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等睡得通體舒暢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移到了溫暖舒適的臥房裏去了。
透着香氣的被子裹纏着全身牀榻不遠處的桌邊擺放着一隻陶鍋。
莘奴伸了伸懶腰,起身打開一看,原來裏面是白梨燉煮的蜂蜜水,剛起牀時喝上一口最是提味。
於是莘奴舀了一盅喝了一口後,睡得混沌的腦子總算是清醒了過來,這纔想起女兒爲何到了這時也不吵鬧着要喫奶?
於是起身問侍女,可是侍女卻笑着說道:姬莫擔憂,家主已經命人尋來了身體健康的奶孃,自有她來餵養,是餓不到小娃的。
莘奴聽聞到這,立刻瞪大眼,冷聲道:我自有奶水,何苦叫別的女人來喂?
說完便騰地起身,出門向一旁的小室走去。
待得進了屋子,果然見一個容貌還算端正的微胖女子正拍着明顯已經飽食過了的小猴兒在哄着她睡覺。
這小猴兒倒是個好哄的,真是有奶便是娘,此時喫得飽了,不吵不鬧便閉着大眼睡着了。
看得莘奴心內一陣發酸,看着這情形,就算是真的被王詡抱走,只要找個妥帖的奶孃,這小猴兒看來沒了親孃也是安穩愜意得很啊!
不過她並走上前去,此時心內一陣不好受,若是上前出聲的話,恐怕是要嚇到孩兒的。
只是轉身時,才發現王詡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不得舒展的火氣,這下倒是尋到了出口,莘奴冷聲道:請君移步過來,我有話對君言明。
王詡瞟了一眼屋內的情形,倒是知道莘奴這般橫眉是爲哪般。
所以待得到了另一個屋子裏時,他便先出聲道:女子若是餵養太久,總是損耗身體的,你已經親喂她月餘,也是該鞏固自己元神,修補內氣之時,不然等到她斷奶時,只怕你的雙辱也是要吸得變了形了
莘奴瞪大眼打斷了他的話:王詡,你這般自以爲是的毛病可是改不掉的?我如今又不是你的妻子,哪裏需要你這般不打招呼地安排我女兒的日常飲食?我就算是乾癟了又與你何干!左右也不是你的,何苦要你來操心!
在王詡看來,每天夜裏也要起夜餵養孩兒,實在是件勞神而喫力的事情,可是莘奴現在卻因爲卸下了如此重擔而衝着他勃然大怒,這實在是叫人費解的。
要知道在諸侯王宮裏,請奶孃代養乃是常情,哪個貴族女子不是想要趕緊回覆了身材氣力,好快些得眷王寵,再多生養幾胎。就算不是王宮,在士卿之家請奶孃代養也是不新鮮的。
也便只有庶民,清苦的人家裏,當孃的纔會親力親爲地餵養罷了。
所以當莘奴衝着他發了一頓脾氣後,王詡又有那種看着不懂事的孩童的眼神回望着莘奴,慢慢道:你這女子,越發的不講道理,可真是我先前不知,將你慣壞了嗎?
莘奴一時也不想跟這位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的男子廢話,只冷然道:我便是不喜她的口裏塞入別人的事物,你若喜歡自去採擷天下紅花嫩蕊,我的女兒便只能喫我一人的奶水!
☆、第166章
這一句說出去,王詡倒似被人堵了滿嘴的紅花嫩蕊一般,一口氣生生憋住卻是一時難以說出話來。就在莘奴以爲他會寒顫着臉,勃然大怒時,王詡卻冷漠地道:你說得在理,盡隨你意吧。說完便轉身拂袖而去。
看着男人略顯僵硬的背影,莘奴一時絞着衣袖,倒是略後悔自己方纔不加思索之言。其實冷靜下來,她何嘗不知王詡這一番安排雖然獨斷了些,卻是好意。在這旅途之上,妹妹夜半,她總是被小兒啼哭驚醒,可每次還沒起身,孩兒便被男人抱起,她只需依偎在溫暖的被窩裏喂着孩兒,往往是她閉眼睡着,小猴也鋪在她胸前睡着。母女二人睡成一團時,是男人將孩兒抱起,放在暖籃裏。然後再將她的衣襟合攏,被子蓋嚴。至於夜半換尿布之類的事情,更是不勞她費神。早在嬰兒發出第一聲啼哭時,男人便起身替小娃兒換好尿布了,保證第二天睡起時那小屁屁也是幹慡一片。
不得不說,這一路雖然舟車勞頓,卻也是她自孩兒降生下來最輕鬆的一段日子。
可是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個還算講理而沉靜的女子,卻在王詡面前屢屢破功,脾氣總是按捺不住。他可真是自己此生的劫數,躲不掉的溝坎
心內雖然這般想着,莘奴還是回到了奶孃的房間,將熟睡的娃兒抱起準備回了自己房間。那奶孃一時也不敢阻攔,只是弓下身向莘奴施禮,小心翼翼道:家主說在旅途上替小嬌娥換換尿布時發現小兒的身上略起了些溼疹,應是平日被子蓋得太嚴的緣故。家主替小嬌娥調配了塗抹的藥泥,只是要每隔兩個時辰塗抹一層,所以姬看是不是將小嬌娥放在奴婢這裏,免得夜裏煩擾了您的安寢。
莘奴這般一聽,趕緊坐在了一旁的牀榻上,低頭解開了嬰孩的襁褓。果然嬰孩的後背和腿根處起了些細細的紅疹。這麼一看,自責之心頓起,她怎麼沒有發現孩子的身上竟是長出了這等東西?不過在娘娘看來,這也怨不得莘奴,她畢竟初爲人母,自己也不過是年方十九的少女罷了。身邊也從無嬰兒,哪裏懂得照顧孩子的機關呢?
莘奴也是深深體悟到了自己做母親的虧欠,這也是一門要向人學的技藝,若是有個年長而又經驗的奶孃在身旁,纔是對孩兒最得宜不過的了,於是她想了想,又把嬰兒放到搖籃裏,對奶孃問道:不知你怎麼稱呼?
那女子連忙跪地答道:奴家的丈夫姓田,姬只需喚我田氏即可,我已生養兩子,哺育嬰孩也算有些經驗,請姬放心調養身體,我自會用心照顧好小嬌娥。
當莘奴從奶孃的房間走出來時,心中的那一點怒火已經煙消雲散。
可是就算沒有孩兒的攪鬧,莘奴一時也是睡意全無。這邊城的小宅院落不大,想要找尋王詡的身影也不難,她轉了一圈,便在小書房裏找到了他。
他正在搗藥,面前擺滿了大小藥罐,屋內也彌散着糙藥特有的清香。
你怎麼不同我講,孩兒生了溼疹?莘奴想了半天,卻實在想不出什麼溫婉的開場來化解兩人之間的尷尬。
王詡頭也不擡地道:怕你擔心,溼疹也算不得什麼大毛病,塗抹幾天就能見好了。
莘奴的頭微微的低下,再不知該如何同王詡講。這便是王詡了,他的柔情永遠包裹在一層堅硬佈滿尖刺的硬殼裏,若是被那堅硬冰冷而醜陋的外表嚇退,那便不能察覺到硬殼下包裹的柔軟。
那熟悉的糙藥味,曾經是莘奴在成長時經常嗅聞到的。少年時的王詡就在摸索着在一次次給她配藥中積累了神乎其技的醫術。
如今再嗅聞到這藥香,他卻是在給他們二人的女兒配藥有那麼一刻,莘奴心內生出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後悔王詡會是最慈愛的父親,作爲他的女兒本來是應該受到父親無邊的寵愛的,可是自己到底是剝奪了女兒在父親身旁成長的機會,這一點上,她是對王詡和女兒都有虧欠的。
可是如今再言後悔,也是於事無補,畢竟自己已經與他和離,而他也要迎娶秦國貴女,想必他的一番柔情自不會再有人辜負
王詡已經停止了搗藥,微微擡眼掃向了立在門口的莘奴,對於這個女子,他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以至於可以從她的細微神態裏盡是猜出她心內所想,
她現在就這麼略顯尷尬地立在門口,下意思地用手摳着一旁桌子的桌面,一下下的,甚是起勁兒,若是再不出聲,只怕這個女子是要將桌面摳出個大窟窿來
想到這,他終於放下手裏的藥杵,說道:這裏是有許多胡族,今天是他們的烏檀節,到了晚上最熱鬧,要不要去看看?
這胡族中當時犬戎最多,這時頑劣而毫不開化的民族。在她小時,就曾經多次被王詡戲言爲小犬戎。而姜雲君曾經的西域之旅有見證了這個中原人視爲虎狼之族的另一面,不禁也讓莘奴生出了好奇。
而且王詡難得的主動示好,她直覺上不想反駁,加之孩兒夜裏有人照顧,出去遊玩一番也不礙事。當下便點了點頭,同意了王詡的邀約。
晚上的出行時,莘奴並沒有去穿厚重繁瑣的深衣,而是選擇了一套改良的胡服she裝。收緊的褲腿和袖口頗爲利落,在外面披上了雪白貂絨的斗篷再戴上同樣毛色的胡帽,乍一看,還真是個胡族的小公主呢!
不過幸好這是黑夜,無邊的暮色倒是遮蓋住了她的絕世美貌,斗篷領口一圈豐厚的絨毛也遮蓋住了她的小半邊臉兒。所以就算王詡並沒有坐上馬車,而是擁着她上了一匹高頭大馬,也不用擔心旁人會窺見她的容貌。
而王詡也是一身胡服,高大的身材被黑色的獵裝襯得更添英武之氣,他的長髮並沒有束在發冠裏,而是如胡人一般披散在了腦後,只用一根鹿皮繩串起一枚碧玉綁縛在了額前,乍一看,竟是透着一股野蠻的英俊,叫人看了他,一時都移不開眼。
王詡並沒有帶太多的侍衛,身邊也只跟着子虎與兩個侍衛,也是一同騎馬前行。
待得出了小城,來到了郊外,遠遠的,就聽到了遊牧一族特有的悠揚而渾厚的歌聲。
莘奴雖然喜歡讀各地的軼事野史,可是對烏檀節卻從來都沒有聽聞過。
因爲無論哪本書籍上,對於犬戎等胡族的記載都是少之又少的。這是中原的禮儀之邦對於蠻化不不開教民族天生的鄙視。
就算這犬戎族當初破了西周的京城,害的周王室四處奔逃,也不能取而代之的真正緣由也在於此。沒有足以威懾四方的德行,更沒有豐饒的糧倉,雖然一時擊敗了羸弱的王室,也難以震懾四方的諸侯,所以當初犬戎將周幽王殺害,又將鎬京洗劫一空後,便又推回到了自己的蠻荒之地。
有段時間,至今中原百姓也是聞犬戎色變的,視這異族爲洪水猛獸一般。像這等小鎮上,能與犬戎等胡族和平相處的景象其實也並不多見。
待得走得近了,坐在王詡身前的莘奴,用手推了推,遮住了自己眼兒的帽子,好奇地張望着遠處。
只見那裏點燃着幾堆篝火,一羣犬戎男女正圍繞着篝火載歌載舞。
而在他們之旁,則爬伏着十幾只似狼而非狼的動物。渾身雪白的皮毛,眼裏閃現的是惡狼一般幽深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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