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一张床
清晨,
自东方的第一缕阳光越過地平线,攀登上奉殿的龙吻,拉开了紫禁城新一的帷幕。
紫禁城东向处,清宁宫殿顶上,陡曲峻峭的庑殿顶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虽不及奉殿、乾清宫等主殿可享受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顶,但清宁宫黄金屋顶、青绿梁枋的单檐庑殿顶依旧彰显着大明皇太子无比尊贵的身份。
当然,真正住在裡面的人感觉好不好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我們這位大明皇太子朱载壡,就感觉在這裡睡觉是一种折磨。
“太子爷,今可把奴婢们一顿好找,還以为太子爷失踪了呢。其实奴婢觉得咱们宫裡是不需要這么多床的。”
大清早,周尚宫一边伺候朱载壡换洗,一边似抱怨似建议道。
“多么?”朱载壡晃着脑袋看着自己身后的床。
“也就二十一张。”
不要误会,這二十一张床都是咱们太子殿下一個人睡的,他還不到胡作非为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要睡這么多床,其实他也是跟着自家家长,朱道长学的。
嘉靖二十一年,紫禁城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女政变事件,事件中,睡熟的朱道长被一群宫女勒住了脖子,如果不是這些宫女打结技术不過关,朱载壡估计已经提前接位了。
侥幸逃生,捡得一條性命后的朱道长不安全感爆棚,一面低调惩办行凶者,一面让人在乾清宫裡打造了二十七张床,這样每晚皇帝随机择床入睡,让刺客找都沒办法找。
后来,朱道长嫌這還不安全,干脆彻底搬离紫禁城,住进了皇城西北角的西苑,从此再也沒有踏入紫禁城一步。
朱载壡很荣幸继承了他老子惜命的基因,同朱道长的二十七张床比起来,朱载壡觉得自己的二十一张床已经算是很质朴了。
“這才到哪,以后還得加。”
朱载壡眯着眼睛,打了個大大哈牵他才发现自己原来還有選擇困难症的毛病。昨晚睡觉时,他把二十一床挨個试了個遍,等终于找到一张合适的,一夜已经過去大半。
好在平平安安度過了一夜,朱载壡自我安慰道。他也不明白自己哪来的這么大不安全感,這裡是紫禁城,清宁宫附近又有重重守卫,哪裡的刺客有那么大胆敢闯进来谋害自己。
周尚宫为朱载壡梳好头发,罩上乌纱翼善冠,看着镜中唇红齿白、修眉俊眼少年郎,不经心中一阵得意。
“咱们家太子真好看。”
朱载壡看着镜中的自己,很臭屁的:“好看嗎,我觉得一般般。”
“太子爷,梳洗好了就快去上课吧,第一就迟到,师傅会不高心。”
其实估摸時間,這回儿去文华殿已经迟到了,谁让今早光找人就耽误了半。
二十一张床,刺客难找,自己人也难找。
文华殿,紫禁城外东路最醒目的建筑。
永乐大帝初建紫禁城时文华殿便矗立于此,文华殿位于东华门与协和门之间,偏近协和门,与外西路的武英殿相呼应。
其实按照祖宗礼制,东宫真正的位置应该是文华殿,而不是它东北向的清宁宫。
文华殿在规划之初就是皇太子的观政之所,但落成100多年,只有大胖子朱高炽真正在此监国、观政,其他時間紫禁城要么沒有皇太子,要么年幼不足以理政,要么皇帝根本不允许儿子观政。
關於文华殿入主的問題,其实就是皇权与东宫之权斗争最直观的表现。
顺朝“南门复辟”后,英宗对皇权极其敏感,就将文华殿改为皇帝的便殿,皇太子读书不再設置专宫。
而本朝朱道长更为奇葩,嘉靖皇帝入住紫禁城后,一开始准备将文华殿改为炼丹房,但在群臣们苦苦劝诫下,炼丹房最终搬去了养心殿,文华殿则改成了皇帝斋戒、经筵之所。
不過如今朱道长已经搬去了西苑,文华殿又空了出来。所以作为皇太子的朱载壡时隔百年,才有再一次真正入主“东宫”的机会。
文华殿坐落于内金水河之上,横跨河水南北,主殿大院坐北朝南,呈工字形,其后是主敬殿,两边偏殿为集义殿和体仁殿。主殿面阔5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歇山顶。
穿過一條狭长的甬道,朱载壡带着一條长长的尾巴,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文华殿前。
同前朝一样,一宫主殿主要的功能還是作为礼仪之所,真正办公、读书的场所還得是后殿。
太子的仪仗被留在令外,朱载壡只带着冯保一人转入主敬殿。
第一上课就迟到,就算他是太子,心裡還是不仅有些发毛。尤其是,即将面对的還是嘉靖朝第一位狠人----夏言的时候。
作为太子太傅,夏首辅其实并不需要每都来上课,但是這开学第一,作为班主任的他怎么也该出席一下。
就要亲眼见见這大明朝第一傲娇,名相夏贵溪了。朱载壡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主敬殿的大门。
一道阳光徐徐挪进大殿,三对目光齐刷刷扫向门口的朱载壡。
大殿被布置成一间课堂模样,课堂裡摆着六张桌椅,已经坐上了三個学生。
這三個学生朱载壡正巧都认识,中间后排的是他的伴读,成国公之子朱时泰。右边后排是景王的伴读,武定侯之子郭守干。而左边后排则是裕王的伴读,驸马都尉崔元之子崔仲恺。
“参见太子,”
三人一见朱载壡,立刻离座,行了君臣之礼。
朱载壡首先看向郭守干与崔仲恺,和他们面前空着的座椅,有种不妙的感觉,
“二哥,”
“二哥,”
這时,两個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正是裕王朱载垕和景王朱载圳。
果然,皇帝老子不可能這么轻易就把文华殿让给他的,普通皇子是沒有资格来文华殿读书,但嘉靖就是這么干了,分权与制衡,這是皇帝们都会用的聪明办法。
但是父皇,您儿子根本就不想做這個劳什子太子,真心累人呀。
景王朱载圳一身青色绣银丝的衮龙袍,腰束一條浅蓝色缀玉腰带,今冷,外头特意罩上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這种毛皮厚重的大氅在他略显单薄的骨架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而和他对比的裕王朱载垕,就‘寒酸’的多,同样是一见蓝色圆领纻丝衮龙袍,外面却沒有其他多余装饰,最多也就是系了一條松香色弹墨嵌玉腰带,腰带上别了個滚蓝边葫芦形荷包。
“三弟,四弟。”
三兄弟感情并不热络,相互见了礼后,便纷纷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冯保给朱载壡整理好笔墨后便退出令,照例,皇子上课,随行宦官是不能在场的。
朱载壡拿着目光在课堂上扫了几遍,却并沒发现夏言的身影,便回头向身后的伴读朱时泰问道:
“夏师傅還沒到嗎?”
朱时泰年岁与朱载壡一般大,虽生的不甚俊秀白净,却是一派忠厚向阳模样,压低声音对太子殿下回道:
“太子還不知道夏太傅嘛,他這人老爱迟到了。”
朱载壡:“......”
原来你是這样的夏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