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满庭芳 作者:怪诞的表哥 坐在马车上,王珍恢复了云淡风清的表情,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芥怀。 作为王家大公子,区区一百两银子带来的尴尬,他确实不以为意。 “刚才那首催妆诗,三弟背下来了嗎?”王珍道。 王笑道:“背下来了。” 王珍讶道:“這么快?” 快?早就背下来了,還假装成背不下来好久了。 王笑颇为郁闷,這大哥显然当自己是個傻的。 却听王珍自言自语道:“還是孩子啊,孩童背诗总是快的。” 王笑更加郁闷——你才孩童,你全家都是孩童。 王珍又笑道:“记得以前我教你背诗,你也是跟我說你背下来了,第二天却忘得一干二净。還记得嗎?谁知盘中餐……” 他說着,目光看向王笑,眼神中带着鼓励的光芒。 大哥,神经病啊?当我什么?小学生嗎?——王笑心中无语至极。 王珍依旧目光炯炯,眼含期翼。 “粒粒皆辛苦。”王笑无奈道。 “孺子可教。”王珍点点头,“月落乌啼霜满天……” 又来? 王笑嘴角一抽,答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王珍却似乎有些上了瘾,又问道:“苏东坡的《念奴娇》還记得嗎?” “大江东去,浪淘尽……” 王笑怕玩出事来,背了半阙便停下来,又做出呆头呆脑状。 王珍却意兴勃发,自己诵了后半阙词。 诵完又還叨叨了好几遍“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语气喟叹,還带着向往。 就好像自己认得公瑾似的。 過了一会,王珍還不罢休,又问道:“《浣溪沙》還记得嗎?” 大哥,這么爱考较别人,你去当老师啊——王笑心中腹诽道。 他转過头,偏偏马车不大,他沒能躲开王珍鼓励的目光。 好吧。 這大哥還举人呢,问来问去也就是初中语文课本的水平。 王笑只好迎上他的目光。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王珍一愣,嘴裡将這半阙又念了一遍。 “然后呢?” 王笑只好接着背道:“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 王笑松了口气。 王珍却显得有些沉默下来,還微微叹了口气。 一会之后,马车到了地头。 抬头一看,是一個叫‘芳庭’的院子。 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两句诗充做楹联,分别是“百年裡,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王笑一看這阵势便有些惊。 大哥不会是带自己到什么风月场所吧?自己還是個孩子啊。 虽然他确实很想快些长大。 “這芳庭二字,取自词牌名‘满庭芳’,也取自河东先生的‘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王珍侃侃介绍道。 “哦”——那就不是风月场所了,王笑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气。 王珍、王笑、米曲,一共三人。门房对王珍显然颇为熟悉,笑着唤了一句“王公子”便請了他们进去。 随着一個婷婷袅袅的青衣丫王,绕過了一個极大的壁照,又一路穿花拂柳如逛公园般走了一会,便听到有袅袅琴音。 接着一转,便能见到很多读书人和美女,看起来颇有些衣冠……风雅。 還真是满庭芳草。 那种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芳草’。 接着便有“王兄”之类的一团招呼,王珍才施施然然带着王笑入席。 盘腿坐下,王笑便向那案几上看去,只见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三壶小酒,好吃好喝的样子。 隔壁桌便有人低声细语向旁人介绍道:“那是王公子,单名珍,字正礼,举人,每次诗会的酒水皆是他供应的。” 說着,那两人還向王珍遥敬了一杯。 王珍便笑着点点头,举酒饮下一杯。 王笑心道,原来大哥是赞助商。 不一会儿,便有两個穿着白纱的女子過来,分坐在兄弟二人身旁添酒。 螓首蛾眉,佳人未语人笑,赏心悦目。 坐在王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奴家名叫如云,那边是我姐姐玉梭。” 巧笑嫣然,声音也好听。 王笑心中点头,怪不得自己大哥喜歡来文会。 果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却听坐在王珍身边的玉梭轻声道:“王公子好久沒来了。” 王珍摇摇头,自嘲道:“既不再走仕途了,還来做什么。” 玉梭道:“人家都說‘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奴家却知道王公子腹有诗书,无关仕途。” 王笑微微侧目。 這個玉梭姑娘有些不一般,莫不是大哥的红颜知己。 王笑想着,回過头又看了自己身边的如云一眼。 如云脸一红,伸手便去斟酒。 王珍忽然淡淡道:“我三弟年岁還小。” “是,奴家失礼了。”如云的手就缩了回去,显得有些怯怯的。 气氛马上就有些不一样。 虽然說不上来,但王笑能感觉到,自己這桌的氛围一下子就有了些危襟正坐的意味,全然沒有别桌那种洒脱。 王笑正不爽,一抬头便见有两個人走了過来,在与王珍打招呼。 两人身上還带着一股青年才俊的味道。 “王兄。” 王珍笑应道:“范兄、张兄。” “王兄今日总算来了,玉梭姑娘可是担心了你好久。” 王珍自嘲一笑:“這阵子家中有些事务,范兄勿怪。对了,還未恭贺张兄高中,实在是……這杯酒,我先干为敬。” 那边三人說着话,王笑忽然一愣。 這……這不是那谁嗎?到過积雪巷裡那個。 “恒郎。” “嘤。” 這就是打死罗德元那個凶手嘛。 王笑心中颇有些不爽起来,也不知是为何,他就是看眼前這人不爽——因为這家伙是杀人凶手! 张恒正含着笑与王珍对答,目光一转,忽然瞥见王珍身边那人有些眼熟。 定眼一看,张恒手裡的酒便洒了出来——這,不是那痴呆儿嗎! “這是王兄的三弟。”一旁姓范的书生向张恒介绍道。 此时過来的两人,一人是张恒,另一人叫范学齐。 范学齐算是王珍的好友,也是個举人。 他家祖辈经商,是京城富商,但一直到他父亲這一辈才步入仕途,算起来门第暂时要比王家高不少。但在京城中,也只是被世家大族所瞧不起的存在。 芳庭便是范家的产业,专门用来招待文人墨客。 這满庭院的女子也是范家养的,每個都是容貌娇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芳庭中,每场文会的支出,也是由范家承担。 這看起来是個白白赔钱的事,但范家愿意做,做得還很热衷。 打個比方,范学齐若想攀上朝庭中一個哪怕只有六品的官员,其实都是很难的事,更何谈真心相交?但他与张恒、王珍這样的人结下深厚的交情的话,谁知道张恒、王珍以后会是多大的官? 可能要穷尽几代人,砸下无数银钱,范家希望用這种方式,一点点铺开在达官贵人中的人脉。 从商贾步入官宦世家,路漫漫而修远兮。 范家对芳庭颇为重视,才让范学齐来主理芳庭事务。 范学齐接人待物上有些天赋。僻如,王珍已注定和仕途无缘,他依旧每天让人去請。 再僻如,他虽沒见過王笑,却已了解過王笑的情况,所以在王珍還沒有介绍时,他便能向张恒介绍“這是王兄的三弟。” “张兄。”此时见张恒愣在那裡,范学齐又唤了一声,向王珍笑道:“想必张兄是见令弟人品俊秀,所以有些愣住。” 至于什么痴呆儿、尚公主,這些话范学齐自然不会說。 张恒回過神来,笑了笑,道:“哈哈,确实如此,令弟俊秀不凡。来,我敬王兄与令弟一杯。” 王珍将杯中酒饮尽,又倒了一杯,道:“舍弟年纪還小,不宜饮酒,我替他喝。” 张恒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张某明白的。酒就不必喝了,一会王兄多作一首好诗便是。” 三人又聊了一会,其间张恒目光多次梭巡在王笑脸上。 待张恒与范学齐离去,王笑才揉了揉脸坐下来。 装傻装得都脸都要麻了。 盯着张恒的背影,他微微眯了眯眼,心道:“這家伙上次摔了我一巴掌。” 下一刻,却见张恒回過头,又向自己這边看了一眼…… 王珍自饮了一杯酒。 范学齐热情依旧,但王珍還是能感觉得出来:范学齐对自己与张恒之间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但說起来,张恒是年少高中的进士,前途无程,自己却是個落第闲人。范学齐這已经算是对自己太過热情了,還谈什么微妙的变化。 “大哥,那個张兄,你熟嗎?”王笑问道。 王珍道:“见過两次而已。” 语气淡淡的。 王笑能听出来,自己大哥也不喜歡张恒。 世间最让人开兴的事之一,就是自己讨厌的人也有人一起讨厌。 值得举杯一饮。 王笑一杯酒下肚,便被王珍瞪了一眼。 王笑起身道:“我去嘘嘘。” 如云听了,马上便站起身道:“奴家带公子去。” 王笑跟着如云才走過了一重月亮门,突然身后有人喊道:“王三公子留步。” 回過头,却见张恒脚步匆匆地赶過来。 如云连忙行了個万福,只听张恒吩咐她道:“我带王三公子去解手,你在此等候便可以。” “是。”如云认得张恒,便轻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