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下课后,步西岸送陈昊回去,虽然就几步远,但是步西岸還是坚持把他送到家门口。
郁温在他下楼的时候脑子一热跟了上去,她甚至都沒有多想,只是下意识跟在步西岸身后。
他肩膀很宽,让郁温忍不住想起上课时,他对陈昊的說那句“和正确答案差得有太平洋那么宽”,她感觉他的肩膀也有太平洋那么宽。
但是不会让人畏惧,他好像只会让人,想去流浪。
郁温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她那颗心的去处,沒有在他面前,也沒有在他心裡,而是他后背漂泊。
她倒沒有觉得很心酸,只是会想,這层层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究竟有几道波澜。
她要多久才能跨過去,走到他真正的世界裡。
“哒——”
门打开。
阳光从门缝照进来,恰好落在步西岸肩膀上,那光点像一簇瞬间开放的花瓣,也像瞬间破壳的蝴蝶。
郁温盯着,看到步西岸转身,他挡住光线,垂眸。
郁温睁着眼睛,与他对视,听到他說:“别出去了,热。”
郁温還沒說话,身后陈昊抬手把她扒拉开,边走边說:“跟那么紧,不知道的還以为他是你老师。”
郁温:“……”
她想反驳,但是下一秒陈昊打开了门,他沒有步西岸体贴,一把把门开一半,阳光直照进来,郁温缩了缩脖子,轻轻往旁边跳了一步躲开。
步西岸看一眼,实在有被可爱到,但最终他也只是看了一眼,沒有更多。
很快,门关上,家裡只剩郁温一個人。
她還站在原处,脑海裡浮现的是刚刚步西岸抬脚迈进光裡的画面,他身影挺阔,却转瞬消失,他明明在靠近光,郁温却不由得心口发紧。
她想起了牺牲二字。
很突然地,沒有缘由地,她就想到了牺牲二字。
步西岸是在牺牲嗎?
是的吧。
每一步,都在把全家的生活从黑暗裡拖出来,可他自己,也在一部分一部分地牺牲。
郁温想着,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步西岸把陈昊送回去,沒进去,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兰兰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家,隔壁奶奶送来了凉面和西瓜,爷爷也已经到家了。
步西岸說:“马上。”
他一脚踏进滚烫的地面,沒走几步,一抬眼,忽然看到郁温从她家探头出来,她脸上在笑,向他挥手,又唤他名字。
“嗨,步西岸,要来陪我吃午饭嗎?”
步西岸觉得哪怕她换一個词,他都有可能拒绝,可她用的是陪。
有一瞬间,步西岸在想他是不是最近和她走得太近露馅了,不然怎么那么轻易就被她抓住了软肋。
几秒后,他又想,不是被她抓住,是她本身,就是他的软肋。
在她面前,他永远不攻自破。
“哥哥?”耳边兰兰唤他。
步西岸回神,轻“咳”一声,拧开眼神,声音裡隐隐夹带一种說不清的低沉說:“有点事,不回去了,你跟爷爷吃。”
兰兰知道哥哥在挣钱,也不說什么,乖巧“哦”一声:“那你注意安全哦。”
挂断电话后,步西岸转身走向了郁温。
从他迈脚那一刻,郁温的心才算彻底落下来,可等步西岸一步一步靠近时,她的心又被重新提起来,心口一直高频怦怦怦,她盯看步西岸,几秒后,先一步收回目光,缩回脑袋,转身跑走了。
门留着。
步西岸进来。
门又关上。
每一個步骤,郁温背对着,却听得清楚。
她假装很投入地在准备午饭,实则大脑空空,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脚步声靠近,每一次距离拉近,郁温都觉得空气紧迫一瞬,她不由自主放轻呼吸,身体有些僵硬。
下一秒,步西岸来到她的身边,他口吻如常,很淡然的模样,沒看她,只是拧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嗓音低沉地问:“想吃什么?”
诶?
郁温扭头看他。
步西岸這才甩甩手上的水,掀眸,看她。
郁温心裡咯噔一下,感觉脸好像在不受控制地升温,为了不让步西岸看出什么。她只能匆匆转身,丢一句:“都行,冰箱裡有熟食,我去看看。”
她逃得太快,并沒有注意到,其实步西岸,也沒有坦然自在到哪裡去。
光看她那一眼,已经不知道用尽多少定力了。
饭间两個人都很沉默,郁温很后悔自己那么冲动,但又不得不承认,虽然气氛有些僵硬,但她還是能在见缝插针中捕捉到一丝,满足。
至于气氛,她觉得可能是她自己的問題,因为步西岸表现得和平时无异,是她自己太心虚了。
但這确实无法控制。
郁温在心裡叹气,头也埋了下去。
她心不在焉地扒饭,下一秒,耳边响起脆响。
她嘴裡還含着饭,愣愣地抬头,看到步西岸面无表情扫了眼菜盘,示意:吃菜。
不知道为什么,這态度让郁温想起了平时周芊和郁学舟是她的态度。
她一顿,抿唇,半晌,出声:“步西岸?”
步西岸看她。
郁温沉默几秒,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兰兰了?”
她想问的是,你那么照顾我,是不是把我当妹妹了?
你知道我对你不是对哥哥的心态嗎?
下一秒,步西岸沉声:“兰兰不挑食。”
郁温:“……哦。”
饭后步西岸收拾,他不让郁温插手,郁温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干上楼休息,可她确实也沒什么能干的,于是就在旁边默默陪着步西岸。
她闲着沒事,就在旁边削苹果,切橙子,切西瓜。
等步西岸收拾好,一回头,看到郁温正坐在餐桌前认认真真地摆盘。
她头发是刚刚吃饭的时候随便扎起来的,动作间有几根从耳边掉落,被她轻描淡写勾起来挂到耳后。
少女侧颜轻柔,线條裡都透着娇生惯养。
她比兰兰更天真。
這是原生家庭带来的本质区别。
步西岸沉了沉眸,指腹揉搓一下指间的水渍,抬脚走過去。
郁温闻声抬头,看到他手湿着,抽张纸递给他,步西岸接過道谢,郁温把摆好的果盘推到他面前,献宝一样,“吃嗎?”
步西岸随手插了块西瓜。
比他吃過的任何一块都甜。
郁温笑笑,“你一会儿去客房休息,我也去睡会儿。”
步西岸“嗯”一声。
郁温有睡午觉的习惯,再留恋和步西岸在一起的时光,她也忍不住犯困,沒一会儿就先上楼了。
她躺到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客房的空调好像被放进来了,步西岸知不知道开空调啊,她挣扎着从快要昏去的意识中醒来,迷迷糊糊走去客房,敲门。
沒有任何回应。
郁温撑着眼皮,清醒两分,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静等几秒,沒听到裡面有任何动静。
不在嗎?
郁温又敲敲门,“步西岸?”
沒人回应。
郁温边說“我进来了哦”,一边拧动门把手,推开门的瞬间,热浪袭来,郁温不适皱眉,走进去一看,步西岸果然不在。
走了?
郁温关上门,有些匆忙地下楼,下到一半,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停在楼梯拐角,往下看,步西岸已经在沙发睡着。
她家沙发宽长,用来做单人床也不为過,平时郁学舟看电视看很晚也会在沙发上睡着。
但是看着步西岸微微蜷起的身躯,郁温莫名替他觉得委屈。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像总是在步西岸身上看到淡淡的委屈。
明明以前一直觉得他很拽的。
郁温深深看几眼,转身上楼。
再下来,她手裡拿着一條空调薄被,還是粉色的。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前,几乎跪坐在旁边,伸手把薄被盖上,很轻的重量,郁温却生怕把步西岸惊醒。
被子盖上以后她不知不觉就在旁边看失了神。
睡着的步西岸相较于平时疏离感和攻击性都少很多,虽然步西岸平时并沒有以任何方式攻击過人,可他五官眉眼太過深刻,往往站在那就让人觉得很有冲击力。
可现在,他只有安静。
像小朋友。
步西岸小朋友可以用糖骗走嗎?
郁温想着,唇边失了笑。
她笑着,眼前的步西岸忽然睁开了眼睛,郁温一顿,笑容僵住。
二人对视几秒后,步西岸似是忽然反应過来,他微微睁眼,有些惊地往后撤。
……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吧?
郁温心梗了一下,几秒后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忽然尴尬得不知所措,她有些脸红,急于解释:“不是,我看你睡在這,我怕你着凉,我就是……”
在步西岸的注视下,她声音越来越小,“给你盖個被子。”
她大概是睡了又起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有浅淡的褶皱痕迹。
在這种情况,還能注意到她這些细节,步西岸觉得自己真是沒救了。
他滚了滚喉咙,嗓音有些低哑地“嗯”了一声。
刚醒的他眼皮有很深的折痕,看着很疲累。
郁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正常了,在看他這样的瞬间,居然伸手摸向了他的眼睛。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個人全都愣住。
几秒后,郁温猛地缩回手,磕磕绊绊丢下一句,“你眼睛上有东西”,然后转身跑了。
她心跳如雷,几乎一步两個台阶地往楼上上,上到拐弯处,她忍不住停下歇息,手一直捂在胸口处。
心跳震得她掌心都在发麻。
她轻轻喘气,目光缓缓往下落。
沙发处,步西岸還是刚刚那個姿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很清晰地看到他耳根一片通红。
郁温感觉自己過去那么久,都沒有在男生那儿看到過那么红的痕迹。
啊。
步西岸也会脸红嗎?
郁温的心跳忽然沒那么快了,她又靠近扶梯一步,目光垂直往下落,看到步西岸還是那個动作。
可這一眼,郁温却看到了更多。
她看到步西岸浑身都很僵硬,好久好久,都沒有动弹。
這個反应……
郁温眨了眨眼睛,脑海裡控制不住蹦出三個字:好纯啊。
其实上初中的时候,郁温身边的男同学女同学已经有偷偷牵手的了,胆子大一点的也许会有更亲密的动作。
在這种关系裡,好像大多数都是男生掌控主动权,女生才是腼腆害羞的那個,面对喜歡人或者哪怕只是普通异性的触碰,女生会僵硬,会脸红,会别扭,男生却只会手欠,以及嘴欠。
可步西岸沒有。
郁温回想過往,步西岸身边沒有出现過任何女生,他也从不和女生打交道,真算起来,她应该是和他走得最近的那一個。
郁温忍不住细想,在最初的接触中,步西岸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嗎?
她深究,脑海裡闪過几個画面,每一個画面裡,步西岸好似都有些僵硬。
啊……
他原来那么纯的嗎?
他都不敢跟女生接触嗎?
郁温想着,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怕步西岸听到,忙不迭捂住嘴,然后迈着轻步上楼,回自己房间躺下时,她忍不住笑得更明显。
怎么說呢,就是忽然觉得,步西岸好像更可爱了。
就好像,在风雪逆行的大道裡,头顶玄月的孤狼看着凶狠又寂寥,月色银霜下,它步步踏雪,寸骨不挪,让每一個越界者不寒而栗。
可忽然有一天,雪中探出一朵白色小花,它愣愣地看着,小心翼翼拿开并沒有踩踏到周边土壤的利爪。
风雪更甚,它本可以一往无前,却蜷身罩在了小花周围。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残暴的狼。
他是一只小纸老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