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以毒攻毒 作者:姒锦 薛庆修好半晌回不了神。 這是老大家的六丫头? 身姿袅袅,容色盈盈,怎么跟個仙女似的? 她身侧是一個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生得是剑眉星目。同行的還有几個江湖游侠打扮的小子,身手又快又狠,那两個挟持他的壮汉都沒怎么反抗,两三下便被他们用布巾子堵住了嘴巴,粽子似的跪在一旁。 薛庆修踏实了。 不管怎么說,鬼门关走一遭,捡回了一條小命。 他偏头看了看揪住他衣领不放的那只手,眼神示意好几下放开他,那人都漠然而视,一动不动。 薛庆修终于察觉异样,丧气地问: “六丫头,你這是唱哪一出?” 薛绥笑问:“三叔,今夜我救你一命,你认是不认?” 薛庆修苦着脸:“认认认,差点就让那两個王八羔子摔落邛楼,步那尤三郎的后尘。得亏你来,不然三叔就见阎王了……” 薛绥朝身侧的摇光一笑,“师兄。” 摇光让人将薛庆修连同那两個家伙,一道推入邛楼连桥赌坊的一间暗房。 薛庆修沒想太多,门一关,上脚就踹那两個家伙。 “王八蛋!說,谁让你们来祸害爷的?” 两個壮汉被堵了嘴巴,哪裡說得出来。 生生挨了他几下,蜷缩在地上。 等布巾子松开,便老实交代了,說是有人买凶,要取薛三老爷的性命,可除了知道对方是一個戴着幕篱的小娘,旁的都說不出。 “我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从不问雇主身份名讳……” 薛庆修听得火起,又要上前殴打。 薛绥阻止了他,淡淡地道:“三叔不用跟他们置气。這些泼皮无赖,无非拿钱办事,不值当三叔背上人命官司。” 薛庆修歪了歪头,火消了大半,“說得有理。滚!” 又是一脚踹出去,在那人疼痛的闷哼裡,摇光上前,在两個壮汉身上搜查。 零零碎碎几個铜板,半块干粮,一條粗糙的汗巾,都是不起眼的寻常物什…… 于是,从其中一個壮汉身上搜出那個装有碎银子的荷包,便格外显目了。 摇光笑着瞄向薛庆修:“薛三爷的命,很是值钱。這裡约莫有二十两。” “老子才值二十两?”薛庆修气吼吼說完,又回過味来。 “這……是何人要取我性命?” 摇光沒有說话。 薛绥看向他手上的荷包。 织金云锦贡缎的面料,很是金贵。 针脚细密均匀,绣工精巧细腻,一看便知,不是這等下力人用得上的。 薛庆修顺着薛六的视线看過去,眼睛当即充血,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往上蹿,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 “大嫂?!” 這個荷包不陌生。 萧贵妃当初赏了大嫂一匹云锦贡缎,是他的夫人钱氏看着喜歡,厚着脸皮找大嫂讨要了剩下的边角料,亲手做成两個荷包。 一個钱氏自己留着用,一個赠還给傅氏,当时又贴补了一個水头极好的镯子,装在荷包裡送過去,大嫂才舒服了。 薛庆修不懂女人家的绣工,但這荷包钱氏很宝贝,钱家不缺钱,但宫裡的东西少见,他常见钱氏带在身上,绣的是锦鲤,說是带财带运。 钱氏這些年虽然跟他吵吵闹闹,可到底還是亲夫妻,也有恩爱的时候,为着两個孩子,也断断不至于要他的性命。 那不是钱氏,就只能是大嫂傅氏。 薛庆修想到這些年在大房压制下受的窝囊气,当即热血冲脑,怒目而骂。 “好哇,看老子娘心疼我,怕我将来多分家产,這便动了歹念。好一個毒妇,看我回去好生找她算账。” 薛庆修性子冲动,說着便要出门。 薛绥喊住他,“三叔。何不听我說几句?” 薛庆修怒气冲冲地转头,“六丫头莫要劝我,今日你三叔我不跟這毒妇拼個你死我活,我就跟你姓!” 薛绥:“……” 她轻笑一声,将薛庆修按坐下来。 薛庆修火气未消,用力挣扎两下才发现,這個看着清瘦的侄女,力气却這般大…… 他妥协了,“說吧,你要說什么都好。就是莫劝我,也莫要为毒妇辩解。我不会听的。” 薛绥扬了扬眉头:“三叔虚度光阴這些年,可想過有那么一日,也替祖父和祖母争口气,靠自己谋得一官半职,然后直上青云,让薛府上下刮目相看?” 薛三胸膛裡鼓胀,竟让她說红了眼。 沒有人天生就乐意当纨绔,更沒有人会当真享受“禄禄无为不得志”。 他抻直脖子,“男儿大丈夫,哪個不想?” “那就好。”薛绥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浅笑,“那接下来,三叔便听我的安排,如何?我来助你平步青云。” 薛庆修愕然,半信半疑。 两個壮汉也瞪大双眼看着那個荷包,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薛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這不是他们身上的荷包。 他们拿的,是另外一個绣花荷包。 那天在薛府的家宴上,她就带着它,后来被琉璃阁的侍女悄悄拿走。 不過,摇光方才将它顺手调换了。 摇光外号“灵偷手”,神不知,鬼不觉,莫說眼拙的薛庆修,便是两個壮汉自己,也稀裡糊涂,以为黑灯瞎火看错了。 当天夜裡,朱雀街又有人摔死了。 死者和尤三郎一样,同样是从邛楼的飞桥槛栏坠下来的,可死状更为惨烈。坠楼前,死者被人殴打過,整個人瘀肿变形,一张脸划得稀巴烂,要不是有三老爷的长随在旁斩钉截铁的认尸,只怕难辨身份。 消息传到薛府,崔老太太一听,当场双眼一翻,气得差点晕死過去。 傅氏、钱氏并府裡姑娘小爷都急匆匆赶到寿安院,又叫了大夫過来扎针,屋子裡一阵忙乱,老太太才算回過气来,哀怨不止。 “作孽哦,白日裡我就不该說那些丧气话,哪晓得竟是一语言中了……” 傅氏虚虚挂了两滴眼泪,“老祖宗啊,你這是要吓死儿媳啊。可莫要急坏了身子……” 钱氏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绢子湿透了,同那传信的小厮說话,泪珠子都止不住地往下淌。 “三老爷人在何处?可抬回来了?” 小厮道:“回三夫人,京兆府来人把三老爷抬走了。說是正在查尤太常家的案子,這不正赶上了嗎?要合案勘查。” “合案勘查?天老爷啊!他這是惹到了哪一路冤家,如此狠心要他的命……” 钱氏哭得稀裡哗啦,傅氏比她冷静许多。 “我等在后宅裡着急也沒有用。快,速速差人去告知大老爷。让大老爷去京兆府走一趟,也就晓得是個什么章程了。” 小厮又道:“京兆府已知会大老爷,让大老爷前去认尸呢。” 薛庆治得到消息,匆匆骑了马往京兆府赶。 在大门口,碰上端王李桓带人打马過来。 双方相互行過礼。 李桓道:“薛尚书,节哀。” 薛庆治重重叹口气,“大半夜的,竟是惊动了王爷。” 說着抬袖子擦了擦泛红的眼睛,“下官的三弟虽然贪杯,但素有分寸,为人也惜命,不会无缘无故爬到飞桥栏槛上去。王爷,此事定有蹊跷……” 李桓点点头,“令弟可曾与人结怨?” 薛庆治思忖一下,摇头道:“老三随性惯了,行事偶不着调,但脾气却是极好的。跟谁說话都一脸和气,又酷爱……唉,仗义疏财,狐朋狗友不少,从来不结梁子。” 李桓再次点头,抬袖示意他往裡走。 京兆府尹是一個小老头,姓殷,早已迎出来,将二人請进去。 尸体就在衙门的停尸房裡。 裡头密密麻麻存放几具,气味很是难闻,令人窒息。薛庆修很好认,尽管衣裳破损了,那衣料那鞋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薛庆治撩开盖尸的白布看一眼,脸肿得变了模样,但依稀可见有几分相似,他便掩着鼻子退开。 “老三啊……” 他流眼泪,薛庆修的长随也跟着痛哭流涕。 “小的原想拉住三老爷,不让他上飞桥,三老爷偏是不让小的跟,哪晓得会遇上凶徒……” 主仆俩又說一阵薛庆修死前的事情,那长随便被人带下去画押录证供了。 薛庆治被人請入正厅,李桓端坐着正与殷大人說话,翻阅现场勘察的案牍。 他上前行了礼,李桓淡淡应了声。 气氛凝重,薛庆治看着他脸色入座。侍从上茶,他也沒敢喝,小心问殷大這:“說是抓到一個凶徒,可有审出什么?” 殷大人摇摇头,“衙差到时围了邛楼,那凶徒眼看逃跑不能,便畏罪自尽了。這人王捕头倒认识,常在京兆一带小偷小摸,抓過两回,老实了一阵,沒想到竟敢拿钱害命……” 他說罢看着薛庆治,略有迟疑。 薛庆治让他瞧得头皮发麻,“府尹大人有话,但說无妨。” 殷大人拱了拱手,道:“薛尚书,凶徒身上搜出一個荷包,荷包裡除了二十两银钱,還叠着薛三老爷的小像,你看眼熟不眼熟……” 他示意衙役将证物端上来,放在薛庆治和李桓的面前:“下官找人打听過了。這一批云锦贡缎,除了宫裡的几位娘娘,外命妇裡,仅有薛家大夫人得了一匹。” 那還是因为傅氏是端王的丈母娘,萧贵妃给的脸面。 殷大人点到为止,薛庆治听得脸色变了变。 他觉得個中有些古怪,不合常理。但余光扫着李桓冷峻严肃的脸,寒涔涔起身,便是一個揖礼。 “王爷,下官這便回家拿那贱妇问個明白,定会给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