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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微微說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麼,咱們可以想見微微對顧愷的感情何其深刻。
除了跑,不,準確的來說是:逃。除了逃,微微當時沒有第二個選擇。
審訊室裏,梆梆梆的鈍響夾雜着顧愷粗重的喘息和那兩名警察的連番呵斥,一時之間鬧騰一片。
微微靠在走廊上,死命捂住自己的臉,她聽見那女警察在吼:“坐下!聽到沒有,我讓你坐下。”
女警察吼完,男警察接着吼,此起彼伏的混亂吼叫聲裏,充斥着顧愷淒厲悲愴的咆哮:“秦微微,你出賣我!……秦微微,你出賣我!……秦微微,你出賣我!”
顧愷的咆哮聲一浪高過一浪,宛若紛至沓來的利劍;每一劍,都準確無誤的刺中微微那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頃刻間將她的心撕成萬千碎片,微微哭了,爲自己,也爲顧愷。
炫目的白光穿過屋檐灑鋪下來,四面紅磚圍砌,白灰亮眼,牆角青青綠草迫不及待的冒出來迎接春天,多麼明媚爽朗的天氣,可是微微啥也看不見,啥也感覺不到。
再後來,微微就跑了。她扶着牆壁,好似一隻倉惶失措的喪家犬跌跌撞撞的就跑了。
微微心痛得無法呼吸。她再也顧不上老鍾,顧不上老鍾找她還有事兒;她跑出洪那公安局後,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盪,她不想回家,她不想回到她和善美暫住的那棟吊腳樓,她不想看見善美,不想看見她二哥秦武……她不想看見跟這堆事兒有關的,熟知這堆事兒內幕的所有人。
她覺着諷刺和難堪。
在微微經過洪那市中心的時候,她撞見了兩個多月前曾開車送她和善美到雅河去玩兒的那小樸少,令人喫驚的是,這虎頭虎腦的男孩子居然還記得她,十分熱情的跟她打招呼。
說不清爲什麼,微微後來又讓這傣族小樸少找車送她到雅河去——我想這是因爲微微太過在意顧愷,她無法接受失去顧愷這個事實,是以在她悲痛到極致的時候,她選擇到她跟顧愷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去憩息——也許只是爲了追憶,或者說是爲了緬懷。
雅河上游的那排露天大排檔,時至現在早已人煙寥寥,甭說是遊客回家過年了,連老闆和夥計都難覓一二,乾枯的稻草和褐色的甘蔗稀稀拉拉的搭在屋頂,破敗而荒涼。這鄙舊蕭索的景色刺痛了微微的心,她在河邊找了個地兒,打從黃昏起,昏昏沉沉的一直呆坐到夜深。
河對面那家微微曾喫過涼拌豆粉的店鋪裏,竹編護欄一半傾到水裏變了色,一半耷拉在岸上散作一團,沒有桌椅用器,也沒有一絲人氣,估計在老王和老王老婆倉促離去後,曾被人大肆洗劫過一番。
而那趙大鼻子,也是在這兒失的手,現在進了局子,稍晚幾天,命也得丟;這不禁又讓人想起了那句老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遠處黑壓壓的大山,像一隻橫向蜿蜒的巨型蜈蚣悄無聲息的盤在幽邃遼闊的天幕下,卻把碩大的影子深深的倒進水裏,讓人看一眼都覺着恐懼。
微微的個性,依舊是衝動而盲目的,她在這天傍晚憑着一股子血氣忽然跑到這兒來追憶緬懷她跟顧愷的第一次相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老了,所以我理解不了時下年輕人的想法,我怎麼琢磨怎麼覺着莫名其妙,怎麼琢磨怎麼覺得微微有病。你說這荒郊野外的,她難道就不覺着害怕?
故事講到這裏,我忍不住想起了甄善美此前跟我說過的一句話,甄善美說:血性!血性是嘛東西啊?說白了就是衝動無知的代名詞,生活最終會告訴你,血性青年多半都是一傻逼。
微微衝動麼?微微無知麼?或許是的吧!因爲微微在這個她跟顧愷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昏昏沉沉的躺了一晚,恍恍惚惚的,她無數次的看見(或者說是夢見)顧愷穿着一件淡綠色的亞麻襯衫,靠在河對岸的一把遮陽傘下看書,驀然擡首,顧愷對她展露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場景,在微微的腦海中反反覆覆的來回演繹了很多遍,它彷彿帶着一種奇異而美妙的魔力,蠱惑着微微致使微微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可與此同時,微微又會憶起顧愷在審訊室裏撕心裂肺的咆哮:秦微微,你出賣我!秦微微,你出賣我!秦微微,你出賣我!
心痛,後悔,愧疚,無措,這諸多的形容詞加到一塊兒,都無法表述微微此刻的心情。顧愷已經被關起來了,顧愷會被判刑,且一定是死刑。顧愷即將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長眠於黃土下。每當微微想到這兒,就悲慟泣不成聲。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此時的微微並不知道,她的突然失蹤急壞了兩個人——她的朋友善美和她的二哥秦武;善美從客運站回來,在吊腳樓門口撞見了終於有空前去看望她的秦武,兩人說了好些話,聊了好些事兒;善美從秦武口中得知微微被叫到洪那公安局去了;秦武把善美兩個多月前跟微微分手以後,微微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始末,詳盡詳細的給善美敘述了一遍。
當然,以上描述秦武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講述出來的,多少帶着點兒秦武自己主觀的感彩;然而,善美還是體會到了秦武和老金跋山涉水吃盡苦頭的艱辛和不易,這讓她不禁對秦武和老金滿懷崇拜。善美覺得秦武是個具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絕世好男人,如果她能把自己的終身順利托付給秦武,那是一千萬個值得。
人都是自私的,他們倆坐在簡陋的吊腳樓裏侃侃而談,昏黃暗淡的燈泡底下,因秦武的形象在善美腦海裏倏然增高了八公分,是以善美自私的想綁住這個在她看來像神一樣的男人,她甚至有種要不得的想法——她覺得小吳死得好,小吳死得理所當然。
所以咱們說,素質再高修養再好的人,其內心深處都有一抹晦色;只是咱們一直戴着這張擅於僞裝的面具一樣的臉,有意識的遮掩着一切,這其實就是人性的體現。
隔天一早醒來,微微發現露水打溼了她的衣服,太陽還沒升起來,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兒冷,她當真在草地上睡了一宿,實在是不可思議。
微微在河岸上坐了很久,這主要是因爲她沒有半點力氣站起來,她的心,早已被自己昨夜一整晚的胡思亂想掏空,她的思緒,也混亂得理不清;她跟顧愷原本是要結婚的啊!
手機沒電了,換了塊電池後,中國移動發來消息,顯示說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善美和二哥打的,微微還沒來得及給善美掛回電話去,善美的電話就來了;善美憂心忡忡的問微微在哪兒?
微微說在雅河,於是善美就罵:秦微微你大爺的你腦殘?
微微知道善美罵她,是因爲善美擔心她,她跟善美從小一塊兒長大,她瞭解善美的脾氣;善美不關心她還好,善美這一關心她,她更覺着委屈難過了,是以她突然嚎嚎大哭起來,邊哭邊扯着嗓子喊說:善美,有人要死了!
微微悲痛欲絕的哭喊聲嚇壞了善美,善美驚惶的大叫:秦微微,你想幹什麼?你可不能亂來呀!
半晌不聞微微吭聲,善美急了,朗聲大吼:秦微微,你給我好好在那地兒呆着,我立馬過去接你,你他媽的要是敢投河自盡,看我不把你丫的屍體撈上來用大馬鞭子狠狠的抽。”
吼完這話,善美連鞋也來不及換,衝出吊腳樓直接打了一的士,逼着的士司機把車開雅河來了。
善美后來在雅河下了車,她賊大方的甩給那的士司機好幾百塊錢,讓他把車擱原地等着她,誰讓這偏僻的原始景區連個人影也沒有,更甭說車了。
吸着一雙薄薄的夾趾涼拖,善美跑得極其費力,她已是大概猜到了微微現在所處的具體地點,於是她沿途從雅河下游跑到雅河上游,果不其然,她見微微像一尊木偶似的立在河岸邊上對着河水出神。
秦武昨晚上給善美說的那些話,善美還記得呢!她遠遠的望着微微,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兒能理解微微,理解微微的感情,理解微微意氣用事的所做作爲。善美什麼話也沒說,就走過去從背後一把摟住微微的脖頸,輕聲說:走吧!咱們該回江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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