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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投其所好

作者:猪头七
「是的,老师,是今天的报纸,我随手拿来包烧饼了。」程千帆微笑着,轻松随意的說道,「新报纸干净。」 有细节上之细微疏忽,這并不是問題,因为根本沒有人能够做到绝对不犯错误。 程千帆平常如此谨慎,就是为了降低细节上失误的次数,毕竟失误越少越好。 而一旦有沒有注意到的细节疏忽,要做的就是给出最及时且准确、合理的应对: 意即用合理的解释把不合理的细节规避掉。 出现問題的时候,只要做到不慌不忙,反应足够快,基本上都能够应对得当,最起码在当场的那個时刻不至于被怀疑。這种事情,最怕是心裡有鬼,然后会紧张。 也许本来今村兵太郎只是随口问了這個問題,并未多想,但是,倘若他自己因为心裡有鬼,以至于神色有异样,這才是最致命的。 游走于钢丝绳上,对于程千帆来說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他的回答很随意: 宫崎健太郎关心食品卫生,用新报纸包烧饼,這個理由非常正当。 「健太郎有心了。」今村兵太郎微笑說道。 毕竟烧饼摊上确实是不会使用新报纸包裹,他注意到了這個细节便随口问了句,這是出于一种细心的习惯和职业惯性。他最喜歡的就是宫崎健太郎对他的這种态度,尊敬,恭敬,同时又有着真诚的亲近。 「這個人啊,骨子裡還是有着诗人的柔弱灵魂的。」今村兵太郎忽而說道。 「老师說什么?」程千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正在惬意的喝茶,‘沒有听清,今村兵太郎說什么,下意识问道。「健太郎,你的中国文学素养也是不错的,你来评价一下這首诗。」今村兵太郎将手中的报纸递给宫崎健太郎,說道。 「诗?」程千帆接過报纸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老师說的是汪填海的這首诗啊,学生之前看了几眼,沒太在意。」 「你现在分析一下這首诗。」今村老师开始传道,他认真的說道,「健太郎,你要牢记,中国有一句古话诗以言志,从這样一首诗,我們能够分析出很多。」 「可是,据我所知,很多诗人都善于伪装,就以写了《悯农》的李绅来說,此人实则是一個豪奢跋扈,倨傲残暴之人。」程千帆思忖說道。 「不。」今村兵太郎摇摇头,「就以健太郎你說的這個例子,你知道了李绅的真实面目,再去品味《悯农》,你会有什么不一样感觉?」 「文人的粉饰,两张面孔。」程千帆想了想說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意思是這不就是品味研究這首诗得出的结果嗎? 「学生明白了。」程千帆表情认真,态度真诚且恭敬,「诗以言志,无论是真的志向,還是伪装,都有其研究价值。」說着,他轻声读了手中报纸上今村兵太郎点出的那首诗。按照伪中央机关报《中华日报》的說法,此乃心忧家国的汪先生在从上海飞往日本的飞机上: 汪先生俯瞰破碎山河,咏诗一首,表达了他当时无限感慨的心情—— 疆亩纵横绿野恢,禾苗如水树如苔; 老农筋力消磨尽,留得川原锦绣开。 「嗤。」程千帆嗤笑一声。 「怎么?」今村兵太郎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学生。「纵观此诗,满篇都是感慨,老农?汪填海這是自比为支那奔走的老农?」程千帆轻蔑一笑。 「最后一句呢?」今村兵太郎并未对宫崎健太郎的分析进行点评,尽管在他的角度来看,汪填海此诗句中的老农,更像是比喻中国贫弱的国力。 「最后一句倒是還可以。」程千帆客观评价說道,「按照报上所說,這是汪填海去帝 国的飞机上写的诗,這句话应该是寄托了此人对于‘重开山河,的期盼。」 說到‘重开山河,的时候,他的语气重了一些,言语中的鄙薄之意丝毫不掩饰。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更是带着嘲讽汪填海的口吻对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师,汪某人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帝国辛辛苦苦占领了支那,然后就是为了拱手让给他吧?」 今村兵太郎先是哈哈笑,然后他摇摇头,意有所指說道,「那是一個有着浪漫主义色彩的,同时又有着悲观主义灵魂的文人政客。」 自从這位国党副总裁逃离渝城,公开发表和平聲明后,包括今村兵太郎在内的帝国高级外交官都更加重视研究汪填海。其中,今村兵太郎另辟蹊径的从汪氏的诗词、文章入手。在今村兵太郎看来,汪填海骨子裡有着文人的多愁善感。谨以汪填海在帝国大正十二年所作的一首诗为例。 此诗名为: 浣溪沙—— 远接青冥近画阑,鸥飞渺渺不知還。陵高弥觉碧波宽。玉宇鲜澄新雨后,翠岚融冶夕阳间。果然人世有清安。整首诗歌有着非常明快的音符,這正如汪填海此时的心境。 汪填海此时备受孙逸仙的器重,被委托代表其前往奉天同张雨亭会谈,可谓是意气风发。 转眼,传闻与其关系密切的一名女子在汪夫人的逼迫下,精神受到刺激自杀身亡,汪填海的精神大受打击,行文间颇有阑珊孤苦之意。 在今村兵太郎看来,对于一名在一個大国的重要党派中位列少壮派代表的政治家来說,這显然是不合格的。 由此,今村兵太郎向外务省提交之關於汪填海的研究报告中,着重提及了自己对于汪填海的性格的研究: 其人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有着可笑的浪漫主义思维,同时一旦遇到挫折,又会迅速悲观。 进而,他判断汪填海性格柔弱以至于多疑,反复。 今村兵太郎通過对于汪填海的诗词文章的研究,得出關於這位国党二号人物的性格分析报告引起了外务省的重视,此也是今村兵太郎近年来最自得的‘学术研究,之一。 正是因为如此,程千帆才会故意選擇了有汪填海的這首诗歌的版面来包烧饼,就是为了引起今村兵太郎的注意和谈兴。 是的,正是谈兴。 由這首汪填海的诗歌引起的话题,显然令今村兵太郎颇为喜歡,他谈兴正浓的开课,向爱徒讲解自己对于汪氏的分析和研究成果。 程千帆并未提及汪填海此前在日本东京同日本人进行的密约谈判。 他很谨慎,甚至连旁听侧击都沒有做。 他另辟蹊径,或者更加确切的說是不着痕迹的投其所好—顺着今村兵太郎的研究成果入手: 重点围绕汪填海的性格作为话题。 「這样一個沒有果敢的政治决心,同时又多愁善感的文人政治家,帝国真的能够完全相信嗎?」程千帆皱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老师您也說了,這個人有着单纯的可笑的浪漫主义灵魂——」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我的感觉就是,這個人真的认为他组建了新政权后帝国就会让出占领区。」 「健太郎,我很欣慰你能够想到這一层。」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你的這种感觉是对的。」 他轻笑一声,「事实上,对于汪填海,帝国一开始是非常不信任。」 从今村兵太郎的侃侃而谈中,从一位日本高级外交官的口中,程千帆近距离捕捉到了日本人,或者說日本内阁、外务省对于汪填海的矛盾态度。 而這种矛盾态度,其中最尖锐的一点就是: 沒有足够信任。 首先是日本人对于汪填海提出的组建的新政权本身的怀疑。 今村兵太郎的讲课,认真聆听的学生有着自己的理解:日本人一直对汪氏正在筹谋的新政权的性质是纠结的。许是因为日本人本身喜歡搞「阴谋诡计」,当然,他们自己认为此乃大国谋略。 时至今日,在日本内部依然有一個声音,他们甚至怀疑汪填海叛逃、另立中央的行为是不是阴谋: 此是否是汪氏一個和常凯申串通的阴谋? 或者說,从一开始,外务省内部一些人就对此抱有深深的怀疑态度。 而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程千帆得知,岩井英一对此也是有疑惑且保持警惕的。 岩井英一甚至還特别同影佐祯昭进行了一次会晤。 而一直和汪填海保持密切联系的影佐祯昭甚至也承认,‘帝国部分人士之担心,「未尝不可能」。 「老师您认为汪填海和常凯申合谋的可能性大嗎?」程千帆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讨教问道。 「沒有答案。」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也许有也许沒有。」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中国有着悠久的歷史,這個庞大的国家有着悠久的战争史,战争伴随着谋略,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有沒有……」程千帆给自己的茶杯也续了水,随口說道,「查一查就清楚了。」 今村兵太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宫崎健太郎的话令他心中一动。 他的研究报告偏向于学术性,如果要取得进一步的突破和价值体现,倒是可以在具体实际上下一番功夫。 法租界,爱棠路,三百一十三号。 這是一处公寓楼。 三楼三零六房间。 车璐旺连续咳嗽了几声,他起身打开了门窗。 几個人正在打麻将,又都是老烟枪,房间裡烟雾缭绕,实在是有些呛人。 「六饼。」祖英柏摸了一张牌,用手摩挲,又扫了一眼自己的麻将牌,郁闷的将這张牌扔了出去。 「糊了!」嘴巴裡叼着烟斗的李万茂将麻将牌一推,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阿拉等的就是咛這张牌。」 說着還冲着祖英柏面前看了一眼,「沒钱啦?」 祖英柏也不說话,他直接从兜裡摸出一张信封,朝着桌子上一拍。 车璐旺瞥了祖英柏一眼,他认出来這信封,立刻便知道這裡面装的是刚发下来的经费,确切的說是祖英柏的行动大队四分队的活动经费。 不過,车璐旺并未多說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万茂。 李万茂是上海区的督察长,别看他车璐旺现在挂着上海区特派员的身份,這只是虚衔,实际上上海区的老大是李万茂。从某种程度上来說,李万茂這個督察长的权利比上海区区长郑利君還要大。 李万茂吸了一口烟斗,舒坦的叹口气,似是沒有看到祖英柏拍在桌面上的信封一般。 而坐在李万茂右侧的俞正则嘴巴裡叼着烟卷,对此也是视而不见。 李督察长都不說话,他這個行动大队队长多管闲事做什么,而且,祖英柏是他的手下,素来对他孝敬有加。 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前任上海站站长王鉄沐的前朝余孽,俞正则现在在上海区内部的地位有些尴尬,上海区区长郑利君是用他却并不信任他,故而他正在积极向李万茂靠拢,自然一切以李万茂马首是瞻。 要不然,他闲得慌陪李万茂打牌,還频频点炮? 俞正则的嘴唇动了动,烟灰飘落,嘴巴裡嘟囔着一句,「姑娘们怎么還沒来。」 麻将都已经打了三圈了,陪打的姑娘们還沒 到,他有些不满了。 「不用等了。」李万茂瞥了俞正则一眼,「我沒让過来。」說着,他一只手慢悠悠却娴熟的摆牌,右手将烟斗取下搁在了桌上一個象牙制的斗盘上,扫了一眼另外三人淡淡說道:「玩玩麻将可以,女人嘛,就算了。」 「是的。」车璐旺立刻附和說道,「闲杂人等,還是尽量远离为妙,日本人的鼻子灵着呢。」 說着,他抄起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我可是在重庆都听說了那位薛先生手裡那帮蠢货,就是找女人打麻将的时候被日本人一锅端的。」 說着,他笑了,「戴老板听說這事,骂薛应甄的人不愧是蠢货。」 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戴老板的晚饭都多吃了两碗呢。」众人哈哈大笑,俞正则甚至险些笑岔了气。 对于军统而言,沒有什么比聊中统的笑话最快活的了。笑话中统,這是政治正确。 本站最新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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