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長清
雖說他之前也沒太期待自己能演什麼重要角色,可他還真沒想到他的角色會龍套到這種地步——一個流浪漢。
導演如今大刀闊斧地改了劇本,原演員的戲份一點不剩,空餘的部分經過討論後填補上了新劇情。
這場戲的內容很簡單:幾乎快被第二人格逼瘋的姜安選定了一名流浪漢作爲獵物,經過觀察後他發現對方沒有身份居無定所,且毫無防備,處理起來幾乎不會有後患,簡直就像是神賜予他的禮物,於是他終於忍不住在某天下手了。
但是就在流浪漢快要死去時姜安未泯的良心又擡了頭,他在最後時刻放過了對方,也爲日後覺醒自首埋下了種子。
樂正海對柳問琴的演技要求不高,因爲他的劇情都是由顧曲來引導的,甚至拍攝時的主要鏡頭都不會集中在他身上。
那些當紅小生當然不樂意演流浪漢,柳問琴卻覺得沒有什麼牴觸——他在亡國後流浪過一段時間,而且據說,前世他被師父撿回去前就是個小叫花子,
跟着師父以前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不過在流浪時他也算是衣着齊整乾淨,和這副樣子可謂是天差地別。
現在的他身上裹件黑兮兮的破棉襖,下身污痕點點的棉褲上也漏了好幾個洞,裏面土裏土色的布料忽隱忽現。
他的一頭長髮被解開披散着,因爲抹上了特殊的化妝液而顯得髒兮兮油膩膩,甚至黏成了一縷縷,絲毫看不出原先柔順亮麗的樣子。
他的臉上貼上了濃密的假須,賁張的毛髮把大半張臉堵得嚴嚴實實,展露在外的眉眼也沒能逃過化妝師的毒手,經過修飾後變得蒼老幹枯充滿了歲月的痕跡。
當柳問琴剛化好妝站在鏡子前,發現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時,不由得感慨導演說得對極了,真的連臉都不用露。
喜好整潔的柳問琴有些渾身發癢,事到如今對他來說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這些服裝都是做出來的效果而不是真的髒成這樣,至少他聞不到半點異味。
等在一旁的顧曲還仔仔細細端詳了他好一陣子,最後眨巴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表示:“君儀,就算你是流浪漢,也一定是流浪漢裏最帥的那個!”
柳問琴只能面無表情道:“請問可以開拍了嗎?”
柳問琴從回憶中收回思緒,隨着耳邊導演的一聲令下,拍攝開始了。
他模仿着記憶裏流浪漢的樣子,懶洋洋地倚在小巷牆邊開始打盹。半眯着眼睛,他能從周圍人的屏息靜氣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他一動不動地等着,打盹的流浪漢是不會注意腳步聲的,或者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
突然一陣強大的力道猛然襲來,柳問琴被按倒在地,突如其來的雙手像兩隻緊盯着獵物的毒蛇,吐着信子猛撲過來纏繞上了獵物的脖頸。
襲擊者身上倏然涌起了鋪天蓋地的殺氣。
不得不說顧曲的演技極其精湛,在缺少親身經歷的情況下,他卻能靠着模仿和技巧表現出殺氣這種玄妙的感覺。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現在已經雙腿發軟無法動彈了,這也正符合劇情的進展,可柳問琴並不是一般人,他偏偏還就對這種感覺十分熟悉。
柳問琴渾身的毛孔瞬間炸開,隨着記憶瘋狂掀起的危機感幾乎把他的腦海擠爆,他的眼神轉爲冷冽,本能地想要推開對方起身反擊,卻在下一刻停住了動作。
糟糕,劇本上並不是這樣的,他剛纔又不小心陷入以前的經歷了。
柳問琴帶着幾分茫然和愧疚地對上顧曲的眼睛,忽然神色一驚,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
只是一眼他就可以看出,即使是同一張臉,那個人卻不可能是顧曲。
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原本放在顧曲臉上顯得極其純粹無暇的一種顏色,在這雙眼睛裏卻似乎有很多污垢一點點沉澱,像被凌亂腳印無情踩爛的新雪,最初的純白蒙上了一層坑坑窪窪惹人厭惡的灰。
顧曲,或者說是姜安,他也停住了動作。直直瞪着柳問琴看了一會兒,他的眼裏突然涌上了點浮沫似的憐憫。
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表達,那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眼神,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垂死掙扎的落魄男人或者哀哀叫喚的流浪貓狗都會露出這種眼神的。
可是姜安並不是一個正常人,他精神殘缺,應該是殘忍無情到絲毫不知同情爲何物,一絲人性的出現讓他眼裏的渾濁被洗刷一空,顯露出了新生般的純淨。
這一瞬間的眼神變化美得讓人窒息。
可下一刻姜安的臉又痛苦地扭曲了起來,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巷外跑出去。
腳步聲逐漸遠去,柳問琴卻仍沉浸在那一刻的變化裏,久久不能回神。
顧曲彷彿有能力在自我和角色之間搭上一根絲線,將雙方的特質絲絲繞繞地分割出來,而憑着這根線,他恰恰能如臂使指收放自如。
“停!”
不知爲何到現在導演纔出聲叫停,雖然和劇本上不甚相同,這一幕戲結果卻意外地被通過了。
柳問琴低着頭坐在地上,還兀自品味着剛纔驚鴻一瞥間的那份震撼。
親身體會過顧曲點到即止卻精彩至極的轉換後,他已經隱隱約約抓住了那跟連通戲裏戲外的絲絃。
柳問琴回憶起自己的前世,走馬觀花般的場景在眼前一幕幕顯現,原來鋪天蓋地的窒息感蕩然無存,現在看來卻彷彿只是可以隨手摘取的材料而已。
幸好最初遇見了顧曲,如果沒有對方,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演戲產生如此之多的感悟。
想到顧曲,柳問琴又感覺到熟悉的火苗在他內心蠢蠢欲動,他能清楚地體會到,自己不但想更多的欣賞顧曲身上的美,他也渴望像顧曲那樣學會創造美……
“君儀你快起來吧,地上坐着冷。”響起的熟悉聲音打斷了柳問琴的思緒,他微微擡頭,看到片場特意調暗的光線裏,顧曲眼神關切地向他伸出了手。
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感激與喜悅,追逐與渴望一同在心口翻涌,柳問琴握住顧曲的手站起身,坦然直視着他的雙眼。
顧曲的眼神亮晶晶的,明明還是黑夜,他的瞳孔中卻彷彿有陽光透過,折射出晶瑩剔透的明亮光彩。
這一雙眼睛好比一汪清泉,因爲有着清澈的活源,因爲長在顧曲的臉上,所以流轉之間纔會顯出無與倫比的美麗。如果失去了這份獨有的生命力的話,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灘死水,兩隻眼珠而已。
“你……”柳問琴看了看顧曲欲言又止。
“怎麼了?”顧曲眉眼含笑地看着柳問琴的臉。
柳問琴凝視着他,釋然地微微一笑拋棄所有羞赧,他無比誠摯地說出了自己內心所思所想:“子麒,能遇見你,我感到很幸運。”
顧曲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像在努力忍耐着什麼,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問琴又看了幾秒,突然噗嗤一聲大笑了出來:
“哈哈哈抱歉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可是君儀你一臉大鬍子地說這種話真的很搞笑啊哈哈哈哈!!”
柳問琴:“……”
他神色麻木地擡手摸了摸,一把扯下了臉上的絡腮鬍。
滿心羞惱的他卻沒有注意到,轉頭捂着嘴偷笑的顧曲臉色隱約有些發紅。
除去某些並不怎麼和諧的小插曲外,愉快又充實的時光流逝的飛快,當柳問琴抽空將自己滿溢而出的靈感寫成曲譜,寫滿數量可以召喚林蘊和時,顧曲的電影也補補修修終於拍攝完成了。
“小顧啊,那幾個傢伙說的沒錯,跟你合作真是讓人身心舒暢。”殺青宴上,樂正海一臉欣慰地看着顧曲感慨。
跟顧曲合作過的導演都知道他是個寶貝。
這孩子本來演技就很紮實,鑽研起劇本來又特別拼命。
平時請教得很勤快,但就算把他扔在一邊不管不問也能漲經驗,要是再罵他幾句吧,他還可能靈感一閃給你玩個大爆發。
這種演員簡直是導演們做夢都想見到的。
而顧曲是典型的被誇就得瑟,一聽這話就興沖沖問哪位導演還誇過自己,樂正海笑眯眯地三言兩語把他繞了過去。
柳問琴坐在一旁看着他們歡聲笑語,心裏也很爲顧曲高興,但聽着話鋒一轉又指向了自己。
“我也要謝謝小柳,你這幾天可幫了我們劇組不少忙啊。”樂正海笑着衝他晃了晃酒杯。
“我這幾天也在各位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應該是我道謝纔對。”柳問琴恭恭敬敬地回禮。
樂正海啜了口酒,打趣說:“看你天天帶着把古琴,小顧又成天誇你琴彈得多好,這可把我這個也愛聽琴的饞的不行。小柳啊,你看我們這也是緣分,不知道今天我有沒有這個福分能聽你彈上一曲啊?”
聽到這話,其他劇組人員也開始起鬨,他們這段時間都和柳問琴混熟了,對這個安靜禮貌的青年觀感都挺不錯。
柳問琴彈琴向來隨性,現在大家推杯換盞氣氛正酣,他也就從善如流地取出流泉,找到位置擺放好後舉指起勢撥絃發聲。
音符輕靈躍動,和以往讓人不由自主側耳傾聽的沉靜不同,它們靈巧地穿梭在酒杯和菜餚之間,反倒像是一顆顆火苗,不知不覺間點燃了大家談話的興致。
伴着歡快的琴聲,大家三三兩兩地愉快交談了起來。
柳問琴沒有留意他人,他完全沉浸在了彈奏裏,正盡情享受着這一刻的氛圍。
顧曲一邊聽着琴聲一邊喫着美食,只覺得人生最幸福的事不過於此。
而一旁的樂正海和藹地笑着,他左看看柳問琴,右看看顧曲,笑容裏慢慢多了點深意。
而且演得正好是顧曲第一次和他練習的那場兄弟決裂。
背景是沈若懷聽了女主的勸說,決定停止攻打男主所在的國家,這時主戰派的沈若初派出刺客截殺女主,卻沒想到沈若懷縱身爲女主擋了一刀,沈若初的一切計劃也因此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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