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盯着手機屏幕看,拇指輕動正要回,院裏傳來動靜。
爺爺回來了。
步西岸快速回了個“沒”,手機擱旁邊,起身出門。
他剛出去狗就撲上來,步西岸任由它抱着腿蹭兩秒,然後擡腳出去,爺爺正拿車上的東西,步西岸過去:“我來。”
爺爺擺擺手,咳了兩聲。
步西岸聞聲看他一眼,“感冒了?”
爺爺:“老了。”
步西岸沒說話,也沒勸什麼,他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只要蘭蘭一天沒長大,爺爺就一天不會停下來。
他也不會。
更不能。
重新躺到牀上,步西岸的心不再有動,幾分鐘前短暫的起伏轉瞬歸於平靜,平靜得仿若什麼都沒想過。
風確實能吹起一些漣漪。
但風總要走的。
步西岸垂眸,眼底一片濃郁深色,他打開手機,新收一條短信。
他這次只停頓了幾秒,便打開。
-你之前那支鋼筆用得怎麼樣?我有個表弟要過生日了,我也想送給他一支。
還沒用。
捨不得。
步西岸沉默幾秒,這幾秒裏他想起自己對於鬱溫給他發短信的心路歷程,脣角掀起自嘲的弧度。
幸虧腦子沒有渾得徹底,提前把自己拽回平靜區總比現在陷溺失望來得好。
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步西岸又扯了扯脣,動動手指,如實回:還沒用。
很快,他收到對方發來的:啊?爲什麼啊?你不喜歡嗎?不好意思啊,當時沒有徵求你的意見,要不明天拿完通知書我們再去逛逛?那個有保質期的,你還沒用是可以換的。
發完鬱溫忍不住拉起被子蓋住了臉,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有點驚訝的,驚訝自己怎麼能那麼壞,明明知道步西岸不可能說出什麼不喜歡的話,她卻還要故意這麼說。
但她確實很好奇,步西岸會回什麼?
不,準確地說,她是好奇步西岸的反應。
嗡——
手機震動,步西岸回消息。
鬱溫點開,只有簡短五個字:不用,挺好的。
意料之中。
鬱溫後悔了,她應該當着步西岸的面問的,最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表面上大概不會有什麼太慌亂的反應,實際上心跳會加速,身軀會僵硬,會看着她,想解釋又無從開口,最後只能佯裝很平靜自然、輕描淡寫地說句:不用,挺好的。
鬱溫只是想了下,就忍不住彎脣笑,她側躺着,抱着手機,好一會兒又問:哦哦哦,那你喜歡嗎?
喜歡我送的鋼筆嗎?
喜歡……我嗎?
喜歡。
步西岸看着短信裏後五個字,在心裏說。
不只是喜歡你送的鋼筆。
只可惜長夜太涼,朦朧的月光都很難讓人有所衝動,他身處夏夜,心卻比被冬風吹過還要清醒,有些話,即便說出來也無濟於事。
所以最終他只是回:嗯,挺喜歡的。
更喜歡你。
喜歡也沒用,沒用也喜歡。
“這些話跟我媽說根本沒用,我準備直接離家出走,”電話裏,向芹把情勢說得很嚴峻,“你收留我吧,怎麼樣?”
鬱溫哭笑不得,她本來還在跟步西岸發短信呢,忽然就接到了向芹的電話,本以爲是什麼大事,結果就是拿通知書恐懼症犯了。
唉。
鬱溫心不在焉說:“可以啊,只要阿姨不報警的話。”
向芹噎住,響亮地“哼”了一聲表達不滿和無奈。
“好啦,你現在想再多也沒用啊,萬一成績出來還不錯呢?”鬱溫安慰。
向芹“呵呵”一笑:“那可真是太萬一了,簡直是萬分之一啊!”
鬱溫:“……那就下學期努力吧。”
“數學這東西是努力了就能有回報的嗎?”向芹忽然說,“你看步總,努力嗎?”
鬱溫立刻接道:“挺努力的啊,他很努力的。”
向芹反問:“他哪裏努力了?他那叫不費吹灰之力。”
“……”鬱溫小聲說,“他私下努力了。”
“你怎麼知道?”向芹問。
鬱溫驀地心虛,匆匆說:“猜的。”
“哦,不準。”
鬱溫故意冷漠“哦”一聲:“那我不跟你說了,睡覺了,晚安。”
“暑假爲什麼要那麼早睡?你不熬夜?我不信,除非你發誓,你掛了電話就去睡覺。”
鬱溫閉上了嘴。
向芹很得意地“哼”了一聲。
直到向芹媽媽催促她睡覺她纔不情不願地掛斷電話。
但是這個時候距離收到步西岸短信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他該睡了吧。
鬱溫嘆氣,但是看着短信裏那五個字又忍不住抱着手機笑,笑了好久纔回:剛剛跟向芹打電話了,現在要睡了,晚安。
第二天一睜眼鬱溫就收到了步西岸的回覆,一個字,嗯。
他沒有敷衍她。
拽哥真有禮貌。
鬱溫笑着沒再回,起身收拾自己,出門時太陽已經高照,鬱溫撐着太陽傘還被曬紅了臉,剛到學校就遇到了楊姜和楊奇。
楊姜過得糙,頂那麼大太陽也不撐傘,楊奇都知道走屋檐下,她就那麼大剌剌地走在太陽底下。
鬱溫追上去拍她後背,笑着把傘遞給她,讓她來撐。
楊姜接過,“你也不嫌麻煩。”
旁邊的楊奇道:“你嫌麻煩給我。”
楊姜翻個白眼,摟着鬱溫走了。
因爲是拿通知書,各班要求時間不一樣,有的班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有的班一個人都沒到。
關渠要求的是十點,現在九點四十多,班裏沒幾個人。
鬱溫本來以爲向芹還沒來,沒一會兒就看到她和周武鳴還有高卞從後門進來,步西岸在最後,不知道是不是他個子太高,即便走在最後,鬱溫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這是鬱溫確定自己喜歡步西岸以後,第一次在學校見到步西岸,心情很微妙,和在家裏不一樣。
就好像,在偷偷做一些什麼禁/忌的事情。
而且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忽然有些緊張。
鬱溫眨了眨眼,沒敢再看步西岸,也沒敢有多什麼多餘的動作想法。
十點多一點,關渠進來了,市一中的期末通知書還算正式,雖然不像初中那樣有個小冊子,但也是一張正兒八經蓋了章的紙。
上面有姓名,各科成績,總分以及排名。
通知書發完沒多久各科老師就依次過來佈置了作業,但是這個時候大家已經沒什麼心情記,只能讓課代表先寫在黑板上。
拿通知書不規範座位,向芹從一開始就坐在鬱溫旁邊,這會兒盯着成績單愁雲慘淡,感覺已經看到了自己被耳提面命的畫面。
鬱溫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楊姜倒是真誠發問:“爲什麼你爸媽還沒習慣呢?”
向芹一臉冷漠:“沒有父母會習慣自己孩子永遠不及格。”
楊姜拇指向後指了指趙光,“他爸媽就習慣了。”
向芹看一眼趙光無所謂的面孔,更加冷漠地“哦”一聲:“那可能是我爸媽還有點追求吧。”
趙光笑一聲:“有什麼用,你沒追求啊。”
向芹站起身,看着鬱溫:“你們這片風水不行,我下學期還是不換座位了吧。”
鬱溫笑:“你們別鬧她了,她本來就心情不好。”
這時周武鳴從外面回來,臉色很凝重,鬱溫最先觀察到,心底頓時生出不安。
周武鳴去辦公室了,找關渠打聽葉全的情況,因爲葉全今天沒來學校。
他的通知書也被關渠扣下,據高卞的內部消息,葉全這次考得,一塌糊塗。
鬱溫心思頓時全在葉全的事上,問:“怎麼了?”
周武鳴很暴躁:“他媽的,事大了,老爺退學了!”
“什麼?”幾人都很震驚。
連楊奇都忍不住多問了句:“退學?他退學?爲什麼?因爲考太差了?那向芹是不是得回初一重讀啊。”
向芹“嘶”一聲,狠狠白他一眼,扭頭問周武鳴:“具體什麼情況啊?”
“不知道,老班沒多說,就說老爺媽打電話說退學,”周武鳴罵,“神經病吧,肯定又是他媽犯病了。”
鬱溫不是特別瞭解葉全家裏,只知道他家境相較別人要清寒一些,媽媽管他管得很嚴格,也很重視他的學業。
既然那麼重視,怎麼會因爲一次考得不好就讓他退學呢?
鬱溫蹙眉,問周武鳴:“你能聯繫到葉全嗎?”
“聯繫個屁啊,”周武鳴說,“我準備去找他老家找他了。”
向芹立刻舉手,“我也去!”
她說:“反正我不想在家跟我媽吵架了,葉全老家跟我二姑家一個地方,我就說去找我二姑。”
“那我也一起吧。”說完,鬱溫扭頭看了步西岸一眼。
葉全這事,誰聽了都覺得離譜,忍不住接茬,只有步西岸全程沒接過茬,也沒表過態。
鬱溫能理解,畢竟步西岸和葉全平時交往不多,況且他那麼忙,還要給陳昊補課。
也是這個時候,鬱溫才意識到,她和步西岸,其實並沒有很熟。
也許在步西岸眼裏,她和陳昊一樣,於他而言,只是一個需要向他請教的學生。
“要不你別去了,來回折騰,麻煩死了,”周武鳴說,“你在家安生等我們電話得了。”
向芹也說:“對啊,而且現在天那麼熱,你在家等着得了。”
鬱溫沒明確說自己到底去不去,只說如果他們去了就提前打電話說一聲,她再考慮考慮。
第二天,補課的時候,鬱溫一直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她寫數學題的時候,會不由自主想,葉全到底是爲什麼數學考成這樣?
他爲什麼不能主動問問別人呢?
高卞明明離他那麼近。
就是這麼幾想幾不想的,兩個小時過去,一張試卷鬱溫連一半都沒寫完,等步西岸照例過來看她有什麼問題時,一眼看到她試卷全空着,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
鬱溫眨眨眼,非常心虛,“額,那個,我想葉全的事情了。”
不知爲什麼,鬱溫感覺步西岸聽完這話臉色好像更差了。
雖然表面看上去,他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
可是鬱溫有捕捉到那種微妙的氣場變化。
但是步西岸沒有發火,他只淡淡“嗯”了一聲,轉身回到陳昊旁邊坐下,查看陳昊做完的題。
然後,鬱溫就在旁邊聽到步西岸一句接一句的:
“公式被你吃了?”
“你再多添兩條輔助線,明年中考自己出題。”
“陳昊,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陳昊:“……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步西岸看他一眼,陳昊閉上了嘴,都沒敢說該到喫飯的時間了,默默趴旁邊改錯。
鬱溫這會兒基本能確定,步西岸心情好像真的不太好。
她看了看自己空着的試卷,又看看陳昊雖然錯不少但寫挺多的題,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等陳昊走後,鬱溫提心吊膽,生怕步西岸因爲生氣今天中午不留在這了。
她不想他生氣,更不想他頂着那麼大的太陽來回跑,那麼曬,她不想他這樣。
於是等步西岸起身的時候,鬱溫忙不迭也起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步西岸,盯着步西岸把陳昊的書本合上,盯着他把椅子歸置好,盯着他擡眼看向她。
幾秒後,她聽到步西岸問:“中午想喫什麼?”
鬱溫瞬間鬆了口氣,她忙說:“都可以。”
又怕這回答太敷衍,她又說:“冰箱裏有菜,要不先下去看看?”
步西岸“嗯”一聲,先一步打開門走出去。
鬱溫很快跟上。
她像根小尾巴,寸步不離地跟在步西岸身後,跟着他去看冰箱裏有什麼,跟着他把菜拿到廚臺上,然後在他轉身時,兩個人因爲廚房水池前位置太狹小而猝不及防面對面撞在一起。
步西岸一頓,身子不動聲色後仰,身後水龍頭的水還在流,聲音不輕不重,步西岸垂眸,目光落在鬱溫臉上。
鬱溫也沒想到步西岸會忽然轉身,而且她剛剛腦子裏根本沒想別的,就想跟着步西岸。
他那麼不高興,她想哄他。
她想着,上前了一步。
本來就狹窄的空間更加逼仄,步西岸好似一瞬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氣息,有洗髮水的清香,也有沐浴露的奶香。
總之,是女孩子的氣味。
步西岸滾了滾喉,腦子有點脹,他試圖讓自己平靜,有序呼吸兩下,面前鬱溫忽然傾身靠近。
步西岸呼吸一滯,按在廚臺上的手一緊,指尖因爲用力泛白,指骨撐出明顯的輪廓。
他沒能說出一句話。
反倒是鬱溫,她睜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裏映出步西岸的面孔,她又湊近一分,手摁在旁邊臺子上。
她和步西岸明明有着身高差,卻把步西岸圈在了懷中。
她仰頭盯他,喚他的名字:“步西岸。”
“你生氣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