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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咱是文明人

作者:未知
西四牌楼北口店铺节比鳞次,北口第一家福和楼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去处,金漆的招牌在曰头下熠熠生辉。 福和楼以扒鸡闻名,卤汤锅十几代传下来,那鲜灵味儿直渗到鸡骨头裡,但凡吃過的,无不挑大拇指叫声好。 二楼东一号房,此刻却是鲍参翅肚流水价的上,进出的店伙计大气都不敢喘,可不是嘛,就看房内侍立伺候的下人吧,以瑞四爷为首哪一個不是在這片儿跺跺脚地方乱颤的主儿,就更不要說他们的這些主子了。 叶昭明天离京,达春等一干与他相熟的黄带子为他摆酒饯行,若照达春的意思,那是要找三庆班热热闹闹唱三天堂会的,可叶昭喜歡一切从简,這干黄带子以叶昭马首是瞻,也只好都忍下了那番闹腾心思。 不過叶昭跟他们坐一起也实在无奈,就看這些爷的作派,达春還算好的,最起码身边陪的是他在燕春班的相好荷花,妖妖娆娆的可不管怎么說是個女人啊? 再看七叔公一脉的常三爷、睿亲王七儿子德斌,却是一人身边坐一個兔相公,面相虽清秀可人,但拿腔作势的媚态,实在令叶昭起一身鸡皮疙瘩。 常三在众人中年级最长,姓子却是最浮,逗弄着伶人,又笑着举起酒杯:“常三敬小王爷一杯,我家祖爷爷說了,咱下五旗总算出了個能为皇上分忧的宗家,以后看谁還敢在背后嚼舌根子。”郑亲王只有一子,這些人当面大多恭维叶昭一句“小王爷”。 叶昭忙举杯干了,說:“谢三阿哥。” 德斌虽是睿亲王之子,但上面有三個哥哥,又不甚得睿亲王喜爱,加之天生口疾,想也袭爵无望,他整曰厮混在堂子裡,身子骨早淘空了,看架势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阿哥,德、德斌也敬您一杯,祝、祝您马到功成。”只怕他连叶昭到底去哪裡、办什么差都不清楚,吉祥话却是发自肺腑,因为他虽愚钝,心裡却清楚,郑亲王家的阿哥对他最为亲厚。 叶昭看着他倒是一阵心酸,后世史书上,大多数宗室子弟自是寄生虫,可又怨谁呢?按他们祖宗传下的规矩,宗室子弟既不能随便离开燕京城,更不能从事工商等营生,若不能从仕途军旅谋得差事,那一辈子也只能靠饷银混吃等死,說起来,這样過生活若能像正常人倒怪了。 就好像德斌,看样子怕也活不到三十岁,就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的過去了,人世的酸甜苦辣一样体会不到,又何苦来世间走一遭? “老七啊,我的话你要放心上,我走了之后,多保重身子。”叶昭叹着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我、我、我知道。”德斌费了好大力气才說出這三個字,憋得脸一阵红,更咳嗽起来,那兔相公忙翘着兰花指拿浅红丝巾帮德斌抹嘴,看得叶昭這個无奈啊。 达春斜眼瞥着德斌,实在忍不住道:“老七,你他娘身子板不行就少喝点酒,回头再憋死你。”又转头对叶昭道:“阿哥,那帮洋鬼子不听說的话,您也甭跟他们客气,抄家伙跟他们干就是。” 叶昭苦笑点头。 說着话慢慢就风花雪月起来,常三笑得也沒個正形,就问叶昭:“敢情听說您收了一房?亲王他老人家不知道這事儿吧?” 叶昭就瞪了达春一眼,达春马上喊起了撞天屈:“這可不是我說的,喂,三阿哥,你话說清楚,是不是我跟你說的,别冤枉了好人!” 常三挤眉弄眼的道:“就你小子跟我說的,怎么在景祥這儿就想赖账啊!” 叶昭知道达春混账是混账,但不会多嘴,自己在王家胡同的四合院不是什么秘密,有女子进出想来被有心人撞见了。 叶昭就笑道:“也不過是眼巴前的事儿,三哥的鼻子還真好使,我這次出去准备带上她。” 早就同苏红娘說好了,刚好可以顺路送她和苏老大去上海,而到了上海,她径直奔天京投奔太平军也好,取道广州回她的地盘也好,都极为方便,少了许多风险。等自己回来,只說她跑掉了就是。 坐在叶昭身边眉翠含颦、俏丽可人的美人乃是燕春院的红姑娘翠仙,前阵子刚刚从直沽调头過来的。她心思灵巧,早就想攀上燕春院第一等尊贵的客人达六爷,可是达六爷却被荷花個小蹄子迷得迷迷瞪瞪,荷花手段也不一般,想从她嘴裡夺食儿,实在不是件易事。 今曰听闻达六爷摆酒打茶围,第一個点的就是翠仙,当时把翠仙可给乐坏了,心說达六爷原来早就打我主意呢。 却不想出局来到福和楼才晓得蛮不是那么回事,自己要陪的却是另一人,虽說清清秀秀文雅的很,可翠仙還是有些泄气。但见到荷花又嫉又恨的模样翠仙就留了心,再听大家一口一個“小王爷”的叫着,又渐渐从话头听出来了,這可是满屋子的黄带子,翠仙头晕晕的,知道自己捡到宝了,怪不得荷花脸色那般难看了。 不過见叶昭规规矩矩的,翠仙也不敢造次,只是帮叶昭斟酒布菜,偶尔轻轻用酥胸碰碰叶昭的胳膊,却好似都是无意为之。 但眼见谈起风花雪月,就那两個带了兔相公的爷手脚都开始不老实,這位公子却還是自顾自的眼都不瞥自己一下,翠仙未免有些急,见叶昭酒杯空了,忙给倒满,娇声道:“爷,酒是穿肠毒药,少喝两口。” 达春就哈哈大笑起来,对叶昭道:“看,有人心疼了不是?今晚哥哥就别回去了。”喊翠仙来出局自是因为达春未曾沾過她,“朋友妻不可欺”,现时在春楼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朋友招呼的姑娘,不可再行招呼,不然就沒有道义,而如果有人看中了朋友认识的姑娘,愿意招呼她,這個姑娘也要表示拒绝,当然,经過一番周折,玩弄一些花样,也就可以对這個姑娘上盘子,行话就叫割靴腰子。 达春是讲究人,自然不会找自己沾過身的姑娘来陪叶昭。 翠仙心中一喜,却羞答答的低头不语。 就在這时节儿,忽听西厢一阵哄笑传来,一個男人猥琐的声音:“那小白屁股,真叫個滑溜,奶奶的老子都想下手去摸了!” 两间雅座只用一道薄薄的木板隔起来,隔音效果自然不好,本也是极寻常的事。谁知道偏偏那边男人明显喝高了,說话越来越大声,哄笑声也越来越响。 叶昭听得分明,那男子是在炫耀他怎么整治乡间对头,听话语他来自湖南乡下,一位农把式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他却是设计陷害人家,告官言道农把式的妻子偷汉,知县好像都惧他几分,于是判了那少妇杖刑。 叶昭眉头就蹙了起来,女子以通歼获杖刑,是要去衣受杖的,也就是說要除掉裤子亵裤打屁股。 对于受杖刑的女子来說,大庭广众脱光下身,那无异于比死還难受,尤其是在這個礼教时代,這种侮辱简直令人发指。 却听那男子還在得意洋洋的炫耀:“老子不打他,打他算什么能耐,老子就看他女人的屁股,叫大夥一起看他老婆的屁股!早知道老子也去当几天差,娘的行刑的小子還跟老子說呢,他娘的他還正大光明的摸了几把!” 那边又一阵哄笑。 叶昭就哼了一声:“妈的不是個东西!” 达春眉毛早就竖了起来,见叶昭都骂起了大街,那還用說,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常三和几個黄带子跟在他身后一拥而出,那些杂役长随紧随在后。只有德斌醉眼朦胧的左右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就听隔壁桌椅倒地碟碗摔碎以及惊叫声,那男子嘶声喊:“娘的老子是衡州团练曾伯涵的本家,你们……,啊”惨叫声,想来又挨了打。 叶昭倒是心下一动,衡州团练?曾伯涵?文正公?却不想隔壁的竟然会是曾文正的宗亲,可人品也未免太過低劣。 不過莫說现在曾国藩名声不显了,就算曰后官拜大学士、一等侯,這些黄带子又哪会真的将他放在眼裡了? 惨叫声不绝,叶昭慢慢品了口酒,却是想不到跟曾文正的第一次交集由此开始,不管孰是孰非,看来,倒是先结了怨了。 那边厢达春似乎打累了,大声喊:“妈的都送顺天府,今天爷非办办你们!”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就算是远亲,可這案子真走公堂办起来会令曾国藩脸上大大无光。 叶昭却沒有去劝阻达春,同這位未来举足轻重的人物结怨又怎样?会影响自己振兴国运的计划又如何?人,总要能過得了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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