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雪
趙時節倒下時,他的手裏曾經出現過兩張死亡卡片,但是又瞬間消失。
他眼睜睜看着兩道魂魄從趙時節的身上升起,緩緩消散在燈光中。
那鬼魂進入生人的軀體,不管是否是對方邀請,但確實傷害了他,造成他的死亡。
而趙時節因爲長期和鬼魂共存,靈魂受損,無法進入輪迴。
但灰飛煙滅的瞬間,他們又是滿足的。
他們爲彼此實現了最後的心願:
他想以人類的姿態在舞臺上綻放;
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中攀登巔峯……
趙時節的死亡轟動一時,連續上了幾天熱搜,所有人都在惋惜,惋惜未來一代巨星的逝去。
他這幾個月的演出被反覆播放,尤其是最後倒下的瞬間。
他倒在了地上,也倒在了無數粉絲破碎的心上。
趙時節的遺體告別儀式辦得很低調。
他的父母關係不睦,早年就離婚並各自再婚,對這個兒子也沒什麼感情。
如今趙時節去世,可能是擔心被人罵蹭熱度,也可能真的感情如此涼薄,他的父親直接沒有露面,母親也是趁夜色纔來的。
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是趙時節的母親。
看着終於無比平靜的趙時節,雁回一度哭不出來。
她甚至覺得有些荒謬。
你真死了?
就這樣?
雁回最後一次摸着他的臉,忽然嘆了口氣。
她又羨慕又佩服又憎恨。
羨慕趙時節有生之年可以轟轟烈烈完成心願;
佩服他,可以爲了理想和追求孤注一擲;
憎惡他,毅然決然地拋下自己……
無數人都曾喊過活夠了要自殺,也有無數人叫囂會爲理想付出生命。
可真正做到的寥寥無幾。
“你真是一個自私自利又冷漠的混蛋……”
雁回認真道。
趙時節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鋪天蓋地全是鵝毛般的雪片。
風一吹,天地渾然一色。
無數粉絲和媒體從各地趕來,現在墓地外送他最後一程。
天地間充斥着巨大的悲哀。
直到墓穴封閉,雁回還有些晃神。
那麼大個人,怎麼最後就變成小小一罈?
無論是不是真的粉絲,今天到場的人都在儀式結束後安靜地排着隊,送上了一隻美麗的白玫瑰。
是趙時節明確表示過最喜歡的花。
附近十幾個花店的白玫瑰都被清空了,好多人都是從出發地帶過來的。
黑色的墓地逐漸被白色的花的海洋覆蓋。
雪片輕輕落下,壓彎了嬌嫩的花瓣。
風一吹,簌簌發抖。
松柏味兒的空氣中逐漸帶上了冷冽的花香,幽幽綻放,沾染在大家的衣角、髮絲上記。
靈魂出竅的牧魚和師無疑站在一旁看着。
好多人都在說希望趙時節來世可以做個快樂的舞者。
但他們知道,沒有來世了。
良久,牧魚才說:“其實我能救他的。”
如果早在發現的時候就強行將那魂魄從他體內拽出,趙時節本不會死。
師無疑盯着那塊墓碑看了會兒,“不,你救不了他。”
或許對尋常人而言,有口氣就是活着。
但趙時節追求的顯然不僅僅是活着。
在漫長而平庸和短暫而絢麗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在做出選擇時,他不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的結局嗎?
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他沒有感覺到危險嗎?
不,他什麼都知道。
所以當時牧魚出現時,他的反應才那麼大。
如果他們當時真的送走了那遊魂,趙時節固然可以保命,只怕餘生都會生不如死。
又或者,因爲徹底的絕望而自殺。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他人之飴糖,吾之砒/霜。
同樣的,他人之砒/霜,吾之飴糖。
就像爲什麼每年都有人死於攀登高峯的路上,爲什麼他們明知危險還要去?
其實很簡單,渴望。
我想,我渴望,我追逐……
平凡人庸庸碌碌的一生,和這些人短暫卻震撼的幾年,你能說誰更好嗎?
不,不能。
喪禮結束後,雁回回家整理男友的遺物,發現了很多合同和一封遺書。
趙時節早就知道自己會死了。
自走紅以來,他接了兩個綜藝、四檔其他節目,去稅後的報酬一共120萬。
全部留給雁回。
另外,還有一家出版社決定替他出版個人經歷,各方面的對接和材料已經準備完畢,書稿也審覈通過,只等正式出版了。
原本定的出版時間是明年二月,不過照現在的情勢來看,必然會加班加點搶一波熱度。
趙時節跟出版社簽訂了對賭協議,所得的錢款,也全部留給雁回。
編輯在葬禮結束後找到雁回,“當時出版社的人都覺得他瘋了,要麼就是被突然的熱度衝昏頭腦……”
趙時節最近確實紅到發紫,是這幾年少有的幾位出圈的舞蹈演員,大衆接受度很高。
而且“蛻變”的標籤更是獨一無二,極富話題性。
但他火起來的時間太短了,整體的粉絲羣體不夠龐大,出版四萬冊已經是留出富餘的計算結果。
但趙時節卻主動降低了第一階段的稿酬比例,要求按照階梯式發放,態度異常堅決。
雙方經過協商,設定了四萬、八萬、十五萬、二十萬等幾個檔次,每個檔次的稿酬比例都會提高一大截。
編輯的臉在咖啡杯升起的嫋嫋熱氣中顯得有些不真切,聲音也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當時我曾提醒過他,這種合同確實有,但都是大神級別的作者,普通人強要的話可以給,可風險記很大……”
這些年,實體出版業遭遇寒冬,很多人還堅持出版,只不過是爲了情懷,根本賺不了幾個錢。
趙時節如果堅持簽訂階梯式合同,按照當時的行情,遠不如簽訂固定合同來的穩當。
編輯喝了口咖啡,對雁回道: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這本書將是一代傳奇趙時節留下的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自傳,預售鏈接都被點爆了好幾次。
出版社已經決定加印。
但照如今節節攀升的熱度來看,加印的20萬冊也未必夠賣。
按照合同,光第一波版稅就非常可觀。
編輯走了,雁回久久不能回神。
她覺得滑稽,荒唐又可笑。
這算什麼?
你給我的補償嗎?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受?
又憑什麼覺得這就足夠?
算是施捨嗎?
一方面,雁回明白趙時節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資格按照自己的方式追逐夢想,甚至選擇結束的方式。
但另一方面,他明知自己會傷心,卻依舊毅然決然的去做了……
何等無情!
趙時節的母親來道別時,雁回告訴她,“這些錢我不想要。”
趙時節的母親卻搖了搖頭。
“我更沒有資格要,他爸爸也沒有。我們曾給他留下了傷害,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換來的,想給誰,都是他的自由和權利。”
雁回有些心煩意亂,“那就捐出去。”
“孩子,”趙媽媽遲疑了下,還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個驕傲的姑娘,不想依靠任何人,這很好。但是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錢的重要性……不,不要急着反駁我,請務必聽我把話說完……”
她雖不是業內人士,卻也知道舞蹈演員這個職業花期短,而且退役以後很容易留下纏繞終身的職業病。
如果能夠順利轉行,那還好。
如果不能的話,後半生很可能要過得很落魄。
但如果能有這筆錢,足以保障生活。
“追逐理想固然高貴,也很值得敬佩,”趙媽媽輕聲道,“但活着,體面地活着,同樣重要。”
只要不死,就要活得體面。
而這需要錢。
太多人爲了錢拋棄體面和尊嚴,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雁回愣了。
在趙媽媽的注視着,她終於放聲大哭。
“混蛋!混蛋!”
趙時節啊趙時節,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十二月的天已經很冷了,牧魚換上羽絨服,看着毛茸茸的。
師無疑雖然不需要,但大冬天穿單衣也未免太過驚悚,還是乖乖換上了。
來的熟見了,就笑着打趣,“哎呦,還是情侶款呢!”
幾次下來,牧魚的臉皮也厚了,只是嘿嘿笑。
師無疑……他好像從來沒有臉皮那種東西。
唐心回來了一趟,過來給趙時節送了幾支花,又來飯館借酒澆愁。
“真是世事變幻無常,我還想過了年去看他們的二記次巡演呢,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
一跳成絕響。
世間再無趙時節。
牧魚過來上菜,“沒想到你也喜歡看舞劇。”
唐心夾了一口紅燜牛蹄筋,先往天上舉了舉,“敬逝者。”
然後才喫掉。
“本來是沒什麼感覺的,可是怎麼說呢?”唐心託着下巴,腦袋因爲咀嚼的動作一點一點的,“趙時節跟別的舞者不一樣,他身上有種魔力,特別震撼,你看了之後就會覺得他真的在付出全力……”
這種不計回報的付出是很能打動人的。
牧魚想了下,“那倒是。”
爲了心愛的事業付出生命,這種行爲本身就足夠震撼。
他給唐心上了一壺果酒,“自己釀的葡萄酒,送你的。”
“謝啦!”唐心嘻嘻一笑,美滋滋倒了一杯,“敬逝者!”
中間陸續又來了幾個人,大多是熟臉。
看到唐心回來,牛大爺他們還有些小驚喜,“呦,小唐回來過年啊?”
唐心含糊笑道:“還早呢,回來看個朋友。”
又有人說:“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闖蕩不容易,可得注意安全。”
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笑了,“看你這嘮叨。”
唐心卻很開心,乖乖聽着點頭,“是這個理兒,我記着呢。”
獨居的生活雖然好,可這種溫暖的關懷也讓人懷念。
臨走時,唐心還衝牧魚眨了眨眼,“自古紅藍出cp,goodjob!”
牧魚和師無疑的羽絨服一個藍色。一個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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