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時間在一瞬之間靜默下來,雲衿僵立在原地,就連呼吸都輕了下來,只靜靜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那男孩眨了眨眼,出聲道:“你是誰?”
他的聲音帶着孩子獨有的乾淨與清脆,甚至比之同齡的孩子還要綿軟柔和,雲衿自這問話中回過神來,神情頓時複雜起來。她沒有迴應着孩子的問題,只開口輕聲問道:“你是誰?”
這孩子顯然沒有什麼防人之心,聽得雲衿的問話,立即便笑道:“我是慕疏涼。”
雲衿神情再變,面前小小的慕疏涼見着她反應,好奇着又道:“你聽說過我,對不對?”
縱然這人說自己就是慕疏涼,但云衿神情卻依舊未曾鬆懈下來,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見到一個十來歲的慕疏涼,對方爲什麼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一切都顯得非常的不可思議,她唯有仔細看着這孩子的眉眼,想要自其中分辨出什麼細碎的破綻來。
慕疏涼好笑的與她對視,滿心的好奇卻依舊不肯安分下來,接着又問道:“外面過去多久了?我已經死了嗎?你是怎麼聽說我的?”
這一連串的問話,讓雲衿對他疑慮更甚,慕疏涼見得雲衿臉上的疑惑之色,終於才又笑了起來,歪着頭道:“也罷,那我先對你解釋一下好了,你想問什麼?”他這般說着,竟當真擺出一副大人的模樣來,作勢抱着雙臂好整以暇等着雲衿的問話。
雲衿目光絲毫未曾自他身上移開,很快道:“這裏可是紫煙洞?”
慕疏涼點頭笑道:“是啊。”
“這裏洞中可藏了一把寶劍?”
“這裏有什麼寶劍,我怎麼不知道?”慕疏涼摸着下巴,一雙眼晶亮透徹,玩味似地道:“誰告訴你的?”
“梅染衣。”雲衿面色微沉,聽見慕疏涼的迴應之後,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來,她接着道,“空蟬派遭遇強敵,他要我來此取劍助他……”雲衿沒有將這話繼續說下去,既然此處無劍,那麼這些話就都成了廢話。
慕疏涼聽得又是一陣輕笑,他上下看着雲衿,很快道:“他是騙你的,紫煙洞沒有什麼寶劍,什麼也沒有,這裏是我閉關練功的地方,一旦進來,這洞口的石門就會自動合上,不過個十天半載,這門是不會打開的。”
雲衿稍怔,還未開口,便聽得慕疏涼又道:“看來這敵人當真很厲害,否則梅染衣也不會讓你躲來這裏保命了。”
雲衿終於明白了過來。
所謂的寶劍,不過是梅染衣想要讓她來到此處躲藏而已,如此看來,梅染衣恐怕早已知道此戰凶多吉少,所以纔會做出這般決斷來。
雲衿怎麼都料不到真相竟會是這般,她也沒有想到那個看來冷淡的人,竟然會存着這般的心思!
她很快回過身去,在那方纔入口的石牆上四處摸索,然而洞口被閉得緊緊地,根本不見絲毫縫隙,雲衿無奈的站在當下,最後只聽得慕疏涼聲音再次傳來:“沒用,出不去的。”
雲衿這才終於又回過頭來,凝目往這自稱是慕疏涼的男孩身上看去,她只覺得此處四下都透着古怪,這人口中顛三倒四的話也顯得無比古怪。
慕疏涼似早知道對方會懷疑,是以也不多說,只十分尋常的接受着雲衿的注視,“你還要問什麼?”
雲衿再次安靜下來,心緒複雜的來到他面前道:“你不是慕疏涼。”
“嗯?”慕疏涼仰着頭,好笑的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雲衿抿脣不語,但語氣卻是十分篤定,也沒有再辯駁的意思,慕疏涼覺得無趣,便搖了搖頭往山洞另一邊走去。他來到一旁昏睡的花晴身側,開口道:“你帶着她,跟我來。”
雲衿趕緊去扶花晴,待發覺對方未受重傷,不過是脫力昏迷之後,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隨即將小心的扶了起來,跟在慕疏涼身後走進了山洞的深處。
這山洞並不算大,沒有走上幾步,他們便到了一處石室當中,這處石室看來十分簡陋,簡陋到除了一張石牀,一盞燈,其餘什麼都沒有,偌大的石室空空蕩蕩,唯有牆壁之上刻着許多古怪文字,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角落整個屋子。
雲衿先是將昏迷的花晴安頓在此處唯一的石牀之上,這才一面替對方包紮止血,一面低聲道:“慕疏涼……從前就是在這裏練功?”
“是啊,每年都會在此地閉關三個月。”迴應她的是那自稱是慕疏涼的男孩,“這裏什麼都沒有,是不是很無聊?”
雲衿替花晴包紮完,擡起頭來,還未說話,那男孩兒便道:“所以他造出了我。”
雲衿遲疑的往他看去,他這纔將笑意微微斂去,將事情解釋了起來。
原來來到空蟬派之後,慕疏涼每一年就都會在此地修煉,起初的兩年,他還是小孩子心性,所以縱然是練功,也總有些心不在焉,總想着要找些事情做,躲過這無聊的練功時光。所以在研究了兩年的術法之後,慕疏涼就在這密室裏面,趁着閉關的三個月,造出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幻象。
這個幻象沒有什麼別的作用,不能練功也不能打架,唯一的作用就是陪他說話。
他知道慕疏涼的一切,性子也與當年的慕疏涼一模一樣,但是製造出這幻象的時候,慕疏涼不過只有十歲,所以這幻象的心性和模樣,也與十歲的慕疏涼一樣,直到現在也未有改變。
聽完了這幻象的解釋,雲衿不知怎地突然間又想起了那日黑衣對慕疏涼的評價。
慕疏涼的確是個神奇的人物,若是雲衿沒有弄錯,慕疏涼製造出這幻象應當是用了幾種十分複雜的術法,而這些術法放在別的地方,應當都是被人用在打鬥和查探消息所用的,然而慕疏涼花了兩年的時間,耗費了這麼大力氣,弄出來這個不會消失的幻象,卻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聊天。
自己跟自己聊天。
這在旁人看來甚至顯得有些可笑和不可思議。
所以雲衿也正用不可思議的神色看着那幻象。
經過那密室的事情之後,雲衿對於慕疏涼此人能夠做出什麼事情已經不覺得稀奇古怪了,但她顯然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古怪程度。
那幻象等了片刻,終於又道:“你問了這麼多,該我問了吧?”
“我還沒有問完。”雲衿打斷了他的話,再次起身道:“真的沒有辦法出去麼?”
“沒有,不過也許你陪我說說話,我能想起來。”那幻象在旁邊坐了下來,那凳子比他還高,他坐上去之後兩條腿也着不了地,就這麼一下一下晃盪着。
雲衿將信將疑的看着他,但到底仍是坐了下來。她曾經想過無數次,慕疏涼醒來之後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她與那人第一次對話又會是何種情形,但她沒有想到頭一次面對“慕疏涼”,竟然會是這樣的境況,而面前十歲的“慕疏涼”會這般難纏,與空蟬派衆人口中所說的幾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就在雲衿心中沉吟之間,那幻象終於問道:“你告訴我……如今是什麼日子了?”
這是一個顯得有些莫名的問話,雲衿默然片刻,應道:“太初三千一百五十二年。”
幻象聽得雲衿的迴應,低下頭像是數起了手指,雲衿盯着他這動作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見他重又擡起頭來,語聲輕快的道:“離我上次見慕疏涼已經過去十六年了,這麼說……慕疏涼已經死了?”
雲衿搖頭:“他沒有死。”
“沒死?!”幻象到了這會兒才微有些驚訝起來,他低頭又比劃了一下,眼神狐疑的往雲衿身上瞪去,放下手道:“怎麼可能,這都三十多歲了,慕疏涼怎麼可能還活着?”
“他沒死,只是受傷昏迷了。”雲衿不明白這幻象的判斷究竟從何而來:“你爲何說他死了?”
幻象聽得此言,挑眉道:“因爲慕家的人,註定活不過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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