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梧葉
不可不可,柳問琴連忙在心裏告誡自己,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樂正導演平時的樣子,一定是個好人。
然後他看見樂正海吸了口煙,慢悠悠地接着說:“我覺得你挺適合的,可惜你現在資歷還不夠,不過別灰心,機會還是有的。我這裏有幾個條件,你要是能一一做到,我就可以力保你參演。”
柳問琴心裏瞬間咯噔一下,他當機立斷,義正辭嚴地表示:“樂正導演,在下有言在先,誓不接受一切不光彩的交易。”
聽到這話樂正海就是一愣,等他反應過來後頓時笑到打跌,笑得指間夾着的香菸上菸灰簌簌往下掉。
“哎喲我說你這年輕人,腦子裏都想些什麼呢?”
柳問琴更是一頭霧水了:“那您是什麼意思?”
“我的條件啊。”樂正海總算是笑完了,他邊掐滅香菸邊說,“我這劇本還不完善,準備也不充分,所以可以給你幾年,這幾年裏你要是演技名氣都達標了,這角色基本就定你了。”
說完,他滿臉笑意帶着欣賞的目光又打量了柳問琴一番:“畢竟你太符合這個角色了,你們演員不是常說要找好劇本嗎,可這好劇本,它也在找演員哪。要是你真達標不了,我也就只能湊合着找小顧演了。”
什麼角色剛好和他符合,甚至連顧曲那樣的演技來演都是湊合?這下柳問琴真的有些好奇了:“樂導,這是個什麼角色呢?”
樂正海笑了笑,他帶着敬仰的口吻說出了四個字:“琴聖柳頤。”
柳問琴頓時如遭電擊。
一聽他人提起這個名字,心中涌起的無盡感激、憧憬和愧疚就像驚濤駭浪般快要把他淹沒。
他對楚君灝沒有愧疚,因爲作爲友人時他真心相待,作爲臣下時他直言相勸,已盡了自己的本分。
他對嶽朝百姓也沒有愧疚,因爲他已盡心盡力,最後更是爲刺殺暴君孤注一擲。
可是對於收養他,教導他,把他撫養長大的師父,他卻無法不爲自己污了師父的名聲感到愧疚。
師父一生坦蕩,既獨善其身又兼濟天下。他對百姓友善,爲百姓奏樂,是他把原本只獨享於宮廷的琴音帶到民間的,也正因爲此,百姓們尊敬他愛戴他,最後更是把他譽爲琴聖代代傳頌。
可偏偏他這個親傳弟子的存在,卻是抹在師父純潔無垢的名聲上唯一的污點,甚至有許多人將琴師亡國這一事件標誌爲琴藝衰退的轉折點。
……可既然事情因他而起,他自然要盡全力去彌補。
他從小跟隨師父長大,自認爲對師父的瞭解無人能比。再說了,如果要在當今時代拍攝一部有關師父的影片,若無意外,見識過師父音容笑貌的人也只剩他一個了。
雖說要演繹出師父的風姿的話,他自知還遠遠不夠格,可現在這份責任或許只有他能承擔。
柳問琴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您說的演技名氣達標,具體指的是什麼?”
樂正海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滿意:“你感受過小顧的演技了吧?至少……要跟現在的他差不多吧。”
“現在的他?”
“對。你覺得這小子現在有感到滿意嗎?明顯沒有。不出意外的話,他一定會不斷進步的,我可不敢苛求還有人能追得上他。”
回想着顧曲如今就已讓人驚歎的演技,柳問琴眼中火光閃現。
在古琴上,顧曲聲稱一曲鍾情,從此成爲他的粉絲。而在演技上,他又何嘗不是因爲驚鴻一瞥,被顧曲的演繹徹底征服,成了對方的粉絲?
可他的職業也是一名演員,他仍然希望有朝一日,不僅是依靠琴曲,依靠演技也能讓顧曲爲他的表演發出讚歎。
這個想法太過不自量力,但是作爲目標來說很令人振奮,不是嗎?
柳問琴收斂心神,擲地有聲地回答:“我會努力的,我很希望飾演柳頤先生,感謝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很好很好……不過小柳你也別驕傲自滿啊,這番話我可是每見一箇中意的年輕人都要把他拉出來講一遍的。”樂正海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幾縷花白鬍須,打趣地笑了起來,“爲此都不知道被誤會過多少次了。”
他看了看難得露出幾分侷促的柳問琴,笑容又轉爲和藹:“這事就先別提了,不急。不過說起來,我這雖然是身老骨頭了,耳朵卻是從小聽過來的還靈着呢。今天能聽你彈一曲也是緣分,我有點小建議,你要不要聽聽看呀?”
在這段時間的閒聊裏,柳問琴早已體會到樂正海對琴曲很有見解,也曾想過他會不會也是一名琴藝大師,現在又聽到這番話,哪裏還不明白對方是想趁此機會指點自己。
前世在他十四歲時,師父溘然長逝。
失去了師父的指導,其他琴家又都不願教導外人,他只能自行摸索,這樣磕磕碰碰地自學下來,自然積蓄了許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
也是自那時起,他感覺到即使自己有所感悟,琴藝技巧卻是停滯不前。
行家的隻言片語都有可能幫助他突破瓶頸,柳問琴滿懷感激,鄭重地行了個禮:“還請先生賜教。”
“哎呀你這年輕人怎麼說話總是那麼酸,快站好。”樂正海忍俊不禁地連連擺手,“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你這個年齡就到這種地步,真的算是驚世駭俗的天才了,怎麼還要這麼一心想着突破?”
柳問琴有些恍惚,他依稀想起,師父也曾一臉欣慰地摸着鬍子對他感慨:“泉兒啊,切莫急躁,假以時日,爲師相信你一定能夠成就琴道的。”
樂正海繼續說下去:“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的琴聲中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琴道雛形。如果不是我從小耳濡目染,又有一個琴藝舉世無雙的老朋友做參考的話,還真的聽不出來。”
聽到這話,柳問琴頓時詫異莫名:成就琴道向來是所有琴家的共同追求,沒有機緣的話只能是可遇不可求,可自己又是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到達這一步的?
是顛沛流離受盡苦楚的那兩年,還是高樓上毅然決然的那一躍,又或者是初到異世被光怪陸離的未來弄得頭暈眼花的那一年?
看到柳問琴一臉沉思的樣子,樂正海笑了笑:“說到這可不能不提小顧,他從小聽他爺爺彈琴長大,技巧什麼的一竅不通,可對琴聲裏的意蘊卻靈敏得不得了。而且你們又都是性情相投的年輕人,也難怪他會這麼喜歡你彈的曲子了。”
他說着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哎呀怎麼又扯遠了,瞧我這記性。小柳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鑽研的很多,平時腦子裏只想着怎麼把新學的東西應用到琴曲上,可偏偏就是怎麼也突破不了那一關啊?”
確實是這樣。柳問琴若有所思。
師父去世後,他先是入宮四年,爲達官貴人奏樂,後又流亡兩年,爲平民百姓祈福。這時候他彈琴都是爲了別人。
而在作爲遊魂的那一年裏,他被各種新奇的東西迷得眼花繚亂,雖然始終帶着流泉,可偶爾彈奏也只是爲了能讓自己意識到他還存在着,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人會不自覺地自言自語那樣。
再到後來,爲了在這個時代生存,他更是要打出百倍的精神去學習數不勝數的新事物,每每彈琴,總是不能像以往那樣做到隨心所欲。
細細想來,唯一有所突破的時候,就是他從遊魂化爲人身的那一次。那時他把自己的情感和不甘都傾注在琴聲裏,結果反而是他的琴聲教會了他釋然。
遙遠的記憶裏浮現出一襲白衣,同時有個滿含慈愛的聲音悠悠響起:
“望泉兒勿望本心,若失本心,切記爲師一言:可細問琴音。”
盤踞已久的烏雲被驟然驅散,腦海中在這一瞬間撥雲見日,柳問琴只覺得渾身涌上一種興奮的戰慄感。
或許現在他需要的,正是給自己留出一段時間,然後好好傾聽自己的琴聲。
“你這孩子還真是一點就透。”看到柳問琴的變化,樂正海嘖嘖稱奇,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用下巴指了指陽臺下方,“哎,咱們倆這聊得也夠久的了,小顧都等得不耐煩了吧。你是不是還要搭他的車呀?”
柳問琴順着那個方向看去。
暖色的路燈下,豔紅的車身上反射出迷離的光芒,身材高挑的青年倚靠在車邊,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長身玉立。他被拉長的影子孤零零地投射在地面上,冷暖光色對比之間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孤寂蕭瑟之感。
大概是感受到了柳問琴的目光,下一刻顧曲站直身子衝這邊歡快地揮起了手,淡淡孤寂感什麼的頓時一掃而空。
柳問琴覺得那橘黃色的燈光似乎直接照進他了心裏,心頭的戰慄漸漸平息,最後被一片溫暖所取代。
他衝樂正海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快步往樓下走去。
對於家大業大,可不知爲何偏偏熱衷於捧出一個天王巨星的星夢娛樂總裁孫宏遠,柳問琴並不打算想東想西: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組建的這家公司,只要他還掌控着自己的飯錢,那就是自己要恭敬對待的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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