
“我哪裏敢。”
阮妤低頭看看身上,還是昨天的衣服。喉嚨一陣幹癢,她仰頭喝盡了杯中水,溫度正好。
“我爲什麼在你家?”
顧南潯沉吟了一下:“你說內急,當時正好在我家附近。”
阮妤捂住臉,一臉悔恨,這像是她乾的事。
顧南潯看她信得爽快,有些愧疚,可總不能說是他聽了她的話,只想把她按在牆上予取予求吧……
“那個,起來喫早餐吧。”顧南潯輕咳一聲,轉身出了門,以掩飾心虛。
阮妤簡單地洗了臉,然後在洗手檯上發現了粉紅色兔子柄的牙刷。
她一把抄起,走到餐廳,質問正在擺弄碗筷的男人:“這是什麼?”
顧南潯擡頭看了一眼,理所當然道:“你的牙刷。”
“我的?”阮妤一愣。
顧南潯低下頭,看見她光腳踩在地上,皺了眉:“站那不要動。”然後擦了擦手,離開了廚房。
待他回來時,手裏拿了一雙毛茸茸的小兔子拖鞋,在她身邊蹲下來。
微涼的手指觸上阮妤纖細的腳腕,她噌地紅了臉,後退一步:“我、我自己來。”
顧南潯站起來,指了指兔子:“你的拖鞋。”
然後搭住她的肩,把她帶到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前,指了指門把手:“你的衣帽間。”
阮妤旋開門鎖,推門而入。
一面牆的櫃子分成一格一格,整整齊齊擺着包包和鞋子。另一面牆是衣櫃,打開來,五顏六色,全是未摘吊牌的新衣。中間是一張足有書桌那麼大的梳妝檯,擺滿了化妝品。
阮妤挑出一根口紅,在手背上試了試,竟然是很有氣質的枯玫瑰色。
“你這都是什麼時候準備的?”直到前天晚上,他們纔算恢復邦交,而這顯然不是一天之內就能弄好的工程量。
“前陣子,以防萬一。”
阮妤嘖了一聲:“大哥,您這花錢法,實在不像要破產的人。”
顧南潯恍若未聞,自顧自說道:“我隨便買了點備用,你可以慢慢添置喜歡的。”
阮妤把口紅放回去,嘆了口氣:“這下麻煩了,我覺得咱倆消費觀不一致。”
顧南潯不以爲意:“沒關係,由儉入奢易。我希望能儘可能給你更好的,所以你先試試,若是不習慣,我可以向你兼容。”
清晰簡潔,有理有據,他提出了完美的應對方案,讓阮妤覺得,有天大的問題他也能輕鬆解決。
“喫飯吧,要涼了。”顧南潯把她帶回餐桌旁,端上一碗陽春麪,上面臥着一顆圓鼓鼓的荷包蛋。拿筷子戳一下,緩緩流出鮮亮濃稠的蛋黃。
阮妤連湯帶面吃了個乾淨,抹了抹嘴,一臉滿足道:“其實,我養你也不是不行。”
這麼好的廚藝,讓他出門掙錢太暴殄天物了。可是他又這麼會賺錢,在家做飯好像也有點浪費。
顧南潯看她一臉糾結,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下,長臂搭在她的椅背上,問道:“你會給我很多零花錢嗎?”
阮妤摸了摸下巴,這種姿色的美人兒委身自己,自然不能虧待了他,於是點了點頭:“如果你好好表現的話。”
顧南潯傾過身:“那你可以,每天早點回家嗎?”他越靠越近,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嘴脣幾乎貼在了她的面頰上。
阮妤想往後躲,卻被背後的手臂箍住,無處可躲。她不敢轉頭,她知道一旦轉過頭去,便會墜入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睛,自願沉於湖底,再也逃不出來。
她屏住呼吸,強作鎮定:“看,看你表現。”
顧南潯輕笑一聲,拇指抹了抹她脣邊的油花:“不要憋氣。”
他的手指微涼,讓渾身燥熱的阮妤感到一陣舒適,隨即是鋪面而來更爲難忍的燎原之火。
飽暖思淫%欲。她轉過臉,對上他眼中溫柔的笑意,心裏想道,那些不早朝的君王,戲諸侯博美人一笑的皇帝,大概也只是人之常情。
宿醉醒來的上午,冬末的細碎陽光裏,剛剛飽餐一頓的餐桌旁,阮妤迎來了她新春第一個真正的吻。
分別了太久,二人一開始都小心翼翼,彷彿想要訴說思念,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談談天氣和交通,把深情藏進每一句寒暄。
記不清是誰先忍不住,問了第一句,你過得好不好,於是一發不可收拾,連月的委屈涌上來,說也說不盡。
怎麼可能過得好呢?你都不在,怎麼可能?
阮妤的手指插進顧南潯的頭髮,溢出脣角的聲音像嗚咽,也像埋怨。顧南潯攬住她盈盈可握的腰肢,是難以自持,也是喟嘆。
二人太過投入,誰也沒有理會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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