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雲變(五)

作者:清湯涮香菜
“別叫我姐姐,我從來都不是。”面上帶着一絲哂笑,語氣裏盡是自嘲。

  她微涼的手貼着自己微燙的臉頰,待陸縈鼓足勇氣與她對視之時,可她卻低垂了眉眼。陸縈知道,她遠沒有表面上這麼灑脫淡然,她藏滿了心事,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從來都不是……”待顧青盞再擡頭時,淚珠順着眼角滑落,留下一道道淚痕。

  她哭了,陸縈竟看見她哭了,一時間手足無措,但看她止不住的眼淚自己又好心疼,陸縈取出隨身攜帶的手絹爲她拭淚,她一向張弛有度,何曾這樣失態過,如今究竟是受了怎樣的委屈。

  “姐姐受了什麼委屈……同我說罷?”

  顧青盞紅着眼,梨花帶雨地望着陸縈,“說了不要叫我姐姐,我不喜歡……”

  可不叫姐姐那又如何稱呼?陸縈從未覺得自己這樣嘴笨過。

  “六年了,我嫁進王府已近六年。我曾問你嫁入王府覺得委屈嗎?你卻說不委屈……阿縈,一個女子將韶華封存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宅大院,真不覺委屈嗎?表面上風光無限的昭王妃又如何,只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身份罷了,誰又知我這六年是怎麼過的……他心裏有別人,他千方百計想要坐上皇位,不過也是爲了他六年來心心念唸的女子……”顧青盞吸了吸鼻子,淚痕未乾卻又笑着,道:“可見,人還是糊塗些好,也便沒了這麼多庸擾……”

  心心念唸的女子?陸縈聽顧青盞娓娓道來,如何不委屈,一個女子又能有幾個六年。

  顧青盞挽起袖子,露出一節皓腕,“很可笑吧……我原是不信命的,現在信了。倘若王爺逼宮成功,深院冷宮便是我的去處,倘若王爺逼宮失敗,便是風雨飄零生死未卜,明日一戰,無論成敗,於我又何干?阿縈……你不該嫁入王府的,不該……淪爲和我一樣的境地。”

  看着她腕上的守宮砂,陸縈卻如何也不敢相信,王妃沒有子嗣不是因爲身虛體弱,卻是因爲王爺壓根不曾碰她。陸縈又想起自己嫁入王府三年,鄭召也未動她分毫,想必,是同一個理了。

  “他既不你,可爲何還要娶你……”

  “先皇指婚,誰又敢忤逆。”

  “那……你他嗎?”明明知是自己不該問的問題,卻終是忍不住想問,好似在期待着什麼。

  顧青盞輕輕搖頭,無奈道:“算不又能如何?我既嫁與了他,該接受這一切,這便是命。難道……我還能離開王府嗎?誰又能帶我離開……”

  她想離開的,陸縈看她的眼神,她一定是想離開的,陸縈朗然道:“爲何要信命,爲何不能離開王府?你想離開嗎?”

  “阿縈……”

  如若要說天命,逆謀造反已是逆命,多加一重罪又能如何?陸縈雙眸瞬時有了希望,如果顧青盞想離開,她一定會帶她一起,因爲……她想和她一起,“我們……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

  “我們……”

  “明日子時,你在斷腸崖南面等我,無論成敗,我都去找你……我們一起走,離開王府……離開王府好不好?”陸縈的雙手已不自覺扶上她的肩,爾後又發現自己太過失態,也不問對方作何感想,陸縈又試探着問,“你可願意同我一起離開?”

  顧青盞終於展開笑顏,她其實在等陸縈說這句話,因爲她知明日必是一場死戰,昭王府必敗,而唯有自己在陸縈身邊,才能護她周全,“……嗯,明日子時斷腸崖南面,阿縈,我一定等你。”

  明日子時,斷腸崖南面,阿縈,我一定會去救你。

  “嗯。”陸縈淡笑着應道,心裏卻有着說不出的喜悅。

  “對了……”顧青盞好像突然憶起什麼,她擡起雙臂,解下頸間的平安符,“這平安符…我本是送與你的,爲何又會在我身上?”

  “這……”陸縈欲要推脫,可是此時顧青盞已經迎了上來,圈過陸縈的脖頸,仔細替她繫上,軟語溫柔說道:“明日,你比我更需要這個。阿縈,無論如何保命要緊,知道嗎?”

  這親密的動作又讓陸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她何曾這樣敏感,只要顧青盞一靠近些,捨不得她離開,而顧青盞恰似懂她的心思一般,依舊圈着她的頸。

  安靜的環境,安靜的對視,陸縈總覺得要說些什麼纔好,“別害怕,沒事的。”

  “嗯。”顧青盞仍凝視着她,又朝她靠近幾分,今夜,只不過再想求她一個懷抱。

  陸縈雙臂猶豫了片刻,還是近圈住了顧青盞的腰,也不知何時起她們擁抱得這樣自然而然。明日生死未卜也不知會生什麼變數,她雖這般言語安慰顧青盞,可自己心裏到底還是沒有把握。

  顧青盞也順勢將陸縈摟入懷,她知陸縈對她有着怎樣的感情,可她卻不能捅破這層關係。

  昭王府誰都可以死,但是陸縈不能死,這是她決定的,她也會拼盡全力去做到,顧青盞答應和陸縈一起走,不過是哄她、騙她罷了。顧青盞深知,她們永遠都不能夠在一起,而她也不可能跟着陸縈走……

  她有她的計劃,兵變之後,她會送陸縈去北疆,算陸縈反應過這一切,記恨她一輩子也罷,只要陸縈能活着便好。

  “義父,我想留一人性命。”

  “誰?”

  “陸縈。”

  顧雍蹙眉,“當真?她可是第十三個。”

  她偏偏是第十三個,讓自己下不了手的第十三個,“此生不離開三晉會,這個條件足夠換她一命嗎?”

  “爲何?”

  顧青盞不答,只是問:“她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將軍府大勢已去也掀不起波瀾,義父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知道顧雍一定會答應,因爲三晉會不想放她離開,她有足夠大的利用價值。

  “軍令牌我可以給你,但你只能救她一人,能不能救人還得看你的造化,畢竟刀劍無眼。”

  顧青盞收下那令牌,軍令如山,“有此便足夠了。”

  用一生自由換她一命,真的值得嗎?顧青盞不知值不值得,但自己從未後悔過,素來她的欺騙與謊言只爲殺人,而今日……“阿縈,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會帶你離開王府。”陸縈說的堅定,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帶着顧青盞離開王府,但結局未必會是這樣。

  此時,陸縈心裏也有她的計劃,她要顧青盞前去斷腸崖南面,是因爲她吩咐了歐陽二兄弟潛伏於此,以作後應,倘若他們逼宮失敗,子時還未退至斷腸崖,她便會讓歐陽氏兄弟帶顧青盞與碧落先行離開,保命足以。這些部署,是連鄭召也不知道的。

  看似毫無間隙的擁抱之間,依舊是欺騙與謊言,只不過這一次,她們都付出了真心,可卻依然要深埋心底。

  建安元年中秋,暴雨瓢潑了一整天,直至晚間才停了下來,同陸縈三年前所經歷的如出一轍,而即將上演的朝廷宮變將要比這場暴雨更爲猛烈,一切,都在按部班地進行。

  擡頭看天空一片黑霾,明明是團圓之夜,天地間卻無半點生氣,死壓壓的沉重,一場突變一觸即發。

  “報!齊王已出兵!”探子來報。

  果然,齊王今日反了,鄭召身披銀甲,望向一旁的陸縈,滿是不可思議,陸縈先前所說的“無稽之談”,他竟要相信了。

  “王爺,如何?”陸縈露出一抹笑,反問道。

  “原計劃,出兵!”鄭召一連隱忍這麼多年,在等着今日。

  依舊兵分兩路,陸元紹攜陸縈領兵前去西北天牢營救陸康,鄭召則帶領大隊軍馬前去鎮壓齊王叛亂,爾後再一齊逼向永安殿。

  軍隊鏗鏘的腳步聲,是殺戮的前奏。

  “縈兒,你無須前往的。”

  陸縈莞爾,道:“爹,我自然要同你和哥哥在一塊兒。”

  “你害怕嗎?”

  “不怕。”陸縈原以爲自己會畏縮,但時至今日,反而卻看得開了,倘若今日註定還是一死,至少能與爹爹與哥哥死在一塊兒,那也無怨無悔。

  果然,大隊軍馬都朝着鄭宮東門平亂去了,西北方向的兵防甚是薄弱,陸元紹率一隊輕兵不動聲色地潛入天牢,陸縈則在外接應。

  “哥……”見穿着囚服的陸康從天牢走出之時,陸縈翻身下馬,他此時已是遍體鱗傷,蓬頭垢面,哪見昔日小將軍的神采,陸縈一時淚眼婆娑,“受苦了……”

  陸元紹召兵士奉上鎧甲,交與陸康手中,豪氣滿腔:“大丈夫豈會害怕此等皮肉之苦……康兒,我們陸家如今已沒了退路,看這背水一戰。”

  陸康在天牢所待時日,受盡非人折磨,他早已對朝廷心如死灰,“天子昏庸無度,聽信奸臣賊子讒言,不得不反。”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陸康與陸縈守住鄭宮北門,而陸元紹則攜兵前往西門鎮守。此時,東北方向傳來震耳的擂鼓聲,是鄭召的暗號,陸縈心生歡喜,“哥,王爺已控制東門兵馬,我們前去集合。”

  可恰在此時,西南方向一聲巨響,接着便是火光沖天,照亮了半片天空,是昭王府……陸縈騎在馬背上,看着西南方向的滾滾濃煙,心霎時涼了半截,昭王府出事了!

  顧青盞,顧青盞,顧青盞……陸縈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這個名字,不會有事的,歐陽兄弟肯定早已帶着顧青盞和碧落前去斷腸崖去了,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

  “縈兒,怎麼了?”陸康見陸縈慌了神。

  “……我們去東門。”

  陸縈定想不到,那一把火燒了昭王府的,正是她一心想要保護的女子。

  “終於結束了。”看着昭王府化身一片火海,好似報了深仇大恨一般,她扭頭望向顧青盞,臉色肅然,看不出喜怒,映秋嘆了一口氣,“你何苦呢?”

  顧青盞拉了拉繮繩,一把火燒了昭王府,也讓她昭王妃的身份化爲灰燼,揚鞭抽在馬身,篤篤朝鄭宮奔去,心道:“阿縈,你一定要等我。”

  殿外一片廝殺,可殿內卻是一片安寧,鄭亦坐於龍椅之上,淡然飲酒自酌,絲毫不見半分緊張。

  顧青盞候在殿下,心卻飄在戰場。

  鄭亦朝顧青盞走了過去,揚手擡起她的下巴,白淨的臉龐卻滿是邪笑,“青盞,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好一個蛇蠍美人,朕喜歡。”

  顧青盞不動聲色地望了望顧雍,又對鄭亦道:“皇上,您答應過我的,要留她一命。”

  鄭亦仰脖又喝了一杯酒,殺戮聲讓他愈發興奮,“你想留誰便留誰,莫道是一個女子,算是十個女子,朕也給你弄來,讓你折磨一輩子。”顧青盞一向殺人不眨眼,這會兒提出留人一命,鄭亦還道是她與那女子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只要你一輩子留在三晉會,替朕殺一輩子的人……”他又撫了撫顧青盞的臉龐,似瘋了一般大笑起來,“誰又曾能想到,朕的大鄭第一美人……纔是真正的嗜血狂魔。”

  “義父於我恩重如山,青盞自會捨身報答,留在三晉會一輩子……也無怨無悔。”

  “美人最好記得清楚。”鄭亦眯縫着眼點點頭,擊了擊掌,侍衛押着一女子上殿,鄭亦又道,“倘若有一天,你敢背叛朕,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青盞知道。”顧青盞偏首,被押上殿來的,正是後宮“受寵”的勤妃娘娘。

  “皇上!毓兒從未背叛過你,爲何……爲何要這般待我,爲何……”徐毓此時已有身孕,卻在天牢嚐遍了酷刑滋味,她從未想過鄭亦會絕情到如此地步,哭得歇斯底里:“皇上爲何……爲何連我們的骨肉都不放過。”

  “朕的骨肉?”鄭亦此刻雙眼猩紅,瞪向顧青盞,“美人倒是說說,勤妃這肚子裏的…究竟是誰的骨肉?”

  人人都道天子是個百無一用的軟弱書生,可顧青盞知道,他自掌管三晉會以來,早已嗜血成性。顧青盞冷眸看向徐毓,縱然她有惻隱之心,那也無濟於事,“這孩子是誰的,恐怕只有勤妃娘娘和昭王心中最清楚。”

  一貫淡然的鄭亦心中升起一股怒氣,他上前鎖住徐毓的喉,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呵!你還想瞞朕幾時,你以爲朕不知道嗎?你和他私會過幾次,又是何時私會,朕心中都一清二楚……整個大鄭皇宮都是朕的人,連你眼前的昭王妃,也是朕的人。”

  “……臣妾自嫁與皇上,便恪守本分,絲毫不曾與王爺有越禮之舉……”

  “給朕閉嘴!”鄭亦鬆開徐毓,直給了她一記耳光,“你眼裏何曾有過朕?朕哪裏比不過他?爲何要一次一次傷朕的心?朕現在讓你看看,你心心念唸的男人,是如何臣服在朕腳下,朕又是如何叫他生不如死。”

  “皇上……本是手足,爲何相煎?!”

  “你到現在還在替他說話!”鄭亦大吼一聲,倏爾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全然站不穩腳跟,顧雍見狀,上前扶住鄭亦,從袖間取出一個青釉瓷瓶,倒出幾顆藥丸,送與鄭亦,“皇上稍安勿躁,喫幾枚丹藥緩緩神。”

  他早已不是先前那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丞相每日給他所喫的黑色丹藥,讓他性情大變,徐毓都看在眼中,自太皇太后逝世之後,顧雍便獨掌大權,可皇上心裏卻只有仇恨,全然被矇蔽了雙眼,分不清虛實。

  服藥過後的鄭召立馬又恢復了原本的氣色,他拉着徐毓,強行將她拖去殿外的城牆之上,此時昭王軍馬已與陸元紹大軍合流,一齊包圍了鄭宮,率一支精兵直逼永安殿。

  可未曾想到,卻是甕中捉鱉的戲碼。

  陸康正欲領兵前去前殿支援,陸縈此時又細想着昭王府的變故,這一切,莫不是進行地太過順利,竟與自己所盤算的,毫無出入。

  鄭宮內的廝殺漸漸平息,陸康道是鄭召已經穩定局勢,便道:“縈兒,我們進去……”

  陸縈側耳傾聽,這安靜未免來得太過突兀,“哥,不好,恐是有詐……”

  鄭召率兵馬衝入永安殿前時,已被□□手團團包圍,果然,有埋伏。

  鄭亦立於殿前,悠哉悠哉地說着:“五弟真是好絕情,殺了十一弟,都不曾眨一下眼。冷麪羅煞,果然名不虛傳,竟連親手足也不放過。”

  “毓兒……”鄭召一眼望去,只見徐毓被鄭亦挾持在手中,滿身傷痕。

  鄭亦大笑,當着鄭召的面掐着徐毓的下巴,“怎麼,捨不得了?你日夜思念的女人每晚都在朕的身下承歡呢。”

  鄭召當即氣血攻心,“混賬!她可是你的妻子!”說罷鄭召欲要取出背後弓箭,此時算一箭射殺了鄭亦,他也不會有絲毫愧疚。

  “王爺莫要輕舉妄動,我們還有後路。”陸元紹事先穩住鄭召情緒。

  早在先前部署之時,鄭召便說過:“丞相野心勃勃,其兵馬不可全信,萬一逼宮突生變故,便着將軍府一支輕兵前往鄭宮西門偷襲,擾亂鄭兵陣腳,再趁亂脫身前往斷腸崖,退去北疆。”

  “還有你的昭王妃,朕派她前去服侍你六年,可還滿意?”

  “顧青盞……”鄭召眼中滿是殺氣,他終究是大意了,早在三年前鹿山遇伏之時,他便懷疑過顧青盞,所以才帶得大批人馬前去突擊慈恩寺,卻未曾料到未曾抓到細作,卻遇上了病急投醫的陸縈,他那時纔有了與將軍府聯合的想法。可那日顧青盞爲他拼死相救,磨滅了他的疑心,現如今看來,只不過是她演的一場好戲罷了。

  好在,他從來沒有完全信任過顧青盞,沒有完全信任過丞相府,否則,今日定是無處可遁。

  顧青盞面上依舊淡然自若,鄭召怎樣恨她,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顧青盞目光四處搜尋着,卻獨不見陸縈身影,想見她心底卻又害怕面對她。

  可是,陸縈終究會知道這一切,她會知道自己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樣骯髒的僞裝,她會恨自己,她會想殺了自己!

  三年來,除了那句“我擔心你”,顧青盞不曾對她說過一句真話。狩獵那日所中毒針並不會要了她的命,她早已服了解藥,可陸縈卻不顧一切去救她,甚至將自己的性命也拋在腦後。

  陸縈,倘若今後你要殺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顧青盞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從今日開始,她的世界裏便真的不會再有光明,恨我也罷怨我也罷,可你究竟在哪?看着前殿的刀光劍影,顧青盞面無波瀾,可心卻早已慌亂不已。

  陸縈剛說罷恐怕有詐,四周便被弓箭手一一包圍。

  “縈兒……”

  陸縈面不改色,低聲道:“哥,意料之中,切勿輕舉妄動。”

  “那個男人,你他嗎?”鄭亦揪着徐毓的發,質問。

  “我他,我這一生從未過你……你比不上他便是比不上他……”徐毓冷笑,她早已受夠這深宮之中不見天日的折磨,此刻,她只希望鄭亦能一劍殺了她,“你纔是弒父奪位的亂臣賊子,當年倘若不是你與顧雍用盡手段,又怎能坐上這皇位?不是天子穿上龍袍也不像……”

  又是一個耳光落在臉上,徐毓還是喊道:“弒父奪位的亂臣賊子!天不容你!”

  徐毓戳中了他最心痛的事情,他是長子,可父皇卻從未正眼瞧過他,更別提立儲之選,鄭召鄭羽風頭都是在他之上,他作爲長兄顏面何存?當年先皇病重,他要是不使幾分伎倆,待鄭召鄭羽抗敵歸來,這鄭宮還有他的一席之地嗎?

  “賤人!你想激怒朕讓朕殺了你?朕豈會便宜了你們這對狗男女,朕會讓你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朕要折磨你一輩子,折磨他一輩子,都不夠!”鄭亦氣惱地指向鄭召,下令,“這羣反賊全部給朕活捉,朕要你們好好嚐嚐背叛的滋味!”

  若不是一旁有陸元紹勸阻,鄭召現在想上前一刀取了鄭亦性命,“王爺,再稍等片刻。”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鄭宮西門一陣廝殺聲,火光四起,鄭亦這時才慌亂起來,望向顧雍,請求決策,西門突有襲兵,連顧青盞也不知爲何會有這麼一出,陸縈和鄭召的部署中,並沒有提到這一點。

  “……當年若不是本王遠在北疆,你怎有機會篡改先皇遺書,奪得皇位。名不正則言不順,本王今日要處決了你這賊子,爲父皇報仇雪恨!”

  鄭亦心底還是懼怕鄭召的,見鄭宮兩處又被包圍,瞬時有些被鄭召這一番話唬住,他急着向丞相求助,“丞相助朕,丞相助朕!”

  看着西門火光起,轉而鑼鼓喧天,陸縈看向陸康:“哥,爹爹常說,凡事都要準備後路。”

  “從小是你聰明。”

  此時歐陽氏兄弟已經帶着兩隊人馬從斷腸崖飛奔過來,西門的火光便是訊號,倘若一切順利他們便在斷腸崖按兵不動,倘若西門火光起便是逼宮失敗,他們則領兵前來救援。

  歐陽山歐陽林率兵前來,勢如猛虎,很快便替陸縈陸康解了圍,三支隊伍一齊朝永安殿挺進。歐陽兄弟所帶領的軍隊均是江湖好手,暗鏢出手穩準狠,前殿不少□□手來不及反應便應聲而倒。

  前後夾擊,鄭兵自然要分散抵抗,原本里三層外三層的伏擊也變得薄弱。

  “放箭!殺無赦!”顧雍一聲令下,卻比天子還要有力。

  冷箭如雨,昭王府軍隊立馬死傷慘重。

  “王爺,趁亂立馬撤退,我們殺出去!”陸元紹一面用刀擋住來襲的一支支冷箭,一面催促鄭召道。

  鄭召的目光卻仍落在徐毓身上,遲遲不肯撤退。

  徐毓比着脣語:“快走,等你救我。”

  “走!”此時陸元紹身上已經中了數箭,好在還有盔甲可以抵擋一二,西門之亂漸漸被平定,鄭兵又在向永安殿集聚。

  除了衝出重圍,鄭召此刻別無他法,他若再不走,今後連救徐毓的機會也沒了。

  鄭兵早有預謀,突出重圍也是難上加難,依仗着殿外陸康、歐陽的協助,鄭召逃出鄭宮時,身後只跟着數百名殘兵敗將,陸康手下兵士也是死傷慘重。

  “爹!”陸縈策馬迎了上去,見陸元紹身上雖有好幾處傷,但都無傷要害,心裏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我們走!”

  一行人,慌慌忙忙往斷腸崖退去,鄭兵緊隨其後,浩浩蕩蕩殺了過去。

  顧青盞趁亂之時,奪了一將士的汗血寶馬,從鄭宮側門追了出去,她手中緊緊捏着軍令牌,此時,大雨又滂沱起來,顧青盞在雨中策馬而奔,渾身都溼透了,“阿縈,你等我……”

  “明日子時,斷腸崖南面……我們一起走……”

  斷腸崖!顧青盞勒馬,抄了條近道,馬不停蹄趕了過去!馬蹄踩在泥濘的地裏,泥點濺了她一身,顧青盞一遍一遍揚鞭,全身徹骨的冰涼她也不自知,阿縈,等我,一定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

  雨越下越大。

  “縈兒,你先走!我與爹斷後!”陸康推了陸縈一把,原本一行隊伍早已被追兵追殺得四分五裂。

  大雨滂沱卻衝不散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王妃……王妃呢?!”陸縈想起昭王府的那把大火,她緊緊抓着歐陽山的手臂,幾乎是用哭腔在暴雨裏朝着他嘶喊:“有沒有把她帶過來,她現在在哪?!”

  顧青盞,你一定不能有事。

  歐陽山一面抗敵一面喊道:“王妃是三晉會的人,是王府的細作!是她暴露了軍隊的行蹤……”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絕對……顧青盞……”她怎會是三晉會的人?她明明是母親的學生,她明明和母親的感情那樣好……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怎麼會是……

  鄭召口口聲聲說信不過丞相府的人,恐怕他早已懷疑了顧青盞……所以他的後路是瞞着顧青盞部署,如今看來,昭王府的細作……竟…竟真的是她?!

  “小姐,小心!”一支箭朝陸縈射了過來,歐陽山直接用手臂一擋,毒箭直插入骨髓,他強咬着牙……“小姐,快走!”

  這一刻,陸縈徹徹底底被擊垮了。

  “阿縈,我害怕……”

  “……讓我抱一下……”

  “……帶我離開。”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淚和雨水交融在一起,陸縈恍恍惚惚摸到了胸前的那枚平安福,狠心一扯,擲在混着血水的泥地裏,早已泣不成聲,“爲何要騙我……顧青盞……爲何要騙我……”

  “縈兒!”陸元紹的一聲怒吼,喚醒了陸縈。

  她回頭,爹爹與哥哥正在浴血奮戰,他們策馬奔來,陸康揚鞭狠狠在陸縈的馬身抽了一鞭,馬兒受驚,直往前走。“你先走,我們隨後到!”

  再往前走,死屍越來越多,待顧青盞趕去斷腸崖時,早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高地上插着大鄭象徵着勝戰的旌旗……

  此時,除了暴雨聲,顧青盞再也聽不到其他。

  “阿縈……陸縈!”顧青盞策馬圍着斷腸崖跑了一圈又一圈,聲音吶喊到嘶啞,“陸縈!”

  “阿縈……”雖子時未到,但她已然來晚了,可心底卻不願承認,“不是說好要等我的…你又在哪……”

  “你又在哪……”顧青盞棄了那已經疲憊到口吐白沫的汗血寶馬,在斷腸崖淋了一夜,走了一夜,也哭了一夜,“陸縈,出來殺了我……殺了我……”

  “阿縈……”顧青盞傾倒在泥地裏,意識越來越薄弱,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又夢見自己出嫁那日,鳳冠霞帔喜樂喧鬧,新房之內,她看到了陸縈,也是一身紅衣。

  “姐姐,算同爲女子……我依然想娶你。”

  “阿縈……”顧青盞死死抱住她,將頭蹭到她的耳畔,吻了吻她的臉頰,“你不恨我嗎?”

  突然,陸縈用匕首刺進她的心臟,“顧青盞,我討厭你,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嗯,阿縈……”可她卻依舊笑靨如花,胸口汩汩留着鮮血,喜袍變得暗紅,她卻依然笑着說,“阿縈,即便我們同爲女子…我也會上你……”

  血雨腥風過後的初陽,卻依然能讓人不寒而慄。

  “阿縈……”顧青盞睜開眼,陽光落在她狼狽的臉龐,有些溫熱,她躺在和着血水的泥地裏,儼然像一個南蠻野人。

  她喫力地爬起身,頭疼欲裂,渾身無力,扶額跌跌撞撞打探着四周環境,才發現有一條隱蔽的下崖小道,滿滿都是被亂馬踐踏過的痕跡,她沿着馬蹄印一路尋去……

  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有人沿着這道小徑逃走了,泥濘不堪的道路讓她的腳步愈發沉重,她提着灌了鉛似的腿,一步一步前行。

  卻看見了不遠處掉落的平安符,顧青盞疾步走去,確是自己爲陸縈求的那枚,可是卻被暗紅的血跡染透了,這會是誰的血?這還能是誰的血……

  顧青盞將那枚平安符緊緊攥在手心,難免胡思亂想……她繼續觀察着馬蹄印,足跡越來越淡……不出多遠便完全沒了痕跡。

  昨夜暴雨太大,除了有些足跡早已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找不到屍體,也無線索可尋,顧青盞走到崖邊,低頭一看那萬丈深淵,心中徒然一緊,一陣微風吹來,拂在她溼漉的身子上,心底徹涼。

  莫不是……莫不是……

  鄭宮,硝煙初平。

  “你瘋了!青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映秋見顧青盞回宮時,沾染一身黃泥,蓬頭垢面,如同瘋子一般,“你已經殺了十二人,爲何不殺她!”

  顧青盞披散着發,着中衣坐在炭火旁,身子這才漸漸回暖,可面色蒼白煞是駭人,她看着手中的平安符,頷首眼淚不自控,一顆一顆滴落,“映秋……離開三晉會又如何?手上的血能洗乾淨,心裏的血可以嗎?我們活着不過是爲了殺人,你說倘若我們死了……”

  “可是,算我們死了,三晉會也不會停下來……青盞,你不該用情的。”映秋萬沒想到,顧青盞竟會用一生自由去換陸縈一命。

  “她死了。”

  映秋:“她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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