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狂怒之恚 其四(下)

作者:熱忱之心
聽完趙大鵬的故事,我心中的最後一點怒火也消散如煙。

  這個老頭半生都在承受着社會陰暗面的打擊和折磨,如今雖然出獄重獲自由,但親友都已離散,經濟條件也顯然不好。

  他對那些枉法之徒的仇恨和對社會的失望,完全就是滋生一個復仇者暴徒的最好肥料,毀滅人類的目標也最容易得到他的認同——

  這是我上好的部下人選啊!

  如果叫他給德古拉效命,就算得到再多權勢金錢,他也難免會像喬蕎一樣感覺自己變成了曾經最厭惡的人,內心終歸無法獲得安寧。

  而如果爲我效力,趙大鵬就能平等地將全世界的人類,將這些骯髒的、不夠強大的靈魂通通送進地獄!

  我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剛纔我還對他充滿忌憚,恨不得即刻殺死他;而現在我卻充滿了對這個老人的同情,臉上散發着聖母一樣悲憫的光芒。

  “盒盒盒,我還以爲這個人人喊着口號、說要一同富裕的國度真的是天堂呢?原來也是嘴上冠冕堂皇,實際勾心鬥角,貪腐難禁啊。”

  瑪姬蒼老的面容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她的目光略一掃過我莫名祥和的面龐,就轉而玩味地盯着喬蕎看。

  想必他和我一樣,想知道這個紅旗下的好青年會對這種事作何答覆吧。

  “真是服了,這樣的畜牲居然還能活到今天?真是禍害遺千年。”

  “老伯,我爲之前的不敬向你致歉。”

  “但你的不幸並非由我們造成,也與其他底層的民衆無關,所以我能理解你爲了向德古拉報恩而意圖殺害我們的心情,但也同樣不會束手就擒。”

  “這種事沒有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我站在幹岸上可以道貌岸然地告訴你‘程序正義’的重要,講什麼‘法律要講究證據’,誇誇其談地說教你放下仇恨、好好做人。”

  “不過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會立刻殺了那幫褻瀆國法、泯滅人性的畜牲,就算造成滅門也無所謂!”

  喬蕎微微躬身向趙大鵬致意,隨後說出了一番令我震驚的話。

  這女人的底線還真是靈活,但說不好聽點,這不就是雙標嗎?你被害了要尊重法律和程序,我被害了就馬上給你一刀?

  “不要疑惑,我這樣說並不意味着我要助紂爲虐地把你抓去交給仇人,也不意味着我已經被你感動、準備幫你復仇。我說自己遭遇這種事會馬上覆仇也不是因爲我的自私,而是因爲那種情況下我已經掌握了‘實質正義’,那麼在外人無法得知正義的情況下,我只剩下自己動手這一條路。”

  “程序正義的存在是爲了防止公權力對無辜者肆意定罪和處罰,讓公檢法變成掌握人們生死的閻羅。而實質正義是程序正義的終極追求,證據鏈僅僅是爲了讓作爲非親歷者的公權力確定自己觸及到的就是實質正義,是否有證據其實不影響實質正義本身的存在。”

  “只不過沒有這些證據,無論是大衆還是法律都不能相信你說的那些慘案。也就是除了你和兇手之外都沒有人知道其實你是對的,你的復仇只能被法律認爲是犯罪、被人們認爲是兇殘。可這一切對於你這個蒙冤者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瑪姬,狄奧。我並不是因爲嚴以待人、寬於律己的雙重標準才這樣做,只是因爲趙大鵬講訴的這份‘實質正義’對我們而言確實空口無憑,我們也沒時間去調查事情真相了。”

  喬蕎說到後面同樣轉過頭看着我們。

  作爲一個法學生,我當然很明白“實質正義”和“程序正義”的事情。對於旁觀者,與其相信當事人的一面之詞,的確不如相信偵查能力更強的司法機關。

  我們既不知道司法者是否明鏡高懸,也不知道當事人是否狡詐成性,那麼在證據公之於衆前,我們就只能相信現有證據查明的事情。

  “我不幫你,是因爲你和我不熟,我無法判斷你的悲慘故事是否真實,也不想爲了無關的人搭上自己,去挑戰公權力。”

  “我不阻攔你,是因爲如果你所言非虛,那麼法律和公權力其實已經被這些蛀蟲矇蔽,不能帶給你正義。當法律看不見正義的時候,我認爲那個依然看得見正義的人,逼不得已親自動手,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我很喜歡一句話,叫做‘屁股決定腦袋’,實際上這句話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社會學上的應用。”

  “對獅子而言喫掉兔子天經地義,但對兔子而言被獅子喫掉就無法接受,哪怕逃不了也要蹬蹬腿。獅子認爲逃跑的兔子不好,兔子認爲捕獵的獅子不對,這兩種看法都是正確的,因爲在食物鏈上位置不同的他們,都是從自己‘階級’和‘角色’的角度在看問題。”

  “從我的角度來看,你說的可憐但沒有證據。而貿然幫助你不但會讓我陷入對抗公力的危險,甚至可能到頭來發現警方和法官都是好人,你反而是因爲作惡受罰纔對其懷恨在心的惡徒,讓我連良心上的安寧都失去了。”

  喬蕎闡釋了她的理念,我發現她居然也用了“獅子和兔子”這個奇妙的比喻,她的觀點居然與我不謀而合。

  我再一次感嘆,無論正義還是邪惡,強者、智者之間都同樣擁有着不被感情所激的理智,同時也從來不會忘記自己所代表的階級。

  “不錯。我的故事不能取信於任何人,我也早就明白了我的復仇不會得到世人理解——可我已經孑然一身,世人的看法實在沒意義了。”

  “你們已經打敗了我,能放我離開完成自己的復仇,已經是你們的善良和恩德了。”

  “但老頭子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既然你因爲害怕錯殺好人而放我離去,那麼你爲什麼不害怕我真的是想向正直法官復仇的惡人呢?”

  喬蕎剛纔的話主要是在向我們解釋,趙大鵬或許並不能聽懂什麼程序正義,不過他還是聽懂了喬蕎選擇放過的原因,並提出了疑問。

  “思維縝密,邏輯清晰,理解力強……我真的很難相信你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啊。”

  “我哥就是警察,我也報考了法大,書上的東西和現實裏的耳濡目染,其實都讓我對這些職業有了一些粗淺的理解。”

  “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全知的神,所以我不能查清事實,也不能掌握實質正義,也就無權對你的善惡進行評判,更不能去假定。”

  “要我以絕對的自信去執行‘僅爲我所知’的實質正義,那隻能是切身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管你是好是壞,你的事都不該是我來管。就算你真的是向好人復仇的惡人……其實每一個好警察、好法官和好檢察官,本身都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即便倒下他們也不會後悔自己向惡人拋下的任何一條鎖鏈。”

  “我不會假定法律人都是崇高者,盲目地支持和保護他們。就像我不會假定你是喪心病狂的惡人,盲目地攻擊甚至殺害你。”

  喬蕎緊盯着趙大鵬,眼裏的光芒閃耀得令我心跳。

  瑪姬已經聽得如癡如醉,對她這種當了一輩子殺人工具、毫無主見的人來說,喬蕎對善惡判斷和執行的學說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她第一次發現,決定是否幫助或攻擊某一個人是如此的簡單:只需要判斷自身利益的牽涉,以及自己是否已經觸及了事情的實質正義。

  然而,所謂的實質正義在我眼裏早已毫無意義,因爲我只在乎自己的霸業和毀滅人類的宏圖。

  但這個女人身上的理性和剋制都再一次打動了我,我發現自己確實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情,我很確定喬蕎就是我的靈魂伴侶。

  真想讓她和我一起見證人類全部變成狗的那一刻啊……那樣的時刻如果沒有朋友分享,也實在是一樁憾事。

  “媽媽,媽媽您怎麼樣了?”

  小孩夾着哭腔的聲音響起,看來他的媽媽已經甦醒了。

  “呃,我這是暈倒了嗎?別怕,媽媽沒事兒,媽媽不會離開你的……”

  女人抱着痛哭的男孩安慰着,溫馨的一幕融化了這裏嚴肅的氣氛。

  “大姐,您可能是低血糖暈倒了,看把孩子嚇的。回去多喝點糖水,好好休息一下吧。”

  喬蕎上前扶起了女人,並沒有向她透露遭遇替身攻擊的事情。

  “啊,是這幾個大姐姐救了媽媽,她們剛纔對您做了急救才把您救醒的!”

  那個男孩也確實很聰明,居然這麼快就想通了替身戰鬥這件無法理解的事情沒法講給媽媽,或者說講給媽媽也只會讓母親徒增恐慌,所以選擇了隱瞞。

  “好啦,我先扶你下山休息吧……”

  喬蕎回頭看了一眼慢慢藏到塔後的趙大鵬,扶起了女人。

  “盒盒,我可以幫你帶孩子,別走丟了。”

  瑪姬扯出一個能讓小孩做一年噩夢的“微笑”,伸出手就去牽小孩的手,試圖扮演一個熱心的正義使者。

  “啊……!雖然你是好人但我還是有點怕!能不能讓那個胸很大的姐姐拉我?”

  即便這個孩子剛剛目睹了替身之戰,他依然被瑪姬這傾城一笑嚇得臉色都變了,求助般地看向我。

  “wryyyy,學生就要有學生樣!”

  “你們倆都是矮個子,站在一起多搭對啊?聽話,讓這個婆婆姐姐拉你。”

  “人有三急,我得趕快找個地方方便一下……啊,你們先下去吧,找不到wc我就就地解決!”

  我一把抓住男孩的手塞進瑪姬手裏,隨後裝作尿急的樣子催促他們先走,要自己去找地方方便一下。

  忙着應付那個女人和小孩,喬蕎並沒有過多關注我的去向;瑪姬也獰笑着拉起小孩的手,一老一少顫顫巍巍地、慢悠悠地下去了。

  “wryyyyyy……”

  看着她們下山,我發出了計謀得逞的笑聲,邁着妖嬈的步伐走向了青磚塔。

  “視界”再次現身,迅速搬來土石在我所行之路上建造着臺階。

  蓋絲也從藏身之處跑出來,跳進我的懷裏,輕蹭着索要華子。

  “一個理智的好人不會對你妄加評判,但我這個人既不理智,也不算好。”

  當臺階修到青磚塔後時,我也緩緩出現在了階梯上——雙腳懸浮着。我一改平時的妖媚之態,神情莊嚴肅穆地開始了催眠洗腦。

  “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階梯教派’的教主狄奧,你可以叫我‘善人的救世主’,也可以把我當作階梯之神的化身。”

  我的懸浮令趙大鵬震驚無比,更讓他震撼的是我拉起了他的手,下一秒我們就出現在了“視界”搭建的階梯盡頭,距離青磚塔足足有五十米遠。

  “我不反對JO↘JO↗那一套實質正義的理論,不過我和她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我是‘神’的化身,我確信自己已經將實質正義掌握於手,所以願意對你施以幫助。”

  我放開趙大鵬,下一刻我就出現在了青磚塔下,和他遙遙相望。

  “人類的進化是在緩慢攀登着生命的階梯,社會的改良同樣是在攀登螺旋之梯。奴隸制到封建,封建到紫本主義,紫本主義再到攝慧主義……每一次變革都是在血與火中完成,就像是耗盡渾身力氣爬上了一級過高的階梯一樣。”

  我每說一句,趙大鵬就被“視界”操控樓梯的能力向上挪移一小段路。

  “這個攀登的過程中會有陣痛,登上高階之後也會看見更好的風景、完成自身的蛻變,這些都是必然。”

  “我認爲現在的人類再一次進入了瓶頸期,所以纔會產生這些壓迫、迫害你的怪象,纔會讓你的女兒受辱而死、讓你蒙冤入獄。”

  “神來到世間,就是爲了帶給你這樣的人救贖和希望。成爲我的同伴吧,階梯教派會協助你完成復仇,也會幫助這個社會變得更好,讓你年輕時看到的生氣重現。”

  當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趙大鵬也再次和我面對面,被挪移到了最上面的臺階上。

  最開始的話都是開場戲,只是爲了在趙大鵬震驚於我懸浮空中、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找點話說,營造氛圍。

  我真正的殺招只有最後這句話——“階梯”會幫他復仇,會重新給他人生的意義。

  而我這神蹟般懸浮,和無限制使用的“時停搬人”能力,也徹底讓他相信了我剛剛完全是在假打,我真正的能力的確是可以支配整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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