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二日時,莘奴醒得甚早,透過了隱約聽到院中有車馬響動的聲音,透過窗戶的fèng隙往外一看,在晨曦的微光中可以看見她昨日坐的那輛車馬已經整裝完畢,即刻準備出發,只是馬蹄子都包了軟布,並無太大的聲響,若不是莘奴失眠,恐怕是難以發現。
有一個身形與她相仿,也是小腹微微腆起的女子在婢女的攙扶下被扶上了馬車,然後那馬車便在一片濃稠的晨霧中上了路去,不一會那馬脖兒上的鈴鐺聲便消失在了晨霧之中
莘奴沒有說什麼,只是食過早飯再準備上路時,發現自己所坐的卻換成了一輛尋常鄉紳所用略顯破舊的馬車。
莘奴並有多問,只是存了心思,接下來的行程,自然又多添加了幾許的留心。
當馬車在白日裏又繼續前行時,她發現在某些地勢險要之處,若是仔細去看會發現有樹枝折斷糙叢傾軋的痕跡,雖然似乎是用沙土鋪墊過了,可是有些道路的邊緣也有殷紅的液體噴濺渲染的痕跡。可以想見在這條看似尋常的鄉道土路上之前是經歷了怎麼樣的生死惡鬥。
莘奴忍了忍又忍,低聲道:子虎,可是路途上有些不太平?
子虎低聲道:無妨,有些盜匪罷了,姬請放心,這一路再無兇險了。
莘奴不再詢問,只是心內暗自琢磨再無的意思。
就這樣,莘奴一路上換了無數輛馬車,休息與出發的時間也不定,竟是花費了較之往常兩倍的時間才抵達了大梁。這算是莘奴第三次入大梁了。可是較之前兩次的不確定與忐忑,此番莘奴的心中更是添加了莫名的焦躁在其中,只盼着快些進城見到王詡。
不過入了大梁後,馬車並沒有急着入城,而是去了先前王詡來大梁時住的郊外的大院。
當莘奴下了馬車後,入了長庭便看見白圭正立在門旁神色凝重地與姜雲君在低語些什麼。
看見莘奴入內後,二人停下了交談,白圭徑自走了過來道:恩師因爲匯聚羣賢,還未歸來,請姬先在安歇下來吧。
莘奴想了想,冷冷道:我便立在這門前等他,不見到他便不進院了。
白圭有些皺眉道:可是子虎旅途上讓姬氣惱了,待我去申斥於他,還請姬快些休息吧,今日陰雲,一會必定降雪,若是着涼便不妥了
可是任憑白圭將嘴皮子說漏,莘姬還是一動不動地挺着肚子直立在門前。看那架勢是不見鬼谷子不便不會動地方了。
過了一刻,有僕役過來通報說是家主從直通馬棚的後門騎馬而歸,徑直與友回來書房暢談去了。
白圭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朝着莘奴道:請姬入內。
莘奴沒有說什麼繼續朝裏走去。終於來到了書房之外。當打開房門時,那幾日未見的男人果然是在待客,正與一長鬚老者對坐,而他的手裏還執着毛鋒在竹簡上寫字,見她進來,便放下筆,依然盤腿臥在席子上,面色如常道:你到了,這一路的車馬可有勞累?我這邊有客,今夜恐怕不能與你同食,你我已經讓廚下熬頓了老湯給你滋補,先去洗漱休息下。說完便復又認真地老者討論着手裏的文書。
王詡在會友或者處理正事時,是不喜被別人的打攪的,所以莘奴一向是不會在他繁忙的時候打攪他,這一點不論是她爲奴爲主時都一樣。
所以雖然是分隔了數日,可是莘奴聞聽此言還是慣性地轉身踏出了書房並帶上了房門。可是一直走到了亭廊處後,卻突然轉身,不顧身後婢女的驚惶阻攔,幾步便又快走到了書房的門口嗎,猛地這麼一推門,只見方纔還筆挺得瀟灑之人半斜躺在了一旁的靠墊上。而那長鬚老者正爲他把着脈門。
因爲房門的大開和角度的問題,男人煞白的臉色在陽光下顯露無疑。
王詡顯然也沒有料到莘奴會去而復返,只那麼一瞬間,便坐起來神色如常道:怎麼了?
莘奴深吸了一口氣,徑自走到他的身邊,推開那老者,再伸手猛地扯開了他的深衣,露出裏面露出了鮮血的繃帶。顯然方纔猛力做起的動作牽扯到了他的傷口,鮮血便崩裂了出來。
瞬間殷紅的繃帶還在不斷地擴散着紅色,可以想見裏面的傷口該是多麼猙獰,莘奴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朝着王詡惱道:不是最喜苦肉計嗎?怎麼臨了反而縮着不肯見我?是怕我眼見你死了便尋了個好的立時便改嫁了不成?
若不是太瞭解這男人,還真是一時被他矇蔽了過去。他還真當她依舊是那個雲夢山裏不懂事的小女子不成?又是這般無論禍福全都一力承擔,而不肯將真實的險情說給她聽。
想她從鄴城出發後,便發現這一路無比的兇險,雖然痕跡都小心的掩飾起來,但是可以肯定必定是有人要威脅於她。所以王詡才明知道路途兇險也要接她這個大腹便便的前來他的身邊。
可是王詡卻並沒有親自前來。不知爲何,莘奴就是篤定,若是自己真的遇險,王詡肯定會親自前來接自己去大梁的。可是他卻沒有出現到底是什麼困住了他?這樣的疑惑在聽聞自己到達,王詡卻不在時,簡直上升到了最高點!
☆、第133章
於是她便鏖戰在門口,直到王詡迫不得已肯見她爲止。
你是不是以爲只有姬瑩的鼻子是靈的?你那滿身的藥味,我一入門便聞到了,竟然還在裝着忙於會客想起方纔的情形,酸澀的鼻子又隱隱有想要噴火的感覺,可是喊道一半,看着王詡皺眉閉眼的痛苦樣子,有時忍不住閉了嘴,連忙揮手叫來旁邊那位同樣滿身藥味的醫者爲他診治。
當解開繃帶時,莘奴就算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那樣猙獰的傷口正在心口處,且極深,若是換了體弱之人恐怕早就血盡衰竭而死了,虧得他還能強裝無事之人!
這麼心緊揪着,腹內的孩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孃親的焦慮,竟然動了幾下,用腳丫揣着莘奴的肚皮,疼得莘奴微微一抽氣,復有忍住,只是用手輕輕安慰自己腹內的孩兒。
不管怎麼樣,起碼王詡還活着,而她也平安地來到了他的身旁,自己不能再做那個少不更事,任性的女子了,如今唯有守在他的身邊,安心的照顧他,同時也要知道他究竟是招惹了何人,竟然能惹來這般殺身之禍。
待得包紮了傷口後,王詡只握着莘奴的手晃了晃,輕輕滴摸着她的肚皮,復有沉沉睡去。畢竟失血過多,強撐了這麼久也是元氣耗盡了,自然是進入到了深眠之中。
當莘奴從裏間出來時,正看見白圭立在一旁等候。於是便走過去問道:他爲何會傷成這般?
白圭眉頭緊鎖道:恩師入大梁後不久,在一次郊遊時遭遇了伏擊,雖然臨時聽聞了風聲做了防範,可惜對方狡詐,還是百密一疏,讓恩師受了重傷。不過恩師,幸而恩師早有準備與他身形相仿的替身,在大梁深居簡出,製造尚在城中假象,而恩師實在是傷重不易搬挪,只待姬前來與恩師匯合再作打算。
莘奴點了點頭,許是白圭見她面露憂慮的模樣,便寬慰道:家主以前遭逢過更危急的時刻,也化險爲夷,所以姬不必太過擔憂
更危急的時刻?莘奴對於王詡的生平全無半點記憶可言,在她的眼裏,他一向是無所不能而淡定從容的,這是個毫無弱點而言的男子,可是顯然他生平的經歷,是一直被他珍藏在雲夢山中,不知人間疾風暴雨的她全然不知的。
當體悟了這一點時,莘奴的心內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她從來知道自己是不如他的,既然跟不上他的步伐,又何必自不量力的追隨?所以王詡從來不是她愛戀的對象這是一直以來,根植於她心中的自卑。
這一刻,竟是又無形地放大了幾分。可是現在並不是自憐自哀的時候,當初她想要入京時,最迫切的是想要找尋姬瑩的下落,甚至想到了魏王那裏遊說他出面,解救了姬瑩。
可是現在卻只能將這事暫緩了。一來,是姬瑩那邊有嬀姜與姜雲君照拂,二來,是她不想再暴露自己的行蹤給王詡帶了不必要的危險。
心也不知爲何,不知不覺地便漸漸偏向了那個她曾經恨之入骨的男人,她現在全然不想管外面的風風雨雨,只盼着昏睡着的男人能早日康健起來。
跟在嬀姜的身旁,她自然識得些生血的藥膳方子。於是命人殺了一隻母雞,拔毛洗乾淨,燙去血水,將滋補的人蔘白朮等塞入母雞的腹內。再放入薑片去腥,用陶罐盛上煮過豬肉的高湯熬燉母雞,然後用小勺撇去上面一層厚厚的雞油,再放入了些鮮蘑提味,待得熬煮好了,便將蓋子蓋上保溫,然後命侍女端着入房,準備喚醒王詡讓他補些食物再睡。
可是子虎卻立在院落門口,一雙豹眼直瞪着那外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莘奴見他如橫立在門口,自然擡眼望向他,無聲地詢問他的意思。
子虎僵硬着雙頰,說道:姬當知家主如今衰弱得很,那蘑菇湯若是再鮮美些,恐怕是要不行的,子虎願替家主代勞
換了一般人,都不會明白子虎的意思。可是莘奴卻一下子便聽明白了。
當初她可不光是一碗蘑菇湯放倒了王詡,這子虎也是中招在河上昏迷漂浮來着,想必是對她這毒娘子心有陰影,記憶猶新。
她瞪了子虎一眼,回身揭開了陶罐蓋子,取了湯勺舀了一口飲下,然後說道:這湯不是給你喝的,讓開!
子虎眼看着大着肚子的莘奴親自喝了一口,這纔不情不願地側身讓他過去。
說實在的,家主雖然英偉決斷,可是這挑選女人的眼光實在是不怎麼的。這莘姬雖然美得世間少有,可是那心腸冷硬得也不似個女人,當初家主中毒醒來,勃然大怒時,他心內還暗喜,只覺得家主總算是要狠下決心要擺脫這紅顏禍水,要命的妲己了。
可是哪裏想到,剛開始的雷霆萬鈞到了後來,全成了不痛不癢的毛毛雨。最後更是命他詐死,而家主受降爲奴,被烙上了奴印
那一刻,子虎深刻地體會到了賢臣冒死進諫昏君的勇氣是從何來而來,那絕對是實在看不下眼了,被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恨不得一頭撞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如今,家主又把這蛇蠍女人籠絡在了身邊,然後一輩子就這麼一碗一碗地飲下這無窮無盡的蘑菇湯,誰知道哪日那女人心性不對,再添一點好料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