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作者:杏遙未晚
聞說!

  流洲之上共有兩處出口,一處在西南方,通往聚窟州,一處在東北方,通往炎洲。

  雲衿與慕疏涼想要離開,只能是往聚窟州的方向走,因爲只有聚窟州纔有回到中原的船。

  所以流洲等人在島上搜索無果之後,很快便選擇了守在此處。只要守在這條必經的出口處,他們一定會等到雲衿與慕疏涼二人。

  他們的選擇也十分正確,慕疏涼與雲衿的確沒有別的選擇。

  暮色將整個流洲籠罩其中,包括站在橋頭的那三十多名白衣人,還有站在林外沉默的慕疏涼和雲衿。

  這羣白衣人並不算是流洲島上的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還沒有出現。但光是這羣人,就已經足夠強大了,他們若離開此處,在中原絕對都是能夠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在這三十多名強者的面前,雲衿與慕疏涼看起來顯得身形單薄。但兩個人神色都很平靜,他們並肩站着,眸光似乎與這暮色融爲一體。

  十洲人神祕而強大,這其中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爲他們不說廢話。

  所以在看清慕疏涼與雲衿身影的時候,那站在橋頭的三十來人幾乎是同時亮出了手中的軟劍。

  軟劍出手,暮色漸沉的海島之上,突然之間亮起了數十道白光,劍光寒冷徹骨,洗去暮色帶來的些微暖意,島上風雲涌動,戰事瞬時而起。

  就在同時,雲衿與慕疏涼也出手了。

  蘊華劍被雲衿執於手中,劍氣浩然,一人迎身而上,竟是毫無懼色。

  她不懼,因爲她知道他們不會敗。

  就在她動作的瞬間,慕疏涼也動了。

  蘊華劍劍身被雲衿所執,劍光晃眼沒入人羣之中,捲起狂然劍浪。而劍鞘則還留在慕疏涼的手中,劍鞘微微顫動,劍鞘之中,銀色光芒迸現,似有什麼東西正呼之欲出。

  下一刻,風雲再動,狂浪猛然間自海岸邊掀起數十尺,暮色沉落的瞬間,鋒闕再出!

  數道白光乍然自橋頭升起,遮蓋暮色,掩去夜色,將半個島嶼染作白晝。慕疏涼手持鋒闕,便在雲衿出劍的同時,出劍!

  兩道劍光隨交融,橋頭處見得黑色劍影晃落,然後是白色劍光緊隨而至,一劍,兩劍,三劍,無數劍。

  這兩把劍融爲一體,浸染在浪潮之間,狂浪掀動長橋,橋身晃動,巨大的鐵索與木板摩擦發出吱呀的危險聲響,而橋頭,劍與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每一記聲響,都是一人頹然倒下,每一道劍光劃落,都是一瞬終結。

  這一幕極快,又極長,隨着暮色延伸開,又隨暮色盡數收攏。

  最後長夜降臨,橋頭只剩下一道火光。

  幽幽而晃。

  那火光是橋頭火把的光芒,同樣的光芒在橋的那頭,聚窟州的橋頭亦輕輕閃爍着。

  浪潮息了,褪去方纔的猖狂,只喑啞的拍打海岸。

  少許海水被留在了海岸的高處,頹然往低處落去,挾帶着地上鮮豔的血跡褪回海中。

  地上滿是凌亂的屍體,他們身上滿是劍傷,深可見骨,一劍斃命。

  雲衿神色複雜的看着地上的屍體,隨即目光低垂,看向了自己眼前這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與其餘不同,身上有數道劍傷,幾處落在胳膊、胸腹、腿間,只有一處是在喉間要害,這個人是她殺的。

  而就在她解決這人的同時,慕疏涼已經解決了剩下所有人。

  十年之前,慕疏涼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所以他的實力,一直是人們所關注的問題。在衆人所知中,慕疏涼的實力在六等之中,排在第五等,紫霄境。

  但此時慕疏涼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這般境界,她很難想象慕疏涼究竟有多強,會不會已經突破了紫霄境,到達那個旁人難以企及的玄元境。

  就在雲衿這般想着的時候,慕疏涼已經收回了鋒闕劍,但他背對着雲衿,向着那處渺遠而開始黑暗漸沉的海面,卻久久未曾動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

  但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雲衿知道他們需要趕緊離開此地,十洲能人衆多,若是等到真正的高手前來,他們再想要離開就來不及了。

  雲衿趕緊起身,一把拽住慕疏涼的手,催促道:“師兄,我們該走了。”

  只要到了聚窟州,坐上船,他們就能夠成功回到中原。

  空蟬派的衆人還在等着他們,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空蟬派衆人看見醒來的大師兄,面上那驚喜的神情。

  但慕疏涼沒有立即隨雲衿一道離開。

  指尖與慕疏涼手指觸碰的瞬間,雲衿的面色突然變了。

  雲衿沒有太過用力,但慕疏涼卻被她這一拽拉扯得突然晃了身子,隨之低下頭,捂脣輕咳了起來。

  他咳嗽的聲音很輕,似乎只是難御風寒,然而這咳嗽一起,便沒有停下。他一手掩脣,身子隨之輕顫,細碎的咳聲漫在風裏,然後就在那火光的映照之下,絲絲縷縷的鮮血突然自指縫間落下,點點滴滴墜至腳下,與方纔那些人的鮮血融在了一起。

  慕疏涼沒有受傷,雲衿十分肯定,他的劍法完美而沒有絲毫破綻,他不可能受傷。

  慕疏涼臉色蒼白,那是昏暖的火光也掩飾不了的蒼白,雲衿扶住慕疏涼不斷顫動的身體,心底之間突然升起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突然之間記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在紫煙洞中聽十歲的慕疏涼說過的故事。

  慕家的人活不過三十歲,慕疏涼自出生起便被人以異術逼出了所有潛能,提前耗盡所有壽元,所以活不過三十歲。

  他陷入昏迷之前,正是二十五歲,是他開始衰竭的時候。

  如今十年過後,他醒過來了,那昏迷的十年時間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一切都沒有改變,但現在,時間開始重新流淌起來了。

  或許這時間流逝的時間,比她所想的還要快。

  “師兄。”雲衿竭力撐住慕疏涼的身體,看着鮮血不住自他指縫落下,只覺得方纔他們話語中的期待,突然之間都變得渺遠而不可尋,她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她喃喃道:“我們快離開這裏,我們回空蟬派,師父他們會有辦法的。”

  她這話說得很認真,她是真的相信空蟬派會有辦法,慕疏涼如今的狀況還沒有到油盡燈枯,他們還有很多時間想辦法。

  但慕疏涼卻突然推開了雲衿。

  他已經停止了咳聲,他站在黑暗與火光裏,暗夜幽影在左,火光明滅在右,他脣畔還掛着些血跡,他卻毫不在意,只像是無事般尋常的朝雲衿搖頭,說了一句再平淡不過的話:“我好像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雲衿微微一怔,輕聲道:“師兄?”

  慕疏涼神色微沉,眸光微凝,低聲道:“你一個人從這回去,過了這座橋去往聚窟州西邊,桓羅知道我們被困在島上,一定會等在那裏接應,他會送你回中原。”

  雲衿不解其意,當即問道:“那你呢?”

  慕疏涼沒有立即回答雲衿,他忽而轉過臉,朝着夜色深處,東方那連星光都被遮蓋的濃霧裏看去,輕聲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師兄,你先隨我回去。”雲衿有些着急了,她早已經習慣了冷靜,縱然當初在空蟬派中,三個人面對那必死的情境,她也沒有這般着急過。“什麼事情,將來再說!”

  然而慕疏涼卻依舊搖頭,他聲音淺淡卻不容置疑:“現在不做,就來不及了。”

  這平淡的話語,突兀的出現在兩人之間,斬斷了一切的可能。

  方纔他們一路上假設和猜想的一切可能,還有對於將來的一切可能。

  雲衿站在橋頭,身後是不斷涌動的浪潮,泛着腥鹹味道的海水,幾隻海鳥悠悠從海面上掠過。

  她突然覺得很冷,四肢生寒,如墜冰窖,空蟬派雪山上終年冰寒,她也從未覺得這般冷過。

  她不甘,就像是許多年前,面對着蕭家莊園裏的滿地屍體卻無能爲力時那般不甘。

  雲衿突然擡眸,眼裏像是燃進了火光,她目光灼灼直視慕疏涼眼瞳,決然道:“我陪你。”

  “有什麼事情,我陪你去做,有什麼刀山,我陪你去闖,不管最後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死,我都要將你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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