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璉夫人微微笑道:不過是手下的世婦新收的宮婢罷了。原是看她模樣還算周正端淑,想要留在身旁用着,哪裏想到她竟然隱瞞了自己乃是獲罪賤奴的身份,手腳也不大幹淨,似乎是偷盜成癖,實在是不堪
這番說辭可以說是真真假假,她深知這位龐將軍孤高的性情,他向來看輕女子,雖然得大王隆寵,納了幾位魏國的貴女做了妻妾,卻並不嬌寵珍愛她們,甚至前些日子還將兩位新納的嬌媚妾室毫不吝惜地賞賜給了自己有功的部下。
雖然將自己的妻妾賞賜贈與他人是諸國公卿裏慣常拉攏人心的伎倆,可是也並不是人人都能有這般的海涵度量。由此可見,這位龐將軍於女子來說,是何等無情之輩。就算他被莘奴的美貌一時吸引,聽聞了她這般不堪的品性和身份後,自視甚高的他也該打消了染指的念頭。
可是未曾想到,龐涓聽聞璉夫人這般言語竟然眉頭不皺地道:既然這般卑劣,豈容王君夫人勞神?不如將她交由臣來處置。
這便是直接開口要人了,璉夫人沒想到一向清高孤傲的龐涓會這等急色,不由得一頓,正待思踱如何措辭婉拒時,龐涓看了眼寺人宮婦都是遠離大殿,突然走到了璉夫人的近前,彎腰壓低聲音道:臣深知夫人的心疾,近日王要開始冊立太子,臣屬意公子申,願日後輔佐公子鞍前馬後,讓他成爲魏國的賢君
公子申是魏王的大公子,也是璉夫人的親生兒子,其實在魏王的幾位公子裏,他的才能並不出衆,在這禮崩樂壞的年月裏,就算是嫡長子若沒討得父王的歡心,日後也難以繼承王侯之位,原來這龐將軍本是與公子申無甚往來,現在突然開口示好,着實讓璉夫人深感意外。
若是得龐將軍的悉心教導,大公子定然會更長些學識只是將軍爲何要執着於那樣卑賤的賤奴?
龐涓微微一笑,曬得有些發黑的肌膚襯得牙齒閃白:這等頑劣的賤婢,抽打教訓起來才更加讓人心氣舒暢不是?
這話裏的不善,讓璉夫人不禁微微打了個冷戰。她聽聞這位將軍在與秦軍對戰時,虐殺了無數秦的將士,讓敵軍聞風喪膽,這些個武將許是出入戰場經歷了太多血腥,總是會沾染上些惡習,看到這位龐將軍也是如此,竟然以私下折磨貌美女子爲樂
不過殊途同歸,這拉攏龐涓的最終目的終是達到了。若是自己一味不允,難免讓這心高氣傲的龐將軍介懷記恨,倒不如順手推舟,順了他的意思
至於那莘奴落入龐涓手中後的死活璉夫人不願再去想,只是一心想着倒是要叫荊氏着人割了那莘奴的舌頭,免得她入了將軍府後,四處口舌泄露了與王君夫人乃是血親的天機。
於是便點頭笑道:待得入夜便着人送到將軍的府上可好?
龐涓微笑着謝過了璉夫人,轉身大步走出了中庭,高大的身材披掛着滿身的鎧甲,更是英武非凡,引得宮中的一羣宮婦頻頻側目。
待轉出了宮門,龐涓的臉色也徹底冷了下來,冷哼一聲:無知蠢婦!
他想了想,臉上覆又閃現一抹激動之色,牙齒微微的摩擦,鐵掌覆在馬背上慢慢地抓握着一把鬃毛,引得寶駒不耐地低聲打着響鼻。
待他恢復了神色便揮手叫來一位相熟的寺人,在他耳旁輕聲囑咐了幾句,便翻身上馬,揮鞭離開了宮中。
莘奴被璉夫人斥退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暫居之所,微微瞟了一眼屋外守在門廳的世婦後,心內暗想到:想不到這龐氏豎子竟在魏國?那名聲顯赫的龐涓竟然就是他!既然已經被他認出了,這豎子會不會立刻向他通稟自己這偷逃私奴的行蹤呢?
她微微打了個冷戰,心知此處已經不是久留之地。那璉夫人昨日若說還掛着幾分從母的僞善,今日的聲嘶力竭可以說是原形畢露,盡斷了她最後這一點親情相濡之意。事不宜遲,要早早離開這龍潭虎穴!
她隨身所帶的物品不多,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包裹而已,想到出宮之後沒有半枚圜錢做盤纏,便順手拿了幾個精緻的玉杯銅盞裹入了包袱中。她又看了看門口的情形,擡頭望向靠近大梁處透氣的角窗,將裙襬掖進了腰間,露出兩條修長的美腿,如同輕盈的靈貓一般,幾下攀上了大梁,再扭轉腰肢微微一縮,竟是從那不大的角窗裏穿了出去,躍上了宮殿的屋脊。
她身體瘦弱,步履輕盈,沒有驚動屋檐下的一干守衛,便輕巧地躍過了幾個相鄰的宮舍,來到粗使雜役們居住的後園,看準了此時乃是宮中剛剛給各個宮苑送去餐飯之時,院中無人,便輕巧地躍下,從涼衣杆上揀選了兩件身量較短小的男子宮服,幾下換穿完畢,又將長髮挽起,束在長帽中,轉眼的功夫,絕世麗姝便成了一個清秀的小寺人。
這兩日她早就觀察到,每日午時,便是侍衛換班食飯之時。只要把握好時機,這進時嚴而出時鬆的魏宮便不是銅牆鐵壁,可以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出去。
可就在她從長廊的下側復又經過自己曾經暫居的屋園時,隱約聽到穿過一處花園時,那彭氏立在門口對幾個粗壯的寺人小聲道:屋內的女子對王君夫人不敬,夫人命令割下她的舌頭,你們且準備好了上好止血的藥粉,下刀時注意分寸,萬萬不可要了她的性命
莘奴頓住了腳步,一雙美眸漸漸瞪圓,那一顆硃砂痣簡直滴出血來!竟是用心這般歹毒!也難怪她能盤踞魏宮的正位如此之久!母親那般慈悲的心腸怎麼會有這樣惡毒心狠的姐姐?此事她且記下,容得日後再做謀算
她心知,自己的時機不多,必須要儘快離開魏宮。只走到牆邊幽徑處,尋了兩隊侍衛換班的空隙,幾下攀上了高高的宮牆,然後翻身輕盈地落下。這一路來大梁的道路,她都默默記下,而她一早與忠於父親的老僕約好在大梁城郊的地點只待情況有變,就尋機出來。所以翻下城牆後,便低頭加快腳步朝着城外走去。
可是還待她走出多遠,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詢問:這般步履匆匆,是往哪走?
莘奴心內一驚,回頭一望,只見早已經換上了錦衣的龐涓正微叉着腿靜靜地立在幽巷一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心道;不好!
轉身便想走,可誰知身後的男子邁着虎步便急趕了過來,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莘奴被他的鐵鉗握得手腕發麻,更是羞惱得很,揮起包袱襲向來者。可惜她雖然近年來勤練近身搏鬥,身手輕盈,可這般防身之用的技藝哪裏敵得過血海里廝殺的武夫?
幾個回合後,她便被高大的男子反身擰住胳膊拉拽進了懷裏。
龐涓瞟了一眼從打散的包袱裏掉落的玉杯銅器,刻意貼着她嬌嫩的耳廓道:還真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女賊,揹負了這麼多的贓物,是準備去哪銷贓?
莘奴心知掙脫不開,力持冷靜道:怎麼?你如今貴爲將軍,卻管起雞鳴狗盜之事來?特意等在這裏,是要拿我去哪一頭邀功請賞?可是雲夢山幽谷裏有人給你發了口信,讓你擒了我去討好你的授業恩師?
龐涓被她話裏的輕蔑激得臉色微變,冷哼道:人是嬌豔了許多,可惜還是如此不受教!我已非昔日跪在谷口求師的龐家無名小子,此番在魏國已經貴爲三軍統帥,哪裏需要討好什麼隱士散人?特意等在這,便是要請你入了我的龐宅,讓我慢慢整治一下你這言語刻薄的毛病!
說這話時,莘奴感到有濡溼滾燙的舌尖在她的耳畔劃過。
☆、第5章
莘奴的身體微微一僵,緊握住自己的鐵臂一時是掙脫不開的,此時若喊,難免引來宮內侍衛的注意。
相比起在宮中割掉舌頭的境遇,此時跟這龐氏豎子離去倒是迫不得已的選擇。更何況,璉夫人那裏的門路走不通了,若是能利用這豎子倒也是個法子
想到這,她微微轉頭,巧妙地避開了身後男人逼過來的嘴脣道:方纔離宮太匆匆,還未來得及食飯,你若有心教訓人,也要先給一頓飽足的不是?
只要她願意,吐出的話音永遠是輕輕柔柔,讓人不忍拒絕,龐涓自出谷謝師以後,許久沒有聽到這般甜麗的音調了,不由得心神爲之一蕩,鐵臂不自覺又收緊了些,貪婪地望着懷裏這麗姝清麗嬌豔的面龐,直到懷裏的嬌人不耐受痛,發出一絲嬌吟,他這才緩了手臂,卻一把將她抱起,徑自走向了一旁的馬車裏去。
莘奴看到這馬車密不透的風,甚至窗口都用添了棉絮的小被堵住,便知龐涓還真是有備而來,早就料到她會偷逃出宮,所以備齊了隔音的馬車,活動好了筋骨在這裏親自等着自己
這番一步望十,高瞻遠矚也不愧是那人的得意高徒了。莘奴心內冷哼了一聲,只是安靜得如狸貓般靠在了馬車裏的一角,消融在馬車昏暗的氣息裏。
龐涓也欺身上了馬車,高大的身體將原本逼仄的馬車充擠得愈加喘不上氣兒。他半靠在車廂上親暱地挨着莘奴略顯瘦弱的身子道:說說吧,是怎麼逃出谷的?
莘奴擡眼看了看他,緩緩開口道:爲何要逃?那山谷本就是我莘家世代容身之地,他不過是鳩佔鵲巢,頂了我父親的名頭招搖罷了,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
這話裏倒是有些少女該有的蠻橫與無禮。龐涓聽了忍不住一笑,一向驕傲自大的男子倒難得順了女流之輩的意思,只賠笑道:好好,是我說錯了,不過你又爲何來了魏宮?竟然惹得那歹毒的婦人要割了你的舌頭?
莘奴絲毫不詫異他知道宮內的隱情,堂堂魏國將軍想必宮內眼線不少。想了想,竟然照實開口道:那璉夫人是我的從母我是來探親的說到最後,不用旁人詫異大笑,她自己也覺得此番入宮的遭遇荒誕至極,便微微嘆了口氣。
龐涓挑了挑眉,他對這莘奴的身世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人雖然將她貶爲賤奴,卻不輕易讓她示人,喫穿用度堪比列國貴女,每次出谷必定帶她在身旁,如影隨形。
這女子平日裏對那人極是恭順,若不是二年前,在他快要謝師出谷時,她私自外逃,被抓回來受了嚴刑,聲嘶力竭地衝着那人破口大罵。也許龐涓打死也不會想到這看似柔弱溫潤如水的女子,內裏的性子竟然會那麼剛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