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平时,除了妈妈周末来送一次饭。爷爷也会搭公交去一次,這当然這是江眠极力劝阻的,不然他恨不得天天来。
不让他来,一方面是觉得他年纪大了,怕路上不安全。另一方面,是爷爷极其古板,虽說送饭的男性家长吃饭的時間可以进寝室,可他一步也不进女寝的大门,還要等着江眠下来,看她有沒有把饭吃完。
前段時間天气热,他站在女寝门口,江眠都担心他中暑。每次中午跟爷爷在门口拉扯一番,沒办法他不进来,只能自己跑回寝室,快快吃了下来把饭盒還给他。
還好,如果男寝楼下的老大爷在的话,還会邀請他過去坐坐。
而爷爷之所以认识余舟重,是那次男寝大爷不在的时候,余舟重把他领了进去,甚至怕他热,還叫他进自己房间坐坐。
就算爷爷一再推脱,怕麻烦他,余舟重還是很执着,给他端茶倒水,照顾他。這样,两個人几次下来才认识。
江眠几乎是一脸震惊,原来爷爷之前說的好孩子竟然是他啊!
余舟重淡定地继续听着爷爷奶奶相互交换他们与自己的相处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长辈都在的原因,他今天又沒有瞪江眠,又沒有欺负江眠,真是让她太不习惯了。
奶奶终归還是最担心江眠的身体,也是怕她爸妈在外工作担心,還是選擇将事情瞒下来。一再確認老师们知道江眠回来之后,還說以后毕业谢师宴再感谢老师们的照顾。
她亲手给江眠煮了一碗小汤圆,好好的汤圆却配上了红糖、红枣、姜丝、桂圆等等江眠最不喜歡的东西。
她苦哈哈地被逼着趁热喝了,只觉得舌头都在发麻。猛然一惊,爷爷好像在带着余舟重参观家裡。他光秃秃的奇珍异草、被奶奶嫌弃的鬼画桃胡也就罢了,可是--
她放下碗冲进书房,只见爷爷才泡了茶,指着墙上的草书,跟他讲,這是哪一年自己在哪裡写的,谁谁谁都夸得不行,差点给挂在哪裡…
余舟重很高,這时候配合着爷爷的個子,身子弯得很低,一副乖乖听教的样子。他的面容才沒有平时的冷漠和戾气,只是温和地仿佛是自家的爷爷,他的笑容与回应,都是对爷爷奶奶啰嗦的包容与感谢。
江眠有些感念余舟重,但更加担心的是這個。
链接着书房的,是個跟客厅一起的阳台。书房這面的阳台已经做了半封闭,花草架上摆得满满当当,靠着墙還放着被绒布蒙着的古筝,這定然是已经被看见了。
不過還好她的琵琶比较贵,奶奶见不得爷爷总喜歡在客人来的时候臭显摆,就把它装好收起来了。
只是這书柜裡,還摆着一张她七岁的时候,抱着琵琶的照片。照片是她当时跟着少年宫表演完之后的纪念,那会儿小,只知道对着镜头傻笑,哪管得了一脸夸张的红彤彤的妆容,還有已经掉了的两颗门牙。
无数次自己偷偷拿下来,爷爷又摆回去,江眠挣扎不過,只有妥协。這会儿赶紧偷偷藏到书的缝隙裡,才不能被余舟重看到。
這会儿奶奶已经叫吃饭了,他们就跟寻常家庭一样,吃着偶尔一顿不太寻常的饭。饭桌上长辈也不教育小孩,只是奶奶边叨叨爷爷,又拿着公筷一個劲儿给小孩们加菜。
青春期的男孩本来就很能吃,到底是养過爸爸還有叔叔们,奶奶一点都沒有质疑過余舟重的饭量。当然余舟重也很给面子,他吃的很香,家裡的阿姨都特别开心。
江眠埋头干饭,只觉得余舟重今天晚上脸都要笑僵了,很怕他回去跟自己算账。他却连個眼神都不给自己,只是一副自然而然放电的样子,惹得奶奶也喜歡,阿姨也喜歡。
最后,江眠肯定是不会回学校的,她也给班主任发了短信請假了。余舟重也沒有要久留的意思,吃完饭就跟奶奶說,老师们忙完了,要带他一起回去。奶奶還留了他的电话,叫他安全到了跟自己說。
因为避嫌,他自己都叫江眠不要送他下楼。
一从光亮温暖的房间裡出来,他声音很小,连楼道的感应灯都沒惊扰。他沒坐电梯,从高高的楼层步行下去。
楼道好黑,他不断往下走,就好像在坠入万丈深渊。所有的内疚、自责和意动,让這個近乎已经是男人的少年,一点也直不起腰。
他走到四楼的时候,手脚已经开始无力,慢慢地,他塌坐了下来,只觉得心口抽疼得快不能呼吸。他猛地抽了自己几個耳光,那点痛却也弥补不了分毫。
从来,他有让江眠幸福快乐過嗎?从来,他有给她带来一点好运嗎?
他不断被她拯救,她却不断被他所害。那是他混沌不堪、见不得人的青春岁月,他又凭什么害得江眠也遭受痛苦?凭什么让她因为自己几乎沒有未来?
余舟重在黑暗裡,只觉得有個东西不断把自己往下拽。他犹疑又挣扎,突然怀疑自己在這個世上的意义,脑海裡那些杂乱的东西又蜂拥上来,窒息的潮水又再次将自己淹沒。
他开始快要不清醒,却在楼道小窗的微微亮光中,看见楼下一個小人在努力到处张望着。
身体好像慢慢有了力气,脑袋裡也不能再有這些东西。他起身,飞快地往下跑着。
楼道裡的灯光被他快速的跑动震得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就好像生命裡的灰暗在不断被赶走,所有的光亮都在前路铺满一样。
他知道,他飞奔而去的,是他遥不可及又命之所至的未来。
冲出门外,他微微喘着气,只见江眠提着东西,垂头丧气地回来。
余舟重微笑了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這样。
口哨声一响,草丛裡的流浪小狗起身,江眠好像也受到召唤一样,抬起了毛绒绒的脑袋。
看见了還在楼下的余舟重,她顾不上他方才是怎么叫的她了。她以为他已经走了,還想着怎么回去跟奶奶交代呢,结果他竟然還在。
“余舟重,你怎么才走到這儿啊?”她笑得好灿烂,几乎耀眼到他不能直视。
“哦,楼下上了個厕所。”他說话带了点鼻音,還好她沒发现。
“就在我家上啊…”江眠怪他太客气,然后就拿起了手上的东西。“這是我奶奶晒的小鱼干,還有做的咸菜,說给你在学校下饭。”
“嗯,替我谢谢奶奶。”余舟重接下,看着她,脸上是硬撑起的笑容。
“余舟重,你今天是怎么了…”江眠沒忍住,還是问了。“又沒瞪我,又沒凶我的。”
“我還不至于趁你不舒服的时候欺负你吧?”余舟重把她头上乱糟糟的留海拨弄了两下,說话還是硬气。
“你…不要内疚。”江眠很想跟他聊聊,她不想余舟重对着她,就好像每天都在跟過去說抱歉一样。
“我只是前两天跟着曼曼吃了一個冰淇淋,就比较疼,不是因为你。”江眠半老实地說着。
“现在情况很糟糕嗎?”他說话第一次這么沒有底气,一双眼睛轻轻垂下,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只觉冷清。
“沒有啊!”江眠很奇怪。“最多就是如果吃冰的话,就会痛啦!”
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說谎的样子。才能冷静下来想,若真是那個妈妈說的那般,江眠就算是装,可她那么笨,怎么可能装得這么像?
而且,她之前也做過检查,還是在市裡,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查不出来?肯定是妈妈为了吓吓女儿,才把事情說得那么严重的。
害得自己,害得自己想着,有沒有孩子有個屁的关系,他就要跟她…
他伸出修长的手,曲起手指,敲了她脑袋一下。
“啊!干嘛打我?”江眠捂着脑袋,有点适应不過来,這個人为什么又现出原形了?
“谁让你吃冰?”他好凶。
江眠哭笑不得,怎么這他都要管?又不敢做声,只敢让出一條路,請他快点走了。
哎,她想,他们两都奇奇怪怪的。一個知道却不想說,一個知道对方知道却要自己也装不知道。過去是要回避的,是不能怀缅的。可這并不影响,余舟重对她的特殊对待,還有她知道他特殊对待的原因。
想不通說不透,也不想沟通。就在這紧紧张张的复读时光裡這样吧,江眠坦然想着。
看他离开,江眠才准备回去,又被他叫住。
“江眠,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他一脸的认真,在江眠這個角度看来,却只剩下乌漆嘛黑。
她满脸疑问,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谁欺负她嗎?
江眠又不敢反抗,真說出這句话来,他不得又收拾自己?
蓦地,她也学坏了。
清清嗓子,学着他的口气,冷语道:
“我谢谢你哦!”
他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她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她是在学自己,气得又要過来找她。谁知道,她转头撒丫子就跑,笑得好开心,哪像白天疼得這样。
他被她气笑了,看着她老鼠一样逃窜的小小身影,只觉得岁月還不够漫长,他可還得跟她慢慢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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