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莘奴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自有分寸
因爲前方一時無戰況,而廉伊因爲與將軍的交情,請了半個月的長假,便脫掉了戎裝,又換穿在府宅裏劈柴做飯的粗衣,勤快地在府宅裏做事,更是親自上山選了木材砍下,拖到院子裏去皮刨木,親自打造了一隻小小的木牀還有幾件木質的玩具。儼然已經是自認爲人父的架勢。
莘奴看了猶自頭痛,尋思着倒是要找個機會攆那廉伊快些迴轉兵營。
這一方的頭痛尚未停止,那一廂更要命的頭痛卻毫無預兆地爆發了。
莘奴原本是存着讓鄴城令僞造文書的心思的。自從魏文帝時期變法之後,魏國的戶籍制甚是周詳。
當初她落地鄴城時,因爲魏王的親自下令,鄴城令親自執筆爲她修寫了戶籍文書。可文書裏言明瞭她是未婚之身,可若是幾個月後,她的孩兒呱呱墜地,那未婚的文書便再也看不過去了。
是以她想要先與交好的鄴城令夫人言明一番,再不動聲色地將那文書改成丈夫亡故的未亡人。這樣一來,腹內的孩子便是遺腹子,就算以後真有人敢嚼碎舌根,也有官家的文書闢謠,維護了一個臉面周全。
可是當她來到鄴城府衙時,還未及轉入後宅,便見府衙前滿是車馬官兵,一片嘈雜的聲響。
不過那些官兵俱是圍攏在一輛囚車之旁,那囚車之內赫然坐着一個滿身鐵鏈,衣襟前帶着斑斑血痕之人。
雖然他披頭散髮,看不清容貌,可是莘奴不知爲何,卻覺得那人分外眼熟。就在這時陪她一同前來的廉伊叫了一個兵卒過來問道:這是抓捕了何人?爲何這般興師隆重?
那兵卒一臉興奮道:我們城令又立下奇功了!前幾日我們就收穫了密報,說是魏王親自下令緝拿的要犯出現在鄴城的城郊,於是城令大人親自安排人手,設下了陷阱,今日一早,在城郊捕獲了要犯王詡!
可惜啊,上面又下了命令說是要毫髮無損地活捉,不然的話,到手的賞金可是要翻倍的了!
就在兵卒們猶在七嘴八舌議論之時,一抹倩影突然騰地從馬車上站來起來,也不用人攙扶,徑自跳下了馬車,朝着那囚車奔去。
若是旁人這般魯莽,一早便被官兵攔截住了。
可是麗姝下車太匆匆,並沒有戴上面紗,在一陣清風之中,滿是清香撲鼻,一干官兵皆是看眼前這素衣黑髮,雙眼流波的絕麗女子一時傻了眼,待得她提着長裙翩然,若彩蝶一般飛至囚車前,這才緩過神來,紛紛抽刀厲聲喝問:你是何人?還不快快靠後?
可是莘奴哪裏能聽聞這些,她抓握着囚車的柵欄,雙眼直直地望向了囚車裏的那犯人。
透過佈滿血污的亂髮,依稀依稀可以看見那人的眉眼,雖然那有些枯槁的面色,蒼白的脣舌,還有那緊閉的雙眼全不似記憶裏的神采奕奕,翩然若仙人。
可是他的確是他本該安坐席榻之上,手握玉桃,閒品淡茶,運籌於千里之外的鬼谷子王詡。
只是那一瞬間的功夫,知道他還未死的欣慰,還有他爲何會陷入如此狼狽之地的疑惑交織。百味雜陳爭先恐後地涌上心頭,只能讓她呆愣地望着囚車裏的人。
可是那人卻並沒有睜眼看她,只是如同沉睡一般,無力地依靠在囚車的柵欄上,只有細微的呼吸起伏還宣誓他還活着
莘奴一時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還深陷於夢魘裏,就像她曾經重複着無數個夜晚來的噩夢,也許下一刻那囚車裏的人便要七竅流血而亡,而她又要一身冷汗地在無盡的暮夜裏驚醒
直到有官兵過來準備過來拉拽她時,廉伊的怒喝才讓她猛然醒悟眼前的一切俱是真的。
莫要動手,莘姬乃鄴城令之貴客!說話間,廉伊已經掏出了懷裏的百夫長令牌驗明自己的身份,同時飛快來到莘奴的身邊維護住她。
當廉伊高喝出莘姬二字時,莘奴一直緊盯着囚籠裏男人的雙眼敏銳地發現男人的眉頭一皺,被鐵鏈鎖縛住的手微微一抖,發出粗糲的金屬摩擦聲,可是他卻依然不肯睜眼,可是身子卻往角落裏又蜷縮了一些,讓頭上的亂髮徹底遮擋住了自己的臉
莘奴慢慢地鬆開了緊握着囚車柵欄的纖手,心內卻漸漸篤定,此時身在囚車裏狼狽不堪的男人真的是他那個在她心中一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男子。
就在這時鄴城令也出來了,見此情形,連忙喝退了官兵,恭迎着莘姬入府。
姬來到不是時候,正好趕上官兵押送要犯,這犯人真是兇惡,莘姬沒有收到驚嚇吧?
☆、第94章
莘姬回頭再望了望那囚車裏一定不定的身影,便跟隨城令入了府中。
姬是來找尋我的夫人的吧?我且喚婢女請她來接姬入後宅莘姬搖了搖頭,打斷了城令的話道:方纔囚車裏的那人是如何抓到的?
鄴城令是個人精兒,當初一早便打探到了魏王特意命人關照這女子的緣由,既然是魏王的私女,他豈敢慢待?何況這人被抓也算不得什麼軍情,自然是和盤托出。
原來是這要犯不知爲何,明知魏國上下皆在通緝他,卻偏偏從齊國入境朝着鄴城進發。可這要犯偏巧得了重病,一路行進得甚慢在途中野營休息,派了手下去附近的城邑抓藥,結果一時走漏了風聲,被路過的樵夫看到,通報了官府,這纔派人將他捕來。
莘奴的眼睛越聽越大,更加不敢相信地道:怎麼可能子虎他的部下難道便任着你們來抓?
鄴城令覺得這話機有些不對,便更加陪着小心道:姬是說他帶的幾位隨從?那幾個人還真都是些個亡命之徒,傷了我許多的兵卒,後來領隊的十夫長下令放箭,那幾個大漢爲了護住這王詡,竟然以身擋箭,全都身中數箭,當場斃命了
他說完這些後,坐在對面的麗姝臉色變得頓時有些蒼白難堪,靜默了好一會才又說道:城令接下來準備如何處置那囚犯?
鄴城令毫不遲疑地道:魏王有密令,此人罪大惡極,不必送入大梁,可若是一擊而亡實在是太過便宜他了。當在秋收後,祭奠農神時,設置祭臺,當着百姓之面,歷數他的罪狀後,五馬分屍,車裂之!
說到這,鄴城令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莘奴微微有些搖晃的身子,又接口道:魏王還特意言明,一定要莘姬您親自觀禮監刑看這惡徒最終的下場
看來魏王到底還算有些父親的自覺,抓住了當初貶斥女兒爲奴的惡徒後,也要當着女兒的面,凌遲處死纔好,這般父愛拳拳怎麼能不叫做女兒的感動出一捧熱淚?
莘奴努力吸了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又道:秋祭何時舉行?
鄴城令算了又算,說道:十五日之後便是秋祭。
當莘奴從城令府裏出來時,從鄴城令那要來一塊探監之用的腰銅牌。憑藉着這塊腰牌,可以每日上午去探視那囚徒半個時辰。
至於莘奴爲何要探視那囚徒。鄴城令又是聰明地沒有開口去問。
方纔他也見了那犯人,眉眼氣質可真是出衆。這樣的容貌若是沐浴更衣,頭戴玉冠當街而行,昳麗瀟灑的風姿豈不是要引來萬千的庶民堵截圍觀,紛紛投擲鮮花瓜果,以示愛慕之情?
而且魏王有意讓這莘姬觀禮也頗有些深意。
再這麼左右一琢磨,一個王之女示愛情郎不成,因愛生怨的故事便勾勒成形了。
鄴城令想到這裏,不由得摸摸自己腆起的肚皮,心有寒悸地想到:老子所言不假,天地間唯有中庸爲長道啊!看來這長得平庸些也是藏福之法,若是如那王詡一般俊美文雅的美男子,真是有想不到的禍從天降,日日惶恐着自己怠慢了哪一位淑女,便難以壽終正寢啊!
莘奴不知自己在那鄴城令的眼中已經成了求美不成的惡女,她心內翻騰得已經如鼎中的沸水。
當她回府之後,又強令自己冷靜下來想了想,又匆匆喚來瑛娘,命她給曾經到府中來給自己醫病的郎中帶話。請他備下糙藥銀針等一併卷裹備好,等到明時晨起時來府中與她一起出行。
待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命婢女備好了食盒物品後,便準備帶着郎中探監。
可是在府門處卻被廉伊攔下。
少年自從昨日見了那王詡後便一直面色沉沉。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姬可是要去見他?此等通敵賣國之人已得魏王嚴令懲處,姬宜與他一刀兩斷,又何苦再去與他糾纏?
莘奴心知他鬧的是哪一種彆扭,也不願同他多講,只淡淡地說道:他似乎身有不妥,縱有千般不是,也該有些惻隱之心,於情於理我也該送故人這最後一程。
說完,便想登上馬車。可是少年高大的身子卻直直地堵在了車凳前面,依然堅持地語道:姬當知那人狡詐多端,此番他明知魏國有險,卻偏偏來以身犯險,莘姬怎知這不是他引你之計,你若前往,豈不是又要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
廉伊的這番舉動實在是太過逾越,莘奴只是微微地沉下臉,朗聲道:你所言我皆心知。然而我與他之間並非一字恨怨便可定義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俱是不懂的。他此番被捕,全是因我而起,就算是圈套,我也要探個究竟,求個良心上的安穩。
說這話時,她的素手不由自主地捂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廉伊聽聞莘奴說道你俱是不懂,便是雙拳緊緊一握,雙脣緊抿成了一條線。少年初涉情愛,心內的打擊無以復加。
她這話一語中的,據他所聞,莘姬自幼便由那人陪伴在身旁,這十餘年來的糾纏牽絆豈會是他這後來之人能盡數瞭解的?
莘姬雖恨那人束縛了她的自由,可到底是心軟,不願那人傷及了性命。更何況,他還是莘奴腹中胎兒的父親。想到這,少年立覺一陣無力之感襲來,肩膀不由得搭了下來,任由莘奴將她推到一旁,眼看那倩影上了馬車,一路絕塵而去
因爲王詡被關押在重犯的牢房之中,羈押的皆是犯了滔天重罪,殺人越貨者者比比皆是,所以前來探監者寥寥無幾。
當獄卒殷勤地引領者莘奴入了監牢一處角落裏的柵門前,莘奴藉着一旁火把的微光一看,只見門後溼漉的石壁旁倚坐着一人,正慢慢地抓着地上鋪着的幹糙一點點地編軋續糙,編織着一塊快要成形了的糙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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