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海角天涯再相逢 鑽石票10400加更 作者:未知 林蝶話一出口我就忍不住罵人,我說,“你腦子進水了麼?孩子是顧承中的,你不告訴他,自己私自處理了,要他知道了還不得瘋掉啊?”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想着林蝶和顧承中感情要好的樣子,這倆人你儂我儂的,一週見一次,一見面就膩歪,那種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的樣子,看了雞皮疙瘩掉一地,我是想啊,這顧承中怎麼說都是個男人,自己幹出來的事兒,不可能揮揮衣袖啥也不管吧?這前程和家庭,我認爲都重要,都應該握住。且只是出國留學,又不是.......額,算了,話說太白了就難聽了。 “可我不敢說-------就那一次,酒店的套子太貴,我們沒捨得拆,也以爲我安全期應該沒事,可------可沒想到還是中獎了。”林蝶垂着腦袋,手指糾纏着,擡頭望着我時,眼睛裏噙滿了淚水,這丫頭呢,有點倔強,要不是真慌亂的時候不是這樣兒。她說,“小寒,你陪我去醫院吧,我一個人挺怕的-------” “我覺得你真傻,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你又不是對不住他,爲什麼不讓他知道?林蝶,我不是不願意陪你去,我是想讓你明白,你肚子裏那塊肉是顧承中的,也是你的,要去要留,我覺得你們應該共同商量,而不是你一人決定。你好似比我大兩歲把?也能結婚了。當然,要是你們最終決定這孩子不要,也應該他陪你去。”我抓着她的手,可能是緊張害怕的緣故,她手冰冷的,我捂着說,“我聽人家說,這女人流產,有男人陪和沒男人陪,是兩回事兒!你懂麼?!” 林蝶嗯了聲,聲音裏少不了哽咽,嗓子沙啞着說,“可我真的不敢說,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原以爲畢業了能結婚的,可他前段日子剛說,明年可能要出國。”說着說着,林蝶又垂下腦袋,聲音也淡了下去,“他一直想出國,每次說到學校派出去的同學,眼睛都亮了,我覺得我愛他,就不能成爲他的累贅。” 大約是我和林蝶的世界觀不一樣。我覺得,愛人不是累贅,而是前進和奮鬥的動力。可我沒有資格和立場把林蝶拉來跟我一個想法,只好說,“那成吧,事情你自己考慮清楚了,要是真需要我,我陪你去就是。可林蝶,讓顧承中知道和不讓顧承中知道,對你來說,或是對你們的以後來說,有着不一樣的意義,你明白嗎?這人不能一直犧牲奉獻屁都不放一個,要喫虧的。” 林蝶點頭說,“嗯,我清楚。其實孩子我也想要,自己身上的一塊肉,怎麼能不心疼?可這段時間喝了好多酒,孩子怕是要不得了。” 既然都清楚了,我也不好多說什麼,我點了點頭,拿了衣服洗澡去。 其實我和林蝶的關係,算不上太好,她這個人怎麼說呢,興許是太自卑了,所以和人相處,總是退讓的,疏離的,帶着防備的,之所以跟我比較親近些,許是我們同期進來當公主,又在同一時間當了坐檯小姐吧,蠻巧的,所以多一些惺惺相惜。 但我一個風雨飄搖中根都沒扎穩當的人,也沒資格去擔心別人的人生。罷了,罷了。 那天晚上我沒去上班,給媽咪打了個電話,在宿舍矇頭睡到天亮,一早起來就發現不不對勁,喉嚨口跟堵着什麼東西似的,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努力吞了兩口口水,才知道扁桃體發炎了,疼得不行,吞口水都疼,使了喫奶的勁兒發聲,又沙啞又難聽,姑娘們下夜班回來倒頭就睡,衣服都來不及脫,妝也沒卸,眼圈黑乎乎的一團,原是睫毛膏和眼線筆暈開了,跟熊貓似的。 我身上一丟丟力氣都沒有,起來整個人跟軟體動物沒差,背挺不直,腳也發軟,跌跌撞撞去倒水喝,卻一不小心把開水瓶給摔碎了,內膽碎掉了掉在地上啪啪啪的響,開水倒出來全灑在我腿上,沾到的地方瞬間紅彤彤的。 “操你媽的一大早要死啊搞這麼大動靜!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睡上鋪的舍友一個枕頭砸下來直奔我腦袋,就一個枕頭而已,我竟然沒力氣招架,快速扶着牆纔沒倒下。 那會兒我也沒力氣去罵人,眼前昏天暗地的一片旋轉,只覺得腿上疼。這一屋子的小姐雖然都是同事,可真真正正關心我的,一個都沒有。要是林蝶在,她至少還能帶我去醫院。可林蝶不在,許是找顧承中去了,今天週六。 我扶着牆緩了好一會兒纔有點力氣,在箱子裏找了件外套穿上,又趁沒人注意時從牀鋪地下悄悄掏出藏着的現金,拽着錢摸着牆下樓打車去醫院。像我這樣的野草,死了都沒人關心。既然沒人愛沒人關心,我得撐起自個兒,就這樣病死了,太不值當了,我凌寒是在這醜陋的社會裏興風作浪的,浪花兒都沒翻起來一朵,不能這麼輕易掛了。 可常言道,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我在公寓樓下等了二十來分鐘的車終於等來一輛,結果從後面衝出來一箇中年大媽帶着個穿舞蹈服的約摸七八歲小姑娘搶在我面前拉開車門,把小姑娘往裏面一塞,跟着也想把自己肥碩的身子塞進去,我氣不過啊,上前抓着車門不放手,好好講道理說,“阿姨,我在您前面等的,先來後到,您排隊可以嗎?” 我啞着嗓子,說出來的話也是問聲細語的,請求的。 “喲,姑娘,我可沒瞧見你在我前面,切這車停在我腳下,就該是我上!你等等吧,我要送孩子上少年宮,這時間來不及了!”大媽瞄了我一眼,理直氣壯地說,說完一邊使勁兒拉門,一邊對師傅說,“師傅,少年宮!趕時間!” 我氣不打一處來,用盡身上的力氣拽着門不放手,我吸了口氣,儘量忍住心裏的火氣,“那阿姨我跟你們一起走可以嗎?我病了,得去醫院,我已經等了二十幾分鍾了,你不排隊,好歹讓我也上車吧?” 那阿姨瞅了我兩眼,不屑地說,“我這去少年宮,跟你不是一個方向!得繞!姑娘你就別耽擱我時間了,自己等下一輛吧啊!”說着她就來扣我的手,叫我放開,我說不放,她就火了,指着我鼻子罵說,“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病了上醫院自己坐車去,我這車上有小孩,要被你那不乾不淨的病傳染了怎麼好?” 這話一出來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敢情我坐個車還要職業歧視是吧?我心裏的火攢起來,可人病了,說話有氣無力,吵架都少了氣勢,我說,“你把話說清楚了?什麼我幹什麼的?你搶車你還有理了?!你滾下來!這是我等的車!” “嘿!給你臉了是吧?”阿姨橫眉冷目地瞪我一眼,單眼皮的勢力和刻薄一覽無餘,指着我鼻子罵說,“我剛站在小賣部買東西可看見你從樓裏出來!這鄰里街坊誰不知道里頭住的全是夜總會養的雞?你身上什麼病乾不乾淨我怎麼知道?” “你才雞!你全家都是雞!”我氣勢弱了下去,“我招你惹你了?搶車你還有理了!你連雞都不如!” 後來,後來我放手了,被那個阿姨罵得狗血淋頭不說,暈乎乎的一瞬,還被人推開了,而那輛出租車疾馳而去,揚了我一臉的灰塵,站在路邊快把肺給咳出來。四周來來往往的人都漠然地走開,頂多是看好戲地瞄兩眼。 我想哭。可想着大街上哭太丟臉,就一直憋着。 索性後來我沒等一會兒,又來了一輛車,一上車我就脆弱了,玻璃心了,跟師傅說完去醫院後,眼淚就嘩啦啦冒出來,嚇得那師傅頻頻回頭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賤命,沒有家人在身邊,也沒有朋友在身邊,生病了一個人打車還被個老女人欺負,我覺得周身冰冷,一點溫度都沒有。 這個城市真的太冷漠了,冷漠得叫人害怕和心寒。 後來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淋了雨引發的急性肺炎支氣管炎一下子冒出來,咳嗽了半月有餘,這兩年從不生病的人,一下子病坍塌了,倒黴得我都不敢喝水,怕被噎死了。 這期間只有林蝶來看過我,給我買了點水果,林蝶每天忙着陪酒賺錢,偶爾在上班之前在飯店熬點鯽魚粥送來,叫我好好休息,好利索了再回會所上班。我一直把林蝶的那份情記在心裏,因爲有她的探望,我在醫院裏纔沒那麼可憐。周圍越熱鬧,越顯得我孤獨無依,想想自己在北城兩年了,還是這副樣子,呵呵。 那些天我一個人在病房裏發呆,周圍的病友都有家人親戚來探望,我孤孤單單的,話也懶得講,一咳嗽就是大半夜,窩在被子裏掉眼淚,罵自己沒出息,出來混,這點都受不住,還怎麼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我想着那個大媽的話,心裏就動搖了,再想想喬江林,想想我的十八歲,想想從前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凌寒,覺得自己真是一灘爛泥,低賤到了如斯地步。然後我就猶豫了,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打電話給媽咪,我說要辭職,不幹了。 那天是下午,媽咪聽了電話愣了愣,沒立即同意或是立即拒絕,只說,“你先休息會兒,我一會兒去醫院看你。” 沒等我反應。媽咪已經掛了電話。 一小時後,媽咪扭着屁股拎着一籃子水果進來,長久在風月場打滾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臉上身上的風塵味,尤其是她細紋裏洗不乾淨的胭脂,像滲進去了似的,怎麼洗都洗不乾淨,帶着點骯髒,又帶着點滄桑。 她一屁股坐下,盯着我眼睛切入正題,也不管我病友在不在場,聲音也沒一點兒收斂,開門見山地說,“本來我不想來看你的,心想你說不幹了就不幹了,可小寒,媽媽帶了你一年多,你什麼心思我最清楚不過,不想你二進宮,索性就來跟你談談心。做我們這一行的女人,想洗手不幹的很多,可來來回回的更多。你想清楚了。” 我沒說話,也不敢去看周圍的人,我感覺到別人打量和厭棄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轉,我盯着媽咪臉上的褶子,一個字沒說。 媽咪嘆了口氣說,“看到你就想到年輕的我,我十六歲就在海南做了紅牌,遇見第一個男人的時候,我還心想着做他二奶,那時候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睡過的男人不少,可沒嘗過愛情的味道,那男人把我哄得團團轉,把我那兩年賺的錢都騙去賭乾淨了,一毛不剩,我以爲人要跟我結婚呢,可到頭來叫我滾,人就是玩玩我,我還不要臉了死纏爛打。我再回去花場時,十八歲,已經打了兩個孩子,然後也學聰明瞭,不談愛情了,就一心賺錢防身養老,一直幹到今天。我這十幾二十年見過的姑娘太多了,結局無非是那幾個,我就像跟你說清楚,你現在出去自然是好的,可沾染了,身上也不清白了,別想着自己還是好人家的姑娘,有些事情是抹不去的。等你哪天再回來,你也沒了今天的地位,這裏頭混出來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你也懂了。” “你進來的第一天我就把話說清楚了,早點賺錢走人,你做這一行爲的不就是賺錢嗎?”媽咪說,“你別以爲喬總會跟你好好的,他要是真跟你好,當初就該收了你,養着你,能讓老闆安排你回來賣酒?能眼睜睜看着你在我手下混起來?小寒,這人要又自知之明,你別傻了,咱們這等人跟人家是劃不上等號的,永遠。” “等等-------你說誰幫我回去的?”我聽懵了,喬江林幫我回會所?我腦子裏快速打轉,想着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這我在會所上班和喬江林有什麼關係? 媽咪擰着眉頭,疑惑地看着我說,“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媽咪嘆氣說,“就去年,你被經理開掉那次!三千塊錢那次!想起來了沒?” 那事兒過去太久遠了,我都差點忘了,當時我被誣陷偷錢,被經理給開除了,後來在人才市場遇見主管,又把我給安排回去。 “你以爲是你漂亮才招你回去?”媽咪說,“是喬江林給大老闆打的電話!後來那倆丫頭不是被開除了麼?” “可sam不是說找到監控了麼?怎麼跟喬總扯上關係?” “嘁,你以爲呢?你個丫頭片子算什麼東西?就算是誤會你了找到監控了,也沒必要專門招你回去,你以爲你多大面子?那倆丫頭可是手下賺錢的姑娘,你個服務員,想要多少沒有?憑什麼找你回去?要不是喬總給大老闆打了電話,誰給你這個面子?我沒猜錯的話,sam給你安排的都是好鍾吧?沒少給你賺錢吧!”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原來,這一切都是喬江林在背後幫了我,我還很傻很天真地以爲,是天道公平,還我清白。我真是太天真了。 怪不得喬江林說我明白的還太少。 “現在明白了吧?”媽咪語重心長地說,“丫頭,你還太小了,太單純了,有錢的男人隨手幫個忙你就感動得歡天喜地,那晚上你要不是從喬總的包裏出來,你覺得他會幫你擺平劉公子那事兒麼?劉公子那是專門打他臉呢!可不是爲了你!”她那手指戳了戳我額頭,提醒地說,“你就醒醒吧你,別做夢了!喬總的女人,光我知道的就兩個,啥時候輪上你了?” 原來如此。 並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自己。 果真是自作多情了。 原來他真的包養了女人。還不止一個。一想起那天早晨自己白癡般的模樣就想笑,竟然問他願不願意包養我,凌寒啊凌寒,你可真夠不要臉的,你這沒皮沒臉的功夫,究竟哪裏學來的? 我冷笑了聲。我說,“我不是爲了他纔不做的,您誤會了-------我跟他,萍水相逢罷了,恰巧撞上去,巧合而已。” “不是因爲喬總?”媽咪懷疑地看着我,“那是因爲什麼?” 我看了看四周,病友和家屬的目光,那種帶着嘲諷的貶低的不屑一顧的噁心的厭惡的目光,不言而喻。 媽咪哼了聲,滿不在乎地說,“丫頭,這道坎兒你得自己過去,我幫不了你,我以爲你是------罷了,你自己想去。我先給你放假,等你想明白了再給我打電話,我不拴着你,這來來去去的事兒我也見多了,但只一樣說清楚,你要再回來,不在我手下。也不能去會所其他媽咪手下,懂麼?” 我點了點頭,“知道。謝謝您。” “得了,你也甭謝我,我勸你是不想手底下少了張紅牌,你好我也好,說白了是爲了我自己,但這事兒終究是他媽不要臉的,所以我不逼你,你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在我這,是挺浪費的。哈哈哈哈哈,大家都挺浪費的,誰他媽都覺得自己不一樣,都覺得自己該牛逼該幸福,憑什麼別人就能好好過日子,咱不能?你說是吧?” 我無力地笑着,然後又咳嗽起來,下牀送媽咪出去,一路走,媽咪一路說我注意身子,這肺上留毛病不會,老了慘不忍睹,叫我這段時間別抽菸,養好了再去想問題。 這剛走到護士臺,護士就喊着我名字,“38牀凌寒!你賬上沒錢了,去交一下!” 我心裏一沉,應了聲,“好,這就去。” 媽咪陪我去一樓繳費,看着我簽單,問道,“花了多少了?” “三千多------” “身上錢還夠嗎?不夠跟我說,媽媽這點錢還是能借你的。” 我笑說,“夠,這一年也攢了點錢,醫藥費還付得起。” 其實我特別不喜歡她每次跟我說話都媽媽媽媽的,我很不爽,我媽可不是這樣子。我說,“我還是叫你姐吧,琴姐。” 媽咪笑說,“好,隨你,都一樣,我要是有個女兒,應該比你還大,你這一聲姐姐,倒是把我喊年輕了。” 我笑,沒說話。 “得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去美容院做個spa得奔會所了,那羣小蹄子沒了我安排要亂套。” “好。” 媽咪走了兩步,想起什麼來,又回頭來看着我,風吹起她的髮絲飄在空中,她撩了兩下,語重心長地說,“小寒啊,我今天跟你說的那些,你要記在心裏,哪怕你對喬總沒那意思,但也記清楚了,往後不管跟哪個男人,你都要擦亮眼睛盯着。這女人腦子最簡單也最犯賤,壞男人一顆糖就哄得屁顛屁顛忘了自己姓什麼,你還小,多點心思,也不是壞事,往後的人生還長着呢。要是你對喬總有心思,也要斷了,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好,我知道了。” “俗氣點說,還是握着錢好,這鋼筋水泥的森林裏,是沒有溫情的,有錢,什麼事兒都好辦,你明白嗎?有錢的日子和沒錢的日子,不一樣的。” 然後媽咪走了,扭着大屁股,我實在是不能想象她年輕時啥樣,大約也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吧,不然發福了還能在會所拿捏男人,教小姐們拿捏男人。得有經驗累積啊。 身上還沒好利索,我不敢在風裏站太久,一場秋雨一場寒,經不起折騰。 等我回到病房時,病友沒把我的東西扔出來我還挺慶幸的,只是一個個的白眼和視若無睹讓人挺難受的,我承認,我現在還做不到媽咪那麼坦然,面對別人冷嘲熱諷或是直接指着鼻子說不要臉我能置若罔聞。 我現在還有點臉皮。怕丟人。 我原想着換間病房自己住得了,可輪不到我開腔,病友們都主動換了房間,不知道跟醫生和護士說了什麼,換了病房過後,醫生護士來幫我做檢查都怪怪的,帶着說不清的目光。 大約,是鄙夷吧。 沒過兩天,我也出院了,一來是受不了一個人在病房的孤寂,二來是賬上的錢嘩啦啦地流出去我招架不住,一個多星期下來,五千多塊流水似的花光了,出院時退了我三塊七毛,連碗酸辣粉都買不到,可我也沒脾氣丟了那三塊七毛。 對我來說,那不是錢,是我的命。 出院那天,我給杜威匯了最後一筆錢,五千塊,相當於是我們之間的終結了,這一年多來,我每三個月給他匯一次錢,往後,再也不會了。 我撐不下去了。 出院後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房子住,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合適的,最後在城區最偏僻最古老的街區二百塊一個月租了間十平米左右的單間,那是棚戶區人家搬走了捨不得空掉租給外來打工的人住的地方。兩層樓,七八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住着不同的人,販夫走卒,應有盡有。地板都是普通水泥糊的,除了一張光禿禿的牀,就剩一個布衣櫃,一個破爛的掉漆的寫字檯。還和別人公用洗手間,不,不叫洗手間,叫茅坑。 但即使這樣,我也覺得舒服許多。小姐住的宿舍人多,可跟沒人一個樣,我一輩子都記得砸向我的枕頭,還有我被偷掉的幾千塊。 我還是決定不在夜總會做下去,爲了我那點兒可憐的自尊,我覺得我應該給自己留點兒自尊,這人墮落,都是自找的,苦日子我不是沒過過,咬咬牙,一切都會過去的。本身我就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窮得一天只啃一個饅頭的日子我也挺過來了,還怕什麼?我什麼都不怕。 我窮得只剩下這點兒自尊了。 別人不給我臉,可我還是得要臉啊。 本以爲喬江林從劉璋手下幫我一把,是爲了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是爲了我,可媽咪的一番話才叫我醒悟過來,這自作多情得太厲害,還幻想着人對我有點情誼。 我出來租房子的同時,林蝶找上我,要我陪她去醫院做流產,她說還是不要告訴顧承中了,自己悄悄做掉,趁孩子月份還小,問題不大,她問媽咪請幾天假休息就好。 拗不過,只好陪着她去。我們先去了趟人民醫院掛號檢查,孩子已經七週,快兩個月,B超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小小的亮點,醫生一說話,林蝶就哭了,問她要麼,她搖頭說,“不要。” 醫生瞄了一眼我們,有些不相信地問,“有20麼?結婚了?” 林蝶也是傲氣的,抹了眼淚擡頭對醫生說,“有了,沒結婚。不想要,做掉。” 醫生輕哼了聲,“藥流還是無痛?” 我和林蝶都沒經驗,懵了,我問醫生說,“哪個好?” 醫生冷哼說,“藥流便宜,拿兩三百塊的藥回去喫,把胚胎流出來就好了,無痛的話就是做個小手術,價格稍微貴點,但是安全,藥流要是流不乾淨,還得刮宮,到時候有你的罪受。你們考慮下,要做哪種?” 我想都沒想說,“要無痛!安全點對吧?”在會所裏上班,這種人流做不乾淨二進宮遭罪的事兒我聽得也不少,所以從身體出發,必然是選擇無痛。 可林蝶猶豫了,問醫生說,“醫生,無痛要多少錢?” 醫生低頭看着病例寫東西說,“一千五左右。” 林蝶聽了價格,嘆氣,咬着嘴脣想了想,最終說,“那我現在的情況,合適做藥流嗎?孩子還不是很大,安全些吧?” “小姐,藥流呢,針對九周以內的胎兒,你的符合情況,可以藥流,但是不保證一定能清理乾淨,如果流不乾淨血止不住,你還得來醫院治療,也就是說,我不能保證你藥流萬無一失。”醫生說。 我覺得林蝶真是腦子進水了,不管我怎麼勸說都沒用,最終選擇了藥流,開了藥下來兩百多塊,拿着去辦公室,醫生翻出藥盒子仔細地叮囑說,“你先喫這個米非司酮,這個藥吃了中斷你體內分泌的孕酮荷爾蒙,切斷營養輸送,兩天過後,再喫這個米索前列醇就能把胚胎排出體內。要提醒你的是,你吃了這些藥可能面臨一些副作用,比如腹痛、頭痛、嘔吐等,還有出血,這個時間大約會持續一週到兩週,所以要是遇見這些情況,你不要驚慌,好好在家休養就好。” 醫生忽然盯着我,叮囑地說,“你們是朋友?住在一起嗎?” 我點頭,“住在一起。” “那你好生照顧她,要是排不出來還止不住出血,早點來醫院做檢查!” “好!”我頓了頓,“知道了。” 其實當時我有點傻了,額頭不知不覺冒出一層汗水來,心裏慌亂了,林蝶也害怕,抓着我的手離開醫院。上了公交車,我發現她臉色慘白,抓着我手腕瑟瑟發抖,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就抓緊了她的手,想給她一點安慰。 林蝶請了假來跟我住,要流產不方便在宿舍我,只好來跟我住。前兩天還好,第三天時林蝶嚇得不行,大約是緊張了,老是排出不來,疼得牀上翻滾,血站在牀單上比姨媽洶涌還可怕,且胚胎到第二天早上還沒下來,我嚇了,看着林蝶面色蒼白如紙,來不及想別的,趕緊送她去醫院。 這丫頭運氣好,不買彩票真是可惜了,要不是送去醫院及時,不知道後果如何。爲了省錢選擇藥流,結果搞了半天遭罪不說。多的錢也搭進去了,得不償失。 出院那天,顧承中找來我家,一個大男人看着林蝶哭得稀里嘩啦,拽着林蝶的手說了一大通屁話,大約是一路看着林蝶受罪,加上對男人沒什麼好感,顧承中那感天動地的一通哭泣保證,感動了全世界,但丁點兒沒感動我。 後來事實證明,顧承中說的,果然是屁話。男人嘴裏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 他們在裏面聊,我靠在外面水泥脫皮的牆壁上抽菸,一腳蹬在水泥欄杆上,踏着灰塵冷笑。我跟喬大叔那晚,他用了避孕套,就是我想給他流個孩子都沒可能。 一個星期後,林蝶離開我家,回了宿舍,繼續在夜總會上班坐檯,而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百貨商場找了個耐克專櫃賣衣服的工作,一做,就是一年。 一千三的底薪加兩個點的提成,我每個月能拿三千塊左右,除去一切開銷,我還能存下來一兩千,一年下來,日子也還算過得去。偶爾也去大排檔兼職,嗯,沒錯,就是我曾和喬江林喫夜宵的大排檔。 我在那狹小的出租屋裏,膽戰心驚的住了一年,終於有天警鈴喧天,警車停在房子後面,帶走了我隔壁來不及逃走的兩個吸毒犯,我的日子才安心下來。 但那之後,西瓜刀仍然天天陪我睡,它陪我走過了無數個擔驚受怕的夜晚,後來要拿開,卻不習慣了,總覺得不安全。 偶爾我會在電視上看到喬江林,帶着她美麗的妻子參加某某慈善宴會,某某活動剪綵........而他,應該再也沒見過我,沒見過一個在底層掙扎求生存的服裝導購員。 偶爾我會想起那晚春宵一刻,想起他絕決的側臉,想起他說你還小,懂的還太少。 我想他很多次,但沒想過再重逢。 可怎麼辦?偏偏有些人是孽緣,在我無慾無求的時候,又出現,撩撥我的心絃。 我們賣場是輪班的,一早一晚,週末全天,早班三點下,晚班九點下,通常情況下,我下了早班會回家睡一覺,然後去大排檔兼職當燒烤小妹,夜晚收攤一兩點,回家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一點,吃了飯再去賣場上班。 那天晚上,幾個小混混來喫宵夜,沒錢付賬想喫霸王餐,老闆吩咐說一定要付錢,不然報警,結果我去問錢,那幾個小混混喝多了,不肯給錢,還來摸我胸,我這牛脾氣是藏不住的,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往光頭腦袋上砸去,然後三個小混混圍住我,拽着我肩膀把我往桌上甩,我發毛了,拎起四角小板凳上去砸人,可終究不是男人的對手啊儘管我再剽悍,老闆和客人們都不肯幫忙,倒是有人機智報了警,聽見警鈴聲,小混混們要跑,呼啦呼啦地開着個爛摩托車要逃,喝高了呀,我拽着板凳砸上去,小混混一扭屁股躲開,摩托車就偏出去了,撞上一輛緩慢開過來的白色轎車。三個人連同摩托車倒在地上,只是擦傷了,沒大礙。 恰巧那車速度慢,不然摩托車和小混混們早就飛天了。 我拽着擦桌子的毛巾上前去,解下身上的圍裙拴住光頭的手,用毛巾甩他臉上,罵道,“跑啊!你跑啊!敢喫姑奶奶的豆腐,不要命了!” 三個小混混都擦傷了倒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我一人一腳踹上去,“踹不死你!” 我雙手插在腰上喘氣,這纔有空去看車上下來的人,然後我就愣了,一臉茫然。 當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跑!趕緊跑! 可當我轉過背去準備跑時,我又覺得不對勁,偏着腦袋想,爲什麼我要跑? 憑什麼我跑啊!我又不欠他! 我睡他一晚給了小費的好伐! 我鼓起勇氣,轉過身盯着穿休閒西裝的男人,還是從前那副死樣,一臉高深莫測,裝! “他們撞的你,要賠錢找他們!”我指着地上的小混混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