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菩提空樹僧

作者:棠鴻羽
湖面泛起漣漪。

  魚兒上鉤。

  曹樸鬱收竿。

  魚入簍中。

  他滿飲一口酒,提起魚簍,回身作揖,笑道:“陛下今日怎麼有空閒來這兒?”

  呂澗欒說道:“有比較要緊的事,想問問武神。”

  曹樸鬱伸手禮讓道:“回祠裏說吧。”

  說敬也敬,說不敬也不敬。

  但呂澗欒並未在意,曹樸鬱一直這樣,要是在意,哪還有現在的畫面。

  呂澗欒在前,曹樸鬱稍微退半步跟着,後面是柳謫仙和熊院長並肩而行。

  山壁樓閣裏亂而有序。

  酒櫃書架最是顯眼。

  燈盞光芒微弱,撲鼻的酒香味。

  曹樸鬱放下魚簍,把倒着的木椅扶起,用衣袖抹了抹,吹吹灰塵,笑呵呵請呂澗欒就坐,讓柳謫仙和熊院長隨意,他則是拿了酒,直接坐在呂澗欒對面。

  熊院長打量幾眼,說道:“這麼些年,曹武神獨自在這兒,就沒覺得無聊麼?”

  曹樸鬱笑着倒酒,說道:“能全身心侍奉仙人,實爲天下最有幸且最有趣的事。”

  熊院長有些啞然。

  曹樸鬱敬仙的程度絕對無人能比。

  甚至看得比自己命都重。

  曹樸鬱在這裏確是樂在其中。

  但有個問題不得不考慮。

  熊院長和柳謫仙對視一眼,又都看向呂澗欒。

  他們此行目的是想有辦法證明姜望是否爲仙人,而真正能證明的當然並非曹樸鬱。

  是洞神祠裏供奉着的那位仙人。

  沒有比仙人更能證明仙人的了。

  可問題是,除了曹樸鬱,誰也沒見過洞神祠裏這位仙人。

  如果他們多次請求仍不行,以曹樸鬱的脾氣,若認爲呂澗欒不敬仙,那麼就算眼前的是皇帝,他怕也會直接趕人。

  倒不是說柳謫仙和熊院長打不過曹樸鬱。

  而是在洞神祠動手,那就更坐實不敬仙,曹樸鬱絕對拼命,事兒就大了。

  武夫不像修士有那麼長的壽元,修士可以隨着境界提高,壽元增漲,武夫則是宗師境以下皆爲凡人壽元,甚至宗師武夫也就是比常人多活幾年的程度,不會太誇張。

  唯有陸地神仙或許壽元能高些,但肯定也比不上修士的壽元。

  曹樸鬱已活了近兩百年。

  還能活多久,沒人確定。

  若非燭神戰役和漠章戰役,人間最巔峯的存在盡皆身死,修士裏活過千年的肯定有,但因爲舊人全死了,目前最年長的也就是生於燭神戰役末期的曹崇凜。

  只要不死,包括柳謫仙和熊院長他們當然還有很多年能活。

  只是現下的情況,幾百歲確實就是最老的存在。

  曹樸鬱便是武夫裏此世最年長的人。

  正因不清楚陸地神仙能活多久,所以曹樸鬱活到現在,難免讓人覺得是因爲仙人的賜福。

  呂澗欒稍作沉思,說起正事,“朕今日前來,是因有一問題不得而解。”

  曹樸鬱好奇道:“我能解?”

  呂澗欒站起身,很認真揖手道:“隋境裏可能多了一尊仙人,此時來了覃境,但其身份並未確鑿,僅是值得懷疑,希望仙人能夠解惑,對方究竟是否爲仙。”

  他拜的不是曹樸鬱,而是拜仙。

  柳謫仙和熊院長也跟着起身。

  曹樸鬱微微蹙眉,他最敬仙,不代表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能幫忙當然願意幫忙,呂澗欒的姿態很足,他無論如何都是覃人,也起身回禮道:“請陛下稍等,我問問。”

  問是一回事,仙人怎麼迴應是另一回事。

  曹樸鬱能做的只是傳遞一句話。

  呂澗欒則再次施禮,柳謫仙和熊院長也跟着施禮。

  他們其實很好奇,曹樸鬱要怎麼問仙人?

  說實話,哪怕心裏是相信洞神祠裏確有仙人,可從來沒見過,怎會不好奇。

  覃境婆娑。

  姜望等人跨越歲月長河,踏足此地。

  眼前滿是黃沙。

  蘇綰顏眯眼擡手遮風沙,下意識朝姜望身邊躲了躲。

  鬱惜朝驚異道:“這裏看起來很荒涼啊。”

  蘇綰顏解釋道:“婆娑是離奈何海最遠的一境,最北端有荒漠,雖少人煙,但其實有城鎮存在,各境往來貿易,有時候也需要翻過荒漠。”

  趙熄焰不管這些,問道:“菩提寺在哪兒?”

  蘇綰顏無奈說道:“婆娑各郡裏都有菩提寺,但真正第一寺就在這荒漠裏,只是具體在什麼方位,我就不知道了。”

  謝吾行不解道:“把寺院建在荒漠裏是什麼章程?”

  蘇綰顏說道:“那就得問空樹大師了。”

  姜望凝眉說道:“據聞這位空樹大師是世上最強大的人之一,比國師柳謫仙如何?”

  蘇綰顏攤手道:“你真把我當成無所不知了麼?像空樹大師這般傳說裏的人物,大家都知道的我肯定也知道,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知道。”

  姜望問道:“那你知道什麼?”

  蘇綰顏說道:“我只知道,空樹大師一出生,便引佛陀入家門,哭聲中瞬入洞冥,從此眉間落了佛陀印記,據說是蓮花,空樹大師剛學會說話,第一句便是佛言,引天地異象。”

  謝吾行打斷道:“那空樹大師應該是世間最具天賦的人啊,剛出生就入洞冥,入澡雪也很快吧?得了佛陀真傳,直入神闕恐怕都不是問題,說得這麼誇張,他也沒比劍聖厲害啊。”

  劍聖裴靜石天下第一或許有能質疑的地方,但必然是西覃第一。

  直接得仙人授法,絕對是擁有世間最大機緣的人。

  可現在提及空樹大師只有傳聞,這對麼?這顯然不對。

  蘇綰顏說道:“空樹大師和國師誰厲害我不知,但的確沒有劍聖厲害,據聞,空樹大師其實修行資質很普通,卻佛性極高,空樹大師摒棄了現有修行路,開闢菩提法,創下新的體系,在此期間一直都僅是洞冥境。”

  “空樹大師不參與世間紛爭,一心只走佛路,在開宗立派,建下菩提寺的時候,空樹大師已然成長爲世間最強大的人之一,但隨後,空樹大師就在菩提寺裏再未走出去過。”

  隋境裏當然也有空樹大師的傳聞。

  傳聞是真是假,的確沒人能認定。

  但空樹大師很強,是能夠確定的。

  趙熄焰聽老師徐懷璧說過。

  謝吾行其實也聽老師林溪知說過。

  他們都很好奇空樹大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謝吾行也沒再提出質疑,而是提議道:“咱們要麼費點時間,先找找菩提寺?”

  姜望點頭說道:“既然無法明確位置,那就分開找。”

  荒漠很廣,但以他們的修爲,用不了多少時間。

  除非菩提寺隱藏很深,眼睛難以看到。

  能否找到放一邊,也不怕耽誤這點時間。

  謝吾行和鬱惜朝一塊,趙熄焰自己,姜望則和蘇綰顏一起,分三個方向出發。

  蘇綰顏看着趙熄焰消失的方向,擔憂道:“她一個人不會出什麼事吧?”

  姜望無所謂道:“她很厲害。”

  蘇綰顏說道:“我不是說她會怎麼樣,而是擔心她把別人怎麼樣。”

  姜望一時啞口,搖頭失笑道:“若是碰見城鎮,最多詢問菩提寺的位置,她雖然瘋,但不至於無緣無故就鬧事。”

  蘇綰顏點頭說道:“但真的要找菩提寺麼?我有聽聞,空樹大師真正親自建立的菩提寺,本質上其實並未入世,而是遁世,就算找到,也未必能進去。”

  姜望說道:“在入境前,我就有說要拜訪個老朋友吧,那人就在菩提寺,而且是菩提真傳,空樹大師唯一的弟子,何況我和菩提監寺通蓮大師的關係也不錯。”

  在隋國神都,把通蓮僧打破防,的確是關係好的不得了。

  幸而蘇綰顏不知道這些,不然也得破防。

  在姜望等人尋找菩提寺的時候,仍在鄢邰秦氏做客的陸司首終於收到了柳謫仙的傳信。

  可把陸司首嚇壞了。

  他離開玉京後,發生了什麼,姜望怎麼就成仙人了?

  雖然只是懷疑,但無緣無故的肯定不會有這種懷疑啊!

  柳謫仙沒把事情說得太詳細,因爲沒有答案,如何解釋都沒意義,說得再多,該有的不信還是不信,僅是千叮嚀萬囑咐讓陸司首竭力勸說秦其猷。

  不是非得讓秦其猷坐視秦雪陽的死,如果能把姿態放到最低,難保不會出現轉折,至於秦其猷做什麼決定,柳謫仙就管不着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一聲。

  陸司首不知該如何勸說秦其猷若實在不行只能讓秦雪陽去死這件事。

  姜望有可能是仙人這件事,他自己就得消化很久了。

  柳謫仙大致說了些秦雪陽在玉京做的事。

  原本還覺得秦雪陽是個好孩子的陸司首,不由得罵街。

  本來其實都沒事了,秦雪陽一通亂來,又把問題弄成了最糟糕的境地。

  秦其猷還說什麼秦雪陽在閉關,修行多麼刻苦......個屁啊!

  陸司首很懷疑,秦雪陽找姜望的麻煩,秦其猷是知情的。

  所以秦其猷又在想什麼?

  他很想直接走,不管這閒事。

  但聖命難違,他怎麼都得勸一句再走。

  陸司首臉黑如墨去找了秦其猷。

  洞神祠裏。

  呂澗欒、柳謫仙和熊院長目不轉睛盯着曹樸鬱。

  沒見曹樸鬱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他便忽然說道:“仙人已知此事,但得見過那個人,才能明白對方是否爲仙人。”

  柳謫仙和熊院長面面相覷。

  呂澗欒則很乾脆再次揖手道:“多謝仙人。”

  曹樸鬱這麼說,就代表洞神祠的仙人會出面見見姜望。

  至於曹樸鬱是怎麼和仙人溝通的,呂澗欒不去想。

  他也不會懷疑曹樸鬱是在裝模作樣。

  畢竟要裝這麼多年,真就在洞神祠裏恪守,可非易事。

  何況曹樸鬱身爲武夫,在某地展露萬物復甦的仙蹟,就足以證實所有問題了。

  呂澗欒沒再叨擾。

  簡單聊了聊,敘敘舊,便告辭離開。

  出了後山,熊院長咂摸咂摸嘴巴,說道:“總覺得曹樸鬱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呂澗欒說道:“別管這些了,等着便是,而且有件事不得不做準備。”

  熊院長好奇道:“還有何事啊?陛下。”

  呂澗欒說道:“把姜望在覃境的事傳給隋國。”

  柳謫仙挑眉道:“陛下是想看陳景淮的反應?”

  呂澗欒笑道:“無論他怎麼對待姜望,都絕對不會願意看見姜望站在我們這一邊,那麼也是給了他懦弱性格被暴戾性格壓制的機會,很有可能反助我們拉攏姜望。”

  陳景淮懦弱的一面會壞事,可有時候對呂澗欒來說也沒好處。

  而暴戾的一面,會讓陳景淮行事激進,尤其事關姜望,那才能給呂澗欒從中利用的機會。

  “讓宋潯去找那個人,最快速度把消息送到陳景淮的面前。”

  柳謫仙道了聲明白。

  宋潯任典客之職,是文官,且是文官裏權勢最大的人之一。

  亦是呂澗欒比較信任的人之一。

  這種事當然沒必要讓宋典客親自露面,可要見的那個人有些特殊。

  是陳景淮很早安排的潛伏在覃境的暗子。

  非同一般的暗子。

  有不俗的修爲,且有比修爲更強的戰力。

  深得陳景淮的信任。

  此人最開始便由宋潯接觸,所以要用此人,必須宋潯親自出面。

  暗子是很難背叛的,能成爲暗子,自是經過層層選拔。

  修爲是最次要的,忠誠是絕對的。

  呂澗欒策反此人,也是破費了些手段。

  關鍵是,這人的身份不僅是暗子,多了些東西,就難免容易多些變故。

  呂澗欒曾和隋太宗針鋒相對,打得隋新帝抱頭鼠竄,雖然因簽訂了百年契,他還沒有和陳景淮真正打過一場,但其實心裏也沒怎麼把陳景淮當做對手。

  說陳景淮不配,或許狂妄了些,可大差不差,是這個意思。

  隋國裏,呂澗欒最在意的唯有曹崇凜。

  得到旨意的宋潯,沒有猶豫,很快便離了玉京。

  宋潯貴爲典客,是文官不假,但亦是澡雪修士,其實和隋國的張首輔對等,當然,實力上稍微不太對等,他只是比普通澡雪修士強一點的普通澡雪修士罷了。

  因爲一直都有聯絡,想找到那個人不難。

  宋潯抵達某郡,入了一鎮,敲響了某處院門。

  院門打開,出現在宋潯眼前的人,是顧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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